第28章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另一邊, 季绾帶着自制的通乳藥,乘上通往宮城的馬車。

走在紅牆青瓦的小道上,到處是灑掃的涓人和巡邏的禁軍。季绾赫然發現, 一來二去,自己不再如前兩次那般拘謹,生怕言錯行錯招惹上麻煩。

迎面走來一小撥人,正中間的男子身穿緋紅官袍, 胸前雲雁補子, 翩翩儒雅盡展卓然之姿。

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賀清彥無論走在哪裏,都會吸引衆多或是傾慕或是豔羨或是探究的視線。

季绾不确定賀清彥是否記得自己, 輕輕颔首就打算掠過,還是賀清彥停下步子叫住了她。

“季娘子怎會入宮?”

兩撥宮侍們很有眼力見地退避開,低頭等在不遠處。

季绾福福身子, 輕聲闡明自己因何入宮。

賀清彥還禮, 躬身一揖。他與德妃是表兄妹, 不禁關切了句:“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恢複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再生郁結。”

在後宮, 女子多數時候身不由己,愁怨郁結在所難免。賀清彥與季绾不熟, 又有男女之防, 自然不能多作寒暄,他今日入宮是陪天子下棋的,并無要緊事。

“季娘子入宮,要提防賢妃的人, 萬事謹慎。”

賢妃是二皇子的母妃, 因二皇子被調派河東一事,與君晟結怨。季绾是君晟的妻子, 勢單力薄,很容易被賢妃盯上。

季绾點點頭,“謹記賀少卿的提醒,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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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清彥目送季绾走遠,才轉身出宮,回到大理寺衙門後,聽大理寺正禀報,說是喻小國舅名下的一座莊園發現一具死屍,致命傷在頭部,死者有一對虎牙,與童生案、優伶案的作案手法一致。

這已經是連環兇殺案的第四起了。

作案手法一致,是否說明兇手在故意留下線索,故意讓案子撲朔迷離,挑釁各法司?

上一起追蹤到的兇手當着官兵的面服毒自盡,極可能是從犯,掩人耳目,做了主犯的替罪羊。

賀清彥依舊認為服毒自盡的兇手很可能是大權貴養的死士。

晌午晴空驟變,風起雲湧,醞釀一場秋雨。

季绾從德妃寝宮出來,随宮人快步走在永道上,在途徑之前的小道時,與迎面走來的馥寧公主遇個正着。

宮中貴人甚多,季绾佯裝不識,想要匆匆越過,卻在擦肩時被對方叫住。

馥寧公主陣仗大,驕縱慣了,哪裏允許被人忽視。

“本宮認得你。”

季绾不得不停下來,欠身行禮,“臣婦眼拙,不知是哪位貴人,尚希見宥。”

“昨兒剛見過,就忘了?”馥寧公主撥開一衆宮人,走到季绾面前,“君晟身邊不是不留蠢貨麽,怎麽容下你了?”

“可能臣婦空有美貌。”

頭一次見人這樣“自嘲”的,仔細咀嚼這句話,更像是在恃美行兇,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一介布衣出身,如何做到不卑不亢的?

馥寧公主有皇後和太子為盾,後宮除了賢妃和德妃,沒人敢頂撞她,有些無法接受季绾的态度。

這時,身側嬷嬷上前耳語了幾句。

馥寧公主方反應過來,面前的女子就是那個與沈栩相知相許多年的未婚妻。

原本只是想怼她幾句出口惡氣的,這下好了,火氣蹭蹭往上冒。

空有美貌是吧?那就毀了她漂亮的小臉,看她還能靠什麽嬌饒。

小公主摸向腰間的銀鞭,宛如在兵馬司大牢中對待一個個囚犯,眼中的血絲顯露出詭谲病态。

季绾昨日就發覺皇後膝下這對子女有幾個共同點,眼白紅赤、睑發黑、面色紅中發黃,應是肝火旺所致,而肝火旺最常見的表現就是急躁易怒。

不過太子素有寬厚溫和之名,想來這份暴躁都疊加在了胞妹身上。

“秋燥,貴人切記動怒。”

“還要裝作不認識本宮?”

“貴人若是名聲在外,臣婦自會認得。”

馥寧公主呵了聲,意思是,她空有公主之銜,妄為公主之尊了。

這話堪比火上澆油,她抽出鞭子,揚起手,卻被一道氣力截住腕部。

負責送季绾離宮的春桃攔在前,“季娘子是君大人的妻子,還請公主三思後行。”

區區一個宮女也敢來摻和?馥寧公主甩開春桃,雲淡風輕道:“嬷嬷,掌嘴。”

适才與之耳語的老嬷嬷走上前,對着春桃掴出巴掌。

可清脆聲未起,被季绾攔了下來。

馥寧公主冷笑,“臣妻打不得,本宮教訓一個宮婢還需要經過誰的同意?”

