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 40 章

第40章 第 40 章

夕陽西下, 潘胭從學堂回來,今日逢雙,是她和曹蓉掌勺的日子。

才一進巷子, 熟悉的煙囪裏冒出袅袅炊煙,她加快腳步,想着盡量搭把手,但心裏不免疑惑, 酉時還沒過半, 二嫂怎就起鍋燒油了,何時變得如此勤快?

“三夫人。”

身後傳來一道渾厚的男聲, 她停下來扭頭去瞧,見陌寒彎腰撿起一本書,大步朝她走來, “你掉了書本。”

“瞧我, 丢三落四的。”潘胭接過, 面上帶笑,與陌寒一道回了沈家。

除太子外,其餘官員随聖駕狩獵不可攜帶親信,陌寒留在沈家, 整日不是練武就是劈柴, 身上多了煙火氣,也多了人情味。

不知情的,會以為一同走進沈家的男女是夫妻。

在竈房忙活的楊荷雯瞥一眼,挑高眼尾, “阿胭回來了。”

“是啊。”潘胭先抱了抱沖過來的女兒, 随後走進竈房,沒瞧見曹蓉, 不禁問道,“二嫂呢?”

怎麽是大嫂在忙?

楊荷雯用鏟子扒拉鐵鍋裏的肉片,沒好氣道:“有人邀她見面,出去逍遙了。”

“啊?何人?”潘胭不記得二嫂有什麽閨中好友可以日常走動。

“就是那日來送謝禮的一方,聽說是個小公子。”

潘胭淨了手,幫忙打起下手,“二哥知道這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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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去給童子開蒙,還沒回來呢。”楊荷雯将切好的豆角倒進鍋裏,使勁兒扒拉幾下發洩着不滿,“都不清楚對方是何來歷,就急匆匆應邀,別回頭惹了麻煩,還得咱家人一起扛。”

“二嫂為何不等二哥回來?”

“還不是看對方富貴,不敢怠慢。你二嫂多圓滑,看人下菜碟,從不得罪大富大貴的人。”

鍋裏的滋滋聲與婦人的抱怨交織在一起,久久不停,聽得人耳朵嗡鳴。

潘胭退到砧板前,默默切菜。

楊荷雯抱怨完曹蓉,話鋒一轉,問道:“你交給娘的月銀,娘退給你一半?”

“是啊。”

“行啊,有私房錢了,做什麽都不用縮手縮腳了。”

從大嫂嘴裏就聽不到貼心窩子的話,潘胭習以為常,知其是心直口快,憋不住事兒。

楊荷雯将小炒裝盤,拿筅帚刷鍋,“娘對你不薄,只留下一半月銀,跟自己的兒子那都是多多益善,一個子兒也不退回。”

潘胭切菜又切姜,無奈地搖搖頭,齊伯給她的月銀是沈大郎每月所得的兩倍不止,喬氏既做娘又做婆婆的,是想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不占,才收下她一半的月銀,可到了楊荷雯嘴裏,就成了喬氏偏心眼子。

“大嫂,學堂那邊給的報酬多些......”

話沒講完,鏟子搓鍋的聲音明顯加大,執鏟子的人擺明了是在甩臉子。

換作平日,潘胭會息事寧人,可這些日子的歷練,換來的是尊重和重視,是眼界的開闊,是生存的底氣,再次面對楊荷雯的施壓,她也不想再忍氣吞聲,但她做不來撒潑的舉止,語氣淡淡道:“這些年,髒活、累活都是我來做,我從沒有白吃白喝,如今外出賺錢也是先想到補貼家用,與大哥、二哥無差別,我所作所為,問心無愧。大嫂若是不滿,我也沒辦法,自個兒消解吧。”

她切好食材,放在竈臺邊,頭也不回地離開竈房,留下一臉錯愕的楊荷雯。

硬氣了啊。

楊荷雯握緊鏟子,無處發洩,平心而論,有賺錢的本事,是會硬氣的。

**

走出家門的曹蓉随三名侍從來到望月樓,仰頭看了一眼燙金匾額,懷揣忐忑步上旋梯,緩緩來到一間雅室門前。

那小兄弟單獨邀請了她,應是有事商量,想必是跟贈禮有關。

二郎退了對方的“心意”,興是對方送不出,又尋她來,請她代為收下吧。

除此之外,曹蓉想不到任何緣由。

房門被拉開,雅室內另一名侍女側開身子,“曹娘子請。”

一股馥郁香氣撲面,對妝娘出身的曹蓉來說并不陌生,能嗅出是名貴胭脂散發出的。

走進雅室,盤旋跳起的舞姬中,坐着個金翠鳳髻的女子,單膝曲起,豪爽飲酒,頗有纨绔之氣。

曹蓉一驚,仔細辨認着,嗫嚅問道:“貴人是那日躲在寒舍的小兄弟?”

