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 第 61 章

晌午時分, 一封信送入東宮,是沈栩的親筆信。

當太子得知梁展被滅口,煩躁的心緒瞬間轉晴。

被君氏兩個老匹夫将計就計反将一軍的怒火, 也随之消散。

好吃好喝款待沈栩良久,總算派上了用場。

只是可惜了梁展這個得力幹将。

信中,沈栩表述了對他的忠心,還說會自行擺平兩位尊長, 不會讓他們鬧到蘌前。

細長吊眼梢的太子爺輕哂了聲, 不幸中的萬幸,總算沒有看走眼。

為了前程放棄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又在公主一事上,勸他當機立斷大義滅親以保名聲,此番再替他滅口梁展......沈栩算得上是個狠角色。

能委以大任。

太子看向傳話的東宮官宦, “子夜, 讓沈栩前往望月樓見孤。”

“小奴領命。”

宦官躬身退出, 将口信告知給等在門外的淩雲,打賞了一枚金葉子。

太子躺在美人榻上, 思量今日之事,君家兩個老匹夫在失了人證後, 輕易不會鬧到蘌前, 但自此會與東宮結下梁子。

太子揉揉颞,算計多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在每況愈下之際, 又逢此事, 于他大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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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望月樓。

少了輕歌曼舞的雅室略顯寂寥, 太子身披厚厚的裘衣走進來,摘去帷帽,看向等在室內的年輕書生。

“久等啊。”

沈栩接過帷帽和裘衣,替太子挂在椸架上。

東宮的心腹守在門外,室內只有他二人。

太子開門見山,“何時知曉投毒一事的?”

沈栩點燃紅泥小火爐,燒釜煎茶,“今日知曉的。”

“不是你。”

“父親說,是上個月偶遇了一位名醫,偶然診出的。”

“那就是布局了一個月,等孤的人自投羅網了。何人出的主意将計就計?”

“君晟。”

太子聳聳肩,這就是沈栩忠心他的緣故了。有君晟在,沈栩在君氏小輩中永遠屈居第二,連這種秘密都只能在事發當日知曉,總是被君晟占盡先機。

“沈兄當機立斷,将梁展滅口,這份人情,孤記在心裏了。”

“殿下不怪鄙人自作主張就好。”

“怎會。”太子懶洋洋倚在榻上,曲膝腳踩榻面,沒了人前的莊重,“你不怨孤毒害令尊?”

“殿下為鄙人用心良苦,送鄙人登頂,鄙人感激還來不及。半路父子,又能有多少情分?”

太子笑了,被說到了心坎裏,別說半路父子,就是皇家父子,又有多少情分呢?

自己占着個儲君名頭,多少分些父愛,但是不多,幾乎感受不到。他的童年,充斥朗朗讀書聲以及帝後耳提面命的教誨,壓抑到難以呼吸。

“君氏那邊,孤暫時要避嫌,幫不上你,但要相信來日方長。”

釜中茶茗飄香,沈栩舀一盞,雙手遞過去,“皇後娘娘的事,是否牽連了殿下?”

提起這事,太子凝了笑,口中茶湯變得苦澀,“父皇未表态,孤也琢磨不清。”

帝王心,深似海,太子覺得自己還稚嫩了些。

看他恹恹不樂,沈栩出聲寬慰,“殿下日後要慎行,萬不可再沖動,辜負了娘娘的苦心。”

太子目光驟然一縮,“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當自己很聰明?”

沈栩這話,無疑篤定了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沈栩不慌不忙地舀一勺茶湯替他添滿,“鄙人在親手滅口梁展時,聽梁展......”

“梁展出賣了孤?!”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太子斂怒,冷然警告:“不要自以為是套孤的話,有些事,糊塗比精明強得多,至少能保命。”

沈栩笑了,鮮少地笑了,“鄙人在親手滅口梁展時,聽他說殿下時而不如表面淡定,容易沖動,讓娘娘所擔憂。梁展托鄙人往後充當娘娘的角兒,時常勸勸殿下。”

太子扶額按揉,是自己太敏感了嗎,才會草木皆兵?

“把咱們剛剛的對話,爛在肚子裏。”

“殿下說的是,濫殺無辜一事嗎?”