季绾丢開手,将春桃拉回身邊,也不知是投桃報李還是沒能護住廖嬌嬌的遺憾刺激了她,面對蠻橫驕縱的公主,她沒再像曾經面對二皇子那般選擇忍讓。

“公主自然打得一個宮女,那臣婦也自然打得一個老刁奴。”

馥寧公主抵抵腮,她一向控制不住脾氣,異常暴躁,否則也不會傳出不愛紅妝、愛刑具的名聲,“誰給你的膽子敢與本宮鬥嘴?”

季绾脫口而出,“是君晟吧。”

她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君晟嗎?那本宮今兒連他的臉面一塊打。”馥寧公主狠狠抖鞭,在空中發出“啪”的一聲巨響,作勢要甩向季绾。

也好替小舅舅出口氣。

“公主且慢。”

一道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衆人尋聲看去,見司禮監執筆太監範德才快步走來。

官宦做到範德才的位置,已無需再笑臉逢人,內廷随處可見的涓人裏,十有八、九都是他的眼線。

“秋日幹燥,火氣才會這麽大,咱家正要去蘌前為陛下送上龜苓膏,既遇見公主,也送公主一份吧。來啊,為公主呈上。”

身後的小宦官端過托盤,硬塞給了馥寧公主身邊的嬷嬷。

龜苓膏有滋陰潤燥、清熱涼血之效,任傻子都聽得出,範德才是在做和事佬。

宮妃的面子可以不給,但範德才是蘌前近侍,三言兩語就能讓人栽進無形的陰溝裏,馥寧公主一忍再忍,揚鞭甩在自己的宮人身上,一連三鞭,鞭鞭染血。

宮人倒地,疼到臉皮抽搐。

撒了火氣,馥寧公主朝範德才笑開,“龜梨膏好啊,本宮回去一定會細細品嘗。”

範德才一副溫厚模樣,“公主慢行。”

馥寧公主瞥了季绾一眼,帶人離開,連帶着也讓人拖走了倒地不起的宮人。

壓迫感驟然消失,季绾欠身行禮,“多謝範公公解圍。”

範德才笑道:“咱家并非熱心腸主動解圍,是受人之托。其實,這兩次娘子入宮,都會有司禮監的人暗中相護。”

受何人之托,不言而喻。

“不過,咱家還是要提醒娘子。”範德才擡手招來一個涓人,令她清理掉地上的血,語氣漸沉,“馥寧公主脾氣暴躁,難以自控,娘子盡量避之。”

“臣婦明白了。”

可她不招惹,不頂撞,就能息事寧人嗎?

季绾隐隐覺得,她們還會有交鋒的一日。

回去沈家的路上,季绾順道去了一趟珍書閣,正巧趕上潘胭在教孩子們習字。

齊伯坐在欄幹上,還是吊兒郎當的,露着牙花笑說要拓展一下學堂。

“有潘娘子幫襯,就可以将隔壁改造成學舍,提供給不識字的孩子。”

季绾靠在一旁,“這麽說,您老認可三嫂了?”

“何談認可啊!比我學問高多了!”

季绾莞爾,深知這話有誇贊擡舉之意,不過結果是喜人的。

卻聽齊伯又道:“回頭書肆攥的銀兩,小老兒會分給潘娘子一些,當作薪俸,總不能讓人白出力。”

薪俸的事,季绾不便摻和,“我替三嫂多謝您了。”

“是小老兒要謝你,替我尋了個幫手,要不忒忙了,都顧不上喝酒。”齊伯指了指地窖方向,那裏面存放着君晟許給的梨花白。

季绾點點頭,與齊伯有一茬沒一茬地閑聊,轉眼到了暮色四合。

潘胭挽着季绾走在回去的路上,難掩興奮,反應過來時,又不可抑制薄了臉兒,“瞧我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季绾拍拍她的手臂,“嫂嫂博覽群書,比我見識廣博得多。”

看了一日書肆的蔡恬霜走上來,擠在兩人之間,“紙上終覺淺,有機會還是要出去游歷一番。”

這話戳中了兩人的心窩,她們沒有接話,卻藏了千言萬語,若有一日能去見識廣袤的山川湖海,體會不同的風土人情,心境和談吐都将大不相同。

入夜,季绾等到子時不見君晟回來,她有些犯困,吹滅燭臺躺進帳子,又一次嘗試脫離撥浪鼓獨自入眠,可直到破曉都沒有睡踏實,夢境颠簸,被暗黑籠罩,分辨不出身在何處。

自小,她的夢境與旁人不同,沒有景象,唯有颠簸的感覺,像是在趕路又像是在逃亡。

旭日冉冉,熹微光縷映入喜帳,屋外響起招呼聲。

季绾懶懶起身,一夜未休息好,頭重腳輕。她捏捏颞,穿上繡鞋步下旋梯,在看到揮舞鋤頭刨地的陌寒時,快步跨出門檻,卻未見到君晟的身影。

“大人呢?”