馥寧公主搖晃着杯中酒笑道:“來人,給嫂夫人看座。”

沒否認,那就是默認了。

曹蓉心裏打鼓,能駕馭紙醉金迷的場面,非富即貴,這女子究竟是何人?

“敢問貴人尊姓大名。”

“嫂夫人先酌一杯。”馥寧公主讓人遞上酒水,打量起曹蓉,一身不值錢的打扮在富麗堂皇的雅室顯得突兀,可婦人身上的韻味富有層次,豐腴妩媚,帶了點自以為是的小精明。

曹蓉有種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悔意,不該貿然應下這份邀約只身前來的,“抱歉,民婦不喝酒。”

一名侍女遞上酒觞,“公主賜酒,也敢拒絕?”

公主?!

曹蓉瞪目,以為耳朵生繭聽差了,“你說什麽?”

侍女冷聲道:“馥寧公主賜酒,爾當榮幸,何以拒絕?”

馥寧公主......皇後之女,不愛紅妝、愛刑具,在坊間可是“大名鼎鼎”的。

曹蓉幾乎是跌下繡墩的,忍不住雙腿打顫,“民婦眼拙,不識貴人身份,望貴人恕罪。”

馥寧公主瞪向侍女,厲聲呵斥道:“哪有你多嘴的份兒!還不快快扶起嫂夫人!”

唱起雙簧的主仆配合默契。

侍女扶起曹蓉,彎腰替她拍了拍衣裙,“是奴婢冒失,驚吓了夫人,還請見諒。”

“受不起,受不起。”

曹蓉戰戰兢兢地坐回繡墩,手足無措,若公主只是為了贈禮報恩,她收着便是,誰會跟財富過不去呢,可隐隐之中,她覺出這是一場鴻門宴。

侍女遞上酒,她顫抖着手指接過,忐忑地仰頭飲下,嗆得直咳。

心懷僥幸,皇女應該不會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吧。

也沒必要為難她一個婦道人家啊。

馥寧公主勾唇,唇色縧紅鮮豔,“嫂夫人與沈兄成婚幾年了?”

“六、六年。”

“育有一子?”

“是啊。”

馥寧公主輕點側額,“嫂夫人以前是做胭脂生意的?”

“......父家是做胭脂生意的。”

“為何不是娘家?”

“民婦是庶出。”

竟是庶出,馥寧公主執酒觞慢飲,眸光驟冷。

嫡出尚且想要給她些體面,庶出......馥寧公主最厭惡庶出,包括宮裏那些燕燕莺莺所誕下的皇子、皇女。

“你既然是做胭脂生意的,那本宮為你開一間胭脂鋪,開在城中最繁華的地點,算作補償吧。”

聽她換了稱呼,又許以好處,曹蓉赧然又迷惑,不懂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在暗示什麽,“民婦愚鈍,殿下還是開門見山吧。”

馥寧公主呵一聲,沒忍住笑出了聲,“本宮不徐徐漸進,怕你承受不起,既你想開門見山,那就成全你。”

旋即擺擺手,就有侍女遞上一張和離書。

侍女解釋道:“公主欣賞沈二公子的才學,想要借力幫他飛黃騰達,夫人若為賢妻,合該放手成全。”

莫名被施壓,曹蓉腦仁嗡鳴,只能一字一句反複咀嚼,漸漸恍然。

這哪裏是報恩,這是高位者看重了她的丈夫,想要棒打鴛鴦,巧取豪奪。

未免也太冠冕堂皇了。

“殿下是看上......沈濠了?”