太子錯愕地看向他,聽出了激怒的意味。

這不是沈栩的作風。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遽然起身,卻聽一道低沉淩厲的聲音自一側牆壁傳出。

牆壁翻轉,露出一間密室。

“吾兒究竟濫殺無辜了嗎?”

熟悉的聲音伴着熟悉的身影映入細長的眼,太子僵在原地,愣愣看着走出密室的承昌帝。

緊随其後的,是推着輪椅走出來的賀清彥。

輪椅上坐着的,是本該在沈家靜養的君晟。

這間雅室怎會有密室?!

太子有些反應不過來,難不成,沈栩串通一衆人出賣了他?

真正出賣他的人竟是沈栩!

承昌帝陰沉着面容坐在由沈栩讓出的位置上,幾次欲言又止,胸膛灼燒難耐,“驚弓之鳥才會不攻自破,朕對你太失望了。說,究竟為何濫殺無辜!”

敲打在長幾上的力道逐增,可見帝王快要壓抑不住火氣。

太子磨牙霍霍地睨了沈栩一眼,撩袍跪到帝王面前,“回父皇,兒臣沒有殺人。”

“都說漏嘴了還要狡辯?非要用刑嗎?”

太子拽住帝王衣角,漸漸濕了眼眶,不置可否。

他沒有情有可原的理由。

暴躁沖頭,難以自控。

承昌帝身心疲憊,本不該有所觸動,不值得為一個冷血的人惋惜,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難以割斷血脈。

至于濫殺無辜的動機,不重要了。

既濫殺無辜,罪不可赦。

或許同喻霧媚說的一樣,裝得太久,過于壓抑,暴虐嗜血的人想要發洩,将無辜者當成肆意發洩的蝼蟻,又自作聰明與法司周旋以取樂。

說白了,眼前的子嗣,是個表裏不一的瘋子。

僵持良久,久到承昌帝失了耐性,他閉閉眼,起身擡了擡手,“交給大理寺密審,必要時可用刑。”

“父皇......父皇!”

“留着力氣,去大理寺錄口供吧。”

太子忽然輕笑,松開攥緊的龍袍,踉踉跄跄起身,“兒臣有動機,但不是全部的動機。”

因他殺的人,都與當年劫持他的土匪頭子相像,受害人都有一對鋒利的虎牙。

而那個長了虎牙的土匪頭子,還養了一只喜歡龇牙的貓。

他的心口,至今還留有那小畜生的咬痕。

舊疤難消。

屠盡方圓百裏的匪類不足以解恨,真正的夢魇是那個試圖指使一只貓啃食他心髒、辱他尊嚴的土匪頭子。

自走出土匪窩,他發誓,屠盡天下一切與之相像并有虎牙之人,無論男女老少。

可殺着殺着,暴躁的本性被徹底勾了出來,他不滿足于殺與之相像的人,敢對他龇牙的人與物,皆該死。

那兩只蘌貓,便是如此。

各法司之所以沒有按着虎牙這個線索鎖定當年劫持一事,是因為當年前去施救他們兄妹的官兵只顧着剿匪,之後負責調查的官員也只顧着偵破十六衛統領出賣他的動機,無人注意到土匪頭子那對鋒利的虎牙。

至于相貌相像這件事,更是難以辨析,唯有他能認出人海中,與土匪頭子相像的人。

就是那些個無辜的人。

其間,只有身為母親的喻霧媚發現了端倪,可他無法回頭了。

**

承昌帝帶人離開望月樓時,面容憔悴,一對嫡出子女被土匪綁架的畫面歷歷在目,他有慚愧,有憐惜,唯獨無法共情,無法去共情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

心在滴血,中年男子面色蒼白,身形在風中微晃,被人扶住手臂。

“陛下珍重。”

青年聲線沉沉,語氣平靜,不見谄媚。

承昌帝看向扶住他的沈栩,問出一句話。

為何沒有滅口梁展替太子脫罪?