陌寒手握鋤頭支着下巴,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城中一處莊園發生兇殺案,可能與柳明私塾的案子有關,大人在大理寺,與賀少卿商讨案子未回。”

習慣每日見到君晟,偶爾見不到,多少有些不适應,季绾忽視了心裏作祟的怪異,叮囑陌寒回屋休息。

在大理寺衙門熬了一個通宵,陌寒是回來補覺的,可他沒有晨睡的習慣,索性幫着老兩口刨地播種。

前院傳來曹蓉的聲音,話是說給潘胭聽的。

“你今日還要去學堂的話,午膳和晚膳都要我來掌勺。柴不夠用了,你去劈些吧。”

很快,潘胭的身影出現在後院,又是挑水又是洗菜又是劈柴,累得汗漉漉,衣衫貼膚,無意展露出豐腴的體态。

來來回回幾趟,分身乏術。

陌寒看不過去了,放下鋤頭,拿起一段柈子放在樁子上,接過她手裏的斧頭,“我來吧。”

說着挽起衣袖,露出小麥色的手臂。

劈砍柈子,孔武有力。

潘胭赧然,“夠用了。”

“多劈一些吧,能多用幾日。”

陌寒默默勞作,沒一會兒,将柴火堆砌成小山。

潘胭道了聲謝,發覺陌寒前襟微濕,貼在胸膛上,投桃報李,本該遞上帕子,可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視,她抱起一捧柴火,快步回了正房。

君晟是在當日傍晚回來的。

暮雲合璧,餘晖溶溶傾枝頭,巷口楓葉片片紅,他一身緋紅官袍,與映霞楓葉一樣瑰麗。

一進門,先是去了老兩口那裏坐了會兒,随後回到新房沐浴更衣。

揉藍錦衣柔軟垂順,帶了點兒浴湯的潮氣,包裹在筆挺的身姿上。

他拿着純白布巾,擦拭墨發,聞到飯香時,不由轉眸尋找着那道身影,卻在瞧見馨芝端着雜蔬湯走上來時,淡了眸光。

沒有察覺男人的情緒,馨芝放下湯碗,恭敬道:“大人稍等,還有兩道菜。”

“绾兒呢?”

“小姐在為大人制作炖盅。”馨芝欠身離開。

窗外雲卷雲舒,黃昏暮色昳麗成绮。

等待的工夫,君晟坐在躺椅上,無心欣賞景色,回想着案子的細節,死者是那座莊園的花匠,脾氣溫和,無不良嗜好,與前三起案子的死者沒有人際交往上的關聯,除了頭部的致命傷和一對虎牙。

一切都像是兇手故意放出的線索,吸引朝廷的注意,引朝廷的人查尋下去,再将他們耍得團團轉。

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季绾端着炖盅上來時,君晟側身閉目,呼吸均勻。

像是睡着了。

知他一日一夜沒有休息,季绾不忍打擾,輕輕放下炖盅,來到躺椅前。

看男子劍眉微蹙,她搬過椅子坐在旁,托腮盯了會兒,不知不覺哼起曲子。

這是年幼時母親哄她入睡的曲子,百試百靈,但前提是,有撥浪鼓在身側。

女子音色清清甜甜,不疾不徐,确有助眠的作用,漸漸的,男子眉頭舒展,睡顔看上去無害又悅目。

光憑容貌,說是京城之冠,并不誇張。

季绾打量着這張巧奪天工的臉龐,視線不自覺游弋在他揉藍色的綢緞錦衣上。

衣衫薄而服帖,隐約可見身形的輪廓,視線再往下,叉開的衣擺垂落躺椅,露出一雙包裹中褲的大腿。

男子的腿甚是惹眼,修長筆直。

季绾扭回頭,哼唱的曲子走了調,她清清嗓子,找回音律。

音色悠悠,人婉柔。

君晟恰在此時睜開眼,幽深的桃花眼清霁潋滟。

四目相彙,季绾眨眨眼,臉蛋“唰”的一下就紅了,為自己方才的孟浪。

而那難以遮掩的紅潤,比桃紅的胭脂還要嬌豔,如晚霞爬上玉肌。

“先生醒了。”她心虛地抿抿唇,佯裝淡然從容,“飯菜備好了,可要食用?”

