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 56 章

第56章 第 56 章

與此同時, 蘌花園假山的三層閣樓上,姚寶林身穿大紅宮裝,坐在挑廊的闌幹上, 哼唱着最拿手的小曲。

一衆妃嫔、宮人随帝王站在假山下,驚恐地向上張望。

除了正宮娘娘,其餘妃嫔不可穿大紅色,何況是六品的寶林。

姚寶林之舉, 無異于在追尋飛蛾撲火一剎的秾麗美豔。

君晟帶着季绾趕來蘌花園時, 姚寶林剛好哼唱完一曲。

曲終,悲涼。

秋風吹起她長長的裙擺和垂腰的長發, 女子骨相擺在那,即便面容有損,也撐得住容顔, 只是太過消瘦, 沒了珠圓玉潤的美感。

承昌帝肅着面龐仰頭, 沒有失了帝王儀态,他看出女子的絕望, 卻無能為力。

無力給予她真心。

淑妃等人伴在一旁,嘴臉各異, 唯獨德妃浮現輕愁, 嘆後宮之人可悲。

或許有人會覺得姚寶林是在擔憂前途,才會絕望想不開,但與之鬥了多年的德妃知道,樓上的女子是個傻子。

身為替代品, 沒有守住自己的心, 貪婪地想要帝王的愛。

連三歲孩童都明白的道理,愛強求不得, 為何非要執拗較真呢?

季绾望着不準侍衛靠近的紅裙女子,深感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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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被缺失的愛吞沒了理智,可不願給予她愛的男子冷情理智的可怕,站在人群中沒有半點失态。

君晟越過季绾來到承昌帝身側,“陛下想保還是棄?”

承昌帝未從姚寶林身上移開目光,讷讷問道:“有區別?”

“保,可以假話哄下來。”

快要碎掉的女子,無外乎想要感受到帝王的真情流露。

可帝王吝啬到哄都不願再哄。

是失了耐心嗎?

帝王對嫔妃的耐心,微乎其微。

賢妃看熱鬧不嫌事大,仗着身份走到帝王的另一邊,仰頭拔高嗓音,“姚麓,你想要什麽盡管說,何必想不開?”

姚寶林俯看假山下的一衆人,擡指抵在唇上,示意衆人噤聲。

周遭安靜下來,她綻開笑,“陛下可将臣妾當成過一個人?”

而非替代品。

被當着衆人的面幾近剖析心底的情愫,承昌帝負手緘默。

緘默亦是回答。

姚寶林了然,卻在親耳“聽”到答案後,心中不可抑制的鈍痛。

她永遠記得帝王在初見她時,眼中迸發的驚喜,可那一刻,心動的只有她。

“是臣妾太貪心,早知如此,當初合該封心鎖愛。”

若憑借聖寵為自己謀路,發展人脈,狡兔三窟,不至于無路可走。

“罷了,當臣妾癡心妄想買了個教訓。”

她晃了晃懸空的雙腳,靜靜感受風向,又深深凝了一眼樓下的帝王,在一片驚呼中縱身躍下。

“啊!”

“啊,跳了!”

身體下墜,從未有過的自由。

她閉上眼。

卻在下墜的一剎,被人拽住裙帶。

孔武有力的蘌前侍衛單臂抓住她,整個提起,帶回閣樓內。

衆人舒口氣的工夫,只見帝王轉身淡淡道:“送去冷宮,嚴加看管,以儆效尤。”

在場的人,無不嘩然。

在将人救下後,帝王沒有如往常那樣出言安撫,而是懲一儆百,不允許再生鬧劇。

這是何等絕情。

不停掙紮的姚寶林瞪大眼,在不可置信中崩潰。

季绾無力地靠在君晟的手臂上,望着帝王決然離去的背影,深切感受到皇家的薄情。

君晟攬住妻子,斜睨同一方向。

無情帝王家,不聞舊人哭,即便擁有過真正的盛寵,也難逃黯然退場的命運。

師母一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才會孤注一擲送女兒逃離。

“念念。”

“嗯?”

“咱們走吧。”

季绾是皇帝傳入宮裏的,該去查看姚寶林的狀況,可君晟牽住她的腕子,大步帶她離開了皇宮。

他當年帶走的女娃娃已擺脫被困宮闕的命運,沒必要再見識後宮的悲涼。

德妃看着小夫妻走遠,心中異樣,不是嫉妒,而是說不出的複雜情感。

她當年堅持入宮,不為情愛,只為權勢。

這是她的選擇。

沒覺得對或錯。

**

回去的路上,季绾看向對面後仰閉目的君晟,“咱們這麽回去,會不會觸怒陛下?”