沈栩默了默,道,“草民十年寒窗苦讀,是想要紮實穩健,堂堂正正入仕,一展抱負。替太子保密,有違良心。”

承昌帝閱人無數,對人性中的小瑕疵有所包容,他擡手拍拍沈栩的肩,乘車離去。

沈栩躬身相送,待車駕駛遠,轉眸看向坐在輪椅上的君晟。

悵然與欣慰交織。

得罪太子,等同于得罪整個東宮,先前積累的人脈碎裂崩塌。

慶幸的是,這一刻,他與君晟之間的差距在縮小。

帝王看到了他的謀略和心機,眼中明顯流露出了欣賞之色。

君太師推着君晟,與沈栩一同走在星月黯淡的長街上,目送賀清彥與侍衛架走了聳肩慘笑的太子。

太子最後看向兩個青年的一眼,陰冷冰凜,似淬了毒,含了萬千惡語。

紗燈搖曳,被風雪吹滅,趨于阒靜黑沉,長街盡頭,一盞無骨花燈瑩瑩發亮,提在纖纖素手中。

季绾等在那裏,将花燈遞給身後的蔡恬霜,又從君太師手中接過輪椅,盈盈一禮告辭,推着君晟離開。

茜色披帛随風翻飛。

妍姿豔質。

沈栩久久沒能收回視線,直到肩頭一沉。

君太師扣住他的肩,笑呵呵道:“待來年三月殿試結束,為父也該為吾兒擇一門合适的婚事。大婚前,再辦個認親宴。”

沈栩愣住,是他曾夢寐以求的認親宴啊,可此刻聽來已沒了曾經的希冀,許是明白了身份只是錦上添花,首先要有錦。

看他并沒有露出興悅,君太師揣度一二,扣緊他的肩,“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做了抉擇,就不要悔恨當初。”

沈栩低頭,除了君晟,大多數人都覺得是他飛上枝頭後嫌棄季家清貧,主動悔婚,這份苦澀在一次次自以為吞咽下後又湧了上來,一次比一次難咽。

他沒有重提舊事,只因無濟于事,還會被人恥笑他軟弱。

季绾終與他無緣。

望月樓離沈家不遠,季绾推着君晟漫步在夜色中。

天清寒,細雪飄飛,打在臉上冰冰涼涼,君晟“望”着無邊黑夜,眉宇舒展,不見愁容。

輪椅是沈父沈榮傑花了一整日為他打造的,傾注了老者的關切。

有些事在了結前,是需要先做彌補的。

君晟搭在扶手上的手輕敲着,知這條街上有幾間不錯的店鋪,只要租下或買下,無論做什麽生意,都能掙得盆滿缽滿。

“念念。”

“嗯?”

“這幾日,替我盤下這條街董記、徐記兩間鋪子吧。”

季绾很是驚訝,“這幾間店面被稱千金鋪子,店家哪舍得割愛?”

“那就攜千金,大嫂不是想開面館,将徐記那間鋪子給她,董記留給父親做木匠鋪。”

這下,別說季绾,就是走在後頭的蔡恬霜和馨芝都極為震驚。

這份禮未免太重了。

沈家人能吃得消嗎?

季绾挑起秀氣的眉,“先生幹脆盤下望月樓得了。”

君晟失笑,望月樓是千金都求不得的,幕後的金主是皇帝陛下。

當沈家人得知君晟為他們盤下董記和徐記兩間鋪子,差點驚掉下巴。

楊荷雯使勁兒擺手,“太貴重了,我哪兒承受得起?還是尋個能夠一本萬利的鋪子吧。”

雖嘴不饒人,但她沒有占大便宜的膽子,又深知自己沒有做生意的經驗,很怕焚琴煮鶴,收不回本錢。

沈榮傑幹了半輩子木匠,擺地攤風吹日曬,如今日子好些了,是想要攢銀子開間店鋪,可承受不住這份漫天雪花銀的富貴啊。

“太破費了。”

“不必顧慮太多。”将兩份房契放在桌上,君晟扶住一旁的季绾,“這是我和绾兒的心意。”

季绾觑了一眼一本正經的男人,三品大員,回報走散多年的血親,是人之常情,但這份禮的确太大了,而且有些蹊跷呢。

像是在了結一樁因果。

潘胭拉過季绾,小聲問道:“绾兒你說實話,四弟是不是想搬出去自立門戶了?”

季绾也有此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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