君晟沒急着起身,“哼的什麽曲子?”

“娘親教給我的。”季绾抓了抓膝頭的衣裙,極力驅散臊意,“好聽嗎?”

“嗯。”初醒的緣故,君晟呈現出懶倦之态,側身枕着一只手臂問道,“臉怎麽紅了?”

“沒有紅。”季绾捂住臉,假意拍了拍,“柴火熏的吧。”

“前言不搭後語。”

心虛作祟,季绾招架不住,一把握住君晟的手,欲要将人拉起,“飯菜涼了,快用......”

話音未落,她被反力拉扯,身體前傾失去平衡,趴到了君晟的胸膛上。

心口與心口緊貼,不知誰的心跳亂了節拍。

季绾單膝跪在桌椅邊,支撐起上半身,怔怔看着故意拉她跌倒的男子。

君晟扣住她那只主動伸過來的手,強行與她十指相扣,“怎麽像是你沒有吃飽?”

男女力氣本就懸殊,何況是有人故意為之。

這人有時候挺壞的。

季绾費力站起身,想要抽回手卻沒能如願,她不得不伸過另一只手,用力将人拉坐起來。

可拉是拉了起來,男子卻在坐直的一瞬,向回用力,又将季绾拉倒在他的身上。

額頭磕到男子的胸膛,季绾來了火氣,摁住他的肩頭撐起身子,不停抽回自己被緊攥的右手,“別鬧了,飯菜都涼了。”不就是偷看他的身體被抓包了麽,又不是沒穿衣裳。

君晟桎梏住亂扭動的女子,以一貫慢條斯理的調子,道:“你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別偷看了又不認賬。”

被徹底戳破窗戶紙,季绾臉如火燒,她倒吸口涼氣,緩緩吐出,試圖讓自己冷靜。

“我沒偷看你。”

她絕不能承認,以免日後被他拿這事兒取笑。此刻,她并未察覺,他們之間已有了合作關系之外的狎昵和暧昧。

眼看着快要把人激怒,君晟突然松開手。姑娘家臉皮薄,不能把人逼得太急。

脫離開桎梏,季绾雙手背後,暗自揉了揉被攥紅的右手,擡起下巴指了指食桌上的飯菜,“快用吧。”

君晟沒再打趣她,走到桌前執起碗筷安靜地食用起來。

季绾坐到搖椅上,對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夜裏沒有撥浪鼓在旁,她會睡得不安,可那晚在馬車裏,她竟毫無知覺在君晟的懷裏熟睡。

該驗證是偶然還是必然嗎?

他們是名義夫妻,直接說出口,會不會讓他覺得她是在找借口故意施以引誘?

從未被狎昵情愛困擾的少女按了按額頭,開始犯難。

稍晚,季绾躺入床帳翻來覆去,無意打翻了枕邊的撥浪鼓。

撥浪鼓落在地上能有多響,可還是引起了客堂內君晟的注意。

“念念?”

一記主意驟然劃過,季绾趕忙閉上眼,“睡”得很沉。

君晟走到門邊,又喚了聲“念念”,随後拉開門扇,駐足片刻走了進去,撿起地上的撥浪鼓放在枕邊,低頭觀察她的睡顔,在聽得哼哼唧唧的聲音時俯身下來,側耳聆聽。

“怕......”

女子在夢呓。

做噩夢了嗎?

君晟細細打量,看她目睑輕顫,分明是在裝睡。

這點伎倆糊弄其餘人尚可,但怎麽可能糊弄得了善于心計的年輕權臣。

君晟背手摩挲起手指,俊面浮現深意,莫不是在試探他會不會在她睡熟時行輕薄之舉,再決定日後要不要将房門上栓?

念念,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含情的桃花眼染了點寒意,他緘默着離開。

聽見門扇的拉動聲,季绾睜開眼,這就走了?還沒來得及驗證他在身邊,她是否能踏實入睡呢。

太過君子還是太過冷漠?

好歹也是同一屋檐下的假夫妻,适當地照拂一下不是應該的麽。她都夢呓了,不該停留會兒給予陪伴嗎?

拉了拉被子,季绾拿起撥浪鼓抱在懷裏,有淡淡失落萦繞而來,卻又辨不清源自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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