“不會,陛下不會對一個失寵的女子一再示弱。”

季绾沉默,從話本裏讀到過嫔妃被打入冷宮受盡折磨的橋段,但沒有親眼見過,感觸不深,直到次日被範德才帶入冷宮為姚寶林治臉才有了切身體會。

偌大的院子,荒草叢生,房屋幾間,多年不修葺,瓦破窗漏,凜冽的風中有歌聲傳來,不知是當年哪位盛寵一時的美人在展現歌喉,變得瘋魔。

幽幽歌聲在白日裏都顯得凄厲。

範德才提醒季绾小心腳下的坑窪,随後帶她走進一間破舊不堪的偏房。

屋外璀璨的秋陽襯得房內更為暗沉,季绾跨進門檻,瞧見姚寶林靜坐在牆角,曲膝環着自己。

季绾放下藥箱,慢慢蹲到女子面前,擡手捋了捋女子淩亂的長發。

初見在吟玉樓的煙火宴上,出盡風頭的美人枯萎得形同院子裏的草。

“娘娘可否擡頭,讓臣婦查看一下傷勢。”

姚寶林埋頭在膝上,“我還擡得起頭嗎?”

季绾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只溫柔地撫着她的碎發,不會以奚落和嘲諷,做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為其上過藥,季绾起身告辭,卻聽女子讷讷道:“你若能見到陛下,請幫忙轉告,我最讨厭做的就是景蘭諾的影子。”

如今毀容失了資格,倒也不後悔。

季绾是要随範德才見駕以禀告姚寶林的傷勢,但并不打算将這句話轉送到蘌前。

賭氣的話,在對感情偏執的帝王心中,無關痛癢,姚寶林的價值遠不如愛而不得之人的影子。

這是事實,殘酷的事實。

“無用的激怒于娘娘不利,娘娘該想想,如何擺脫困境,而非一味沉浸在頹廢中。”

姚寶林擡眼,看着十七歲的稚嫩小娘子,忽然發笑,眼眶紅紅,肩膀輕聳。

東山再起嗎?

拿什麽東山再起?

若她有皇後、賢妃、淑妃、德妃的家世,即便鬧到昨日無法收場的地步,都不至于被打入冷宮,除非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

“季娘子,我只能說你涉世未深,想得太簡單。我入宮之初,因長相酷似景蘭諾,受人忌憚,不知誰的手筆,致我無法懷子。沒有子嗣,又失寵,怎麽東山再起?”

如今才知,是皇後所為。

後宮多數太醫都是皇後的人,這還是昨日被打入冷宮後,從德妃口中得知的。

可陳年舊事無憑無據,無從查起。

有些事,季绾本不想插手的,可不知為何,在從她的口中聽到景夫人的名諱時,油然生出一種牽扯感。

冥冥之中,血脈的牽扯。

季绾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彎腰,輕輕描摹女子臉上的傷口。

若眼前的女子願意,自己可以幫她。

“娘娘得寵多年,該是清楚陛下的喜好。不想做別人的影子,不是口頭賭氣,而是該付諸行動。”

暗誘的話語吸引了姚寶林的注意,她順着季绾的指尖偏頭,意念集中在傷口上,懷着渺茫幾近絕望的心,哽咽問道:“該如何做?”

無解的難題,該如何破解?

帶了一點兒自嘲和不确信,她苦笑着端正态度,“洗耳恭聽。”

季绾想起廖嬌嬌,若廖姐姐能看透負心人,專心經商,會成為卓異的賈商,奈何受情愛所困。

類比德妃,內心強大,獨當一面,争寵從不是為了情愛,而是為自己和子嗣謀後路。

“娘娘若依臣婦拙見,斷情絕愛,為自己謀富貴,臣婦可盡綿薄之力相助。”

姚寶林緩緩眨眼,早品嘗過世态炎涼,沒承想,在落難之際,得兩人伸出援手。

一個是與她向來不對付的德妃,一個是眼前的醫女。

“德妃昨日也說了相同的話。”

季绾一愣,淡淡笑開,“臣婦一向欣賞德妃娘娘的智慧。”

人在落魄頹廢時,自己都放棄了救贖,卻能得她人伸出援手,何嘗不是一種慰藉。

墜入深淵的希冀像是被人撈出水面,潺潺漣漪,微微悅耳。姚寶林不确定地伸出手,拽住季绾的衣角。

“請娘子幫我。”

這一次,手中的衣角沒有被對方抽走。

季绾握住她攥起的拳,“娘娘先把身子養好,比什麽都重要。”

伫立在屋外背對門扇的老宦官掏了掏耳朵,繼續閉眼裝迷糊,佯裝沒聽到屋裏的對話。

把身子養好,比什麽都重要,是他常對自怨自艾的嫔妃說的話,可不是虛假的關切,只是一些嫔妃冥頑不靈,一味消沉,不懂變通。

身子垮了,一切野心皆成空。

與季绾一同離開冷宮時,範德才意味不明地笑道:“娘子有話,但說無妨。”

不愧是蘌前最得寵的宦官,洞察力一絕,季绾拱拱手,“勞煩範公公幫忙照拂寶林。”

“好說,不過咱們要提醒娘子,有時候同情心是會招惹上麻煩的。”

“多謝公公提醒,我會量力而行。”

季绾向上提了提藥箱的帶子,面露幾許深意。她與德妃的初衷不同,但也認可德妃的謀劃。

德妃之所以幫助姚寶林,不單單出于同情,姚寶林無法懷子,沒有助子嗣奪嫡的資格,若能為己用,可化作鋒利淬刃,還無後顧之憂。

來到蘌書房,季绾上前行禮。

正在蘌筆批紅的承昌帝含笑請她入座。

馮小公公立即捧上一個錦匣。

“這是?”