“是啊。”馥寧公主大方承認,透着高位者的勢在必得。

曹蓉愕然無措,對斯文敗類一詞有了深刻理解,高貴的外表下是恬不知恥的腌臜本性。

“民婦不答應。”

馥寧公主也不惱,料到了結果,“別急着拒絕,本宮給你考慮的機會,明日午時給出答複便可。”

“我夫妻二人舉案齊眉,不會為任何事和離的。”

“話別說太滿,人心隔肚皮,別等到一無所有再悔恨。”沒了周旋的耐性,馥寧公主擺擺手,“送客。”

“民婦......”

“滾。”

曹蓉失魂落魄地回到沈家,如入噩夢,甚至不知該與誰說起。

沈家人是指望不上了,也唯有半路認回的四弟君晟方有破局的可能,但他正在城外狩獵,後日才會返程回來,恐來不及了。

況且,君晟從不摻和沈家家事,像個事不關己的局外者,會為了他們夫妻與公主對峙嗎?

那可是嫡公主。

懷揣着惶惶不安拖到沈二郎回來,曹蓉嘴一扁,撲進男人懷裏又哭又捶,“你是不是招惹野女人了?!”

沈濠扣住她兩只手腕,頭一次見妻子哭得這麽傷心。

好不容易将人哄住不哭,在得知那女子的身份後如墜冰窟。

曹蓉氣虛無力地趴在桌上,“我是不是該恭喜你攀上金枝兒了?我可提醒你,攀金枝兒不表示能做驸馬,你出身小門小戶,哪裏入得了皇家的眼!公主最多是一時興起,拿你當禁脔取樂。”

沈濠無語捏額,“放心,為夫清醒得很,沒有攀龍附鳳的歪心思。”

得了丈夫的承諾,曹蓉才稍稍寬心,趴在桌上恹恹不振,胡思亂想。街坊早有傳言,喻皇後毀了嫡姐的清白才得來代替嫡姐入宮為後的機會,若傳言為真,也就不奇怪堂堂皇後能生出如此橫行霸道的皇女。

“這事兒也只有四弟能幫上忙了。”

“等四弟回來再議吧。”

“可狩獵還有一整日呢,公主逼我明日晌午做出抉擇。”

歷來聽說強搶民女,頭一次聽說強搶人夫的,沈濠頭大,真是好心惹來麻煩,“我今晚送你去外面客棧避避,等事情有轉機再接你回來。”

為了讓妻子安心,他握住妻子冰涼的手,呵了呵熱氣,“放心,為夫必不負你。”

**

入夜,九皇子連同被抓回來的野兔一起,被馮小公公帶回皇帳。

季绾送九皇子出帳篷,折返回來,看向倚在床上的君晟,“先生可要食些夜宵?我帶了好些吃食。”

“不了,你随意。”

季绾沒有食用夜宵的習慣,不過是為了打破獨處的尴尬,她坐到桌邊翻看醫書,預計今夜又會難熬,可回顧前幾次,好似難熬是種錯覺,她非但沒有失眠,還睡得香甜。

究其緣由,不得而知。

再有一日,秋獵即将結束,後日一早,人馬啓程回城,而撥浪鼓就裝在随身的箱籠裏,一次也沒派上用場。

“先生明日要随聖駕狩獵嗎?”

君晟沒有這個打算,卻意味深長地問道:“你想随行?”

“我依先生。”

“那我單獨帶你狩獵,或者練習騎馬。”

“......好。”

此番出行,季绾發覺,君晟不怎麽合群,喜歡獨處,最多帶上她。

漏盡更闌,兩人先後洗漱,君晟脫去披在肩頭的衣衫,只着中衣躺進被子,拍拍身側,“時候不早了,安置吧。”

那口氣,像是在召喚自己真正的妻子。

季绾合上書,木偶似的走到床邊,慢吞吞坐在床邊,本不打算搶被子,更不打算同衾共枕,卻在甫一躺下,就被君晟攏進被子裏。

“不用。”

“這樣暖和。”君晟摟住抗拒的人兒,溫聲輕哄,撫慰她躁動的情緒,“別多想,睡吧。”

季绾第一次在清醒時與男子同用一張被子,身體略顯僵硬,在男子翻身背對後,稍稍舒口氣,又在熟悉的山檀香中,漸漸放松警惕,有了睡意。

睡夢中,她覺颠簸,扶住馬鞍的鞍角。

君晟睜開眼,蹙眉悶哼,掀開被子查看,氣喘粗噶,額頭溢出薄汗。

“念念。”

“嗯......”

季绾沉睡不醒,愈發扣緊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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