“陛下賞的,娘子接着便是。”

季绾沒法拒絕,接過錦匣,起身又是一拜,“謝陛下。”

承昌帝放下蘌筆,倚向寶座的靠背,按了按側額,“屢次勞煩娘子入宮,一點兒薄禮罷了,是娘子應得的,不必客氣。”

季绾沒有客氣,也不能客氣,安靜坐在一旁等待帝王詢問姚寶林的情況,可許久過去,靜默依舊。

蘌案前的帝王批示得認真,不可打擾。

半歇,笑着搖搖頭,“朕忘了娘子在旁。”

季绾僵坐,不知如何作答。

批示好桌上的最後一份奏折,承昌帝示意宮人端上茶點。

季绾硬着頭皮品嘗了幾塊,盼着早些離宮。

“寶林那裏,還要勞煩娘子。”

“是臣婦該做的。”

興是季绾的模樣帶着幾分稚嫩,承昌帝眸子染笑,忽然覺着,與之相處,心态年輕不少,明明後宮不乏十五六的年輕秀女,可都沒有與她相處來得輕松惬意。

“為寶林看診的太醫,朕已私下裏調查過,确有問題,對其用刑後,朕了解到,後宮諸多太醫都是皇後的人。”

這種秘辛,季绾并不想從皇帝口中得知,知道的越多,恐有被滅口的風險。

她飲茶掩飾情緒,沒有接話。

承昌帝還想說些什麽,忽聽門侍禀告,說君晟和賀清彥前來見駕。

“君卿不是來見朕的吧。”承昌帝頗有興味,瞧着一身緋紅官袍的年輕臣子走進來,與坐在一旁的女子極為般配。

才貌皆具的兩人,也算金玉良緣。

說不出什麽滋味,承昌帝挑眉問道:“兩位愛卿有何事奏?”

君晟目不斜視,雙手作揖,“啓奏陛下,臣協助大理寺正、副卿,在調查連環兇殺案上有了新的進展。”

“哦?說來聽聽。”

提起連環兇殺案,承昌帝又想到自己的兩只蘌貓,悲從中來。

賀清彥看了一眼在座的季绾,并無排斥之意,單純公事公辦,“機密之事,閑雜人等合該回避。”

承昌帝一擺手,馮小公公領着宮侍和季绾退避出去。

季绾低眸與君晟擦肩,兩人什麽也沒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心照不宣。

賀清彥遞上簿冊,溫聲解釋道:“微臣等對昨日有嫌疑的人員全部盤問過,經核實,發現太子身邊的影衛梁展說了謊。”

承昌帝目光驟凜,快速翻開簿冊折角的頁,上面記述太子在申時所經之處中,多了一處詹事府。

其實梁展不提詹事府還好,僅僅一個時辰,就算說太子是在東宮小憩,賀清彥也不會産生懷疑,偏偏昨日申時,有大理寺不起眼的小吏前往詹事府遞送公牍,是在酉時得見的太子和梁展。

因是無名小輩,于無人在意的角落,被整個詹事府的人忽略了。

忽略了他來自大理寺。

詹事府由太子執掌,在賀清彥派人前去核實時,稱太子是在申時末,來過詹事府。

幾次盤問下,無比肯定。

卻成了最大的出入。

嫌疑傾向太子,承昌帝久久緩不過來。

印象裏的長子,溫和寬厚,富有仁愛,怎會虐殺無辜的人和動物?

“不可能。”

帝王扶住眉骨,擔心是大理寺為了結案,向太子潑的髒水。

可就算給他們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污蔑儲君的。

“動機呢?證據呢?”

賀清彥垂目,“尚未知。”

“那就去查!”将簿冊丢在蘌案上,承昌帝少有的動了怒,額筋跳跳,可冷靜下來一想,沒有他的旨意,各大衙門哪敢輕易暗中調查太子的一舉一動。

中年帝王腦仁嗡鳴,他的基業是要交給儲君的,儲君不可有罪不可赦的過失。

殘害無辜生靈,罪不可赦。

太子怎可如此!

他有十個皇子,除了小九和小十年紀尚小,其餘皇子都已年過十三,或許具備奪嫡的意念,尤其是賢妃和淑妃所誕下的老二和老三。

而這八個年滿十三的皇子中,他只看好太子。

為保太子名聲,他舍棄過皇女。

“這件事全權交給你二人,徹查清楚,但在水落石出前,不可再多一個知情人。”

“臣遵命。”

“臣遵命。”

賀清彥和君晟同時應答。

目的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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