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第 65 章
迂久, 季绾轉身走向君晟。
簌簌飛雪掩蓋掉了女子的腳步聲,君晟不知季绾在他面前站了多久,待有所感知, 伸手去碰,女子已越過他。
“念念。”
他轉身邁開步子,腳下絆到石頭,高大的身形微晃。
季绾沒有停下, 走進新房, 将油紙傘遞給馨芝,徑自步上二樓。
君晟避開了馨芝的攙扶, 扶着牆壁慢慢跟随,待走進堂屋,聽到東卧傳來女子淡淡一句“沈家這邊需要先生自行處理”。
說罷, 又傳來隔扇滑動的聲響。
君晟站在空曠的堂屋裏, 半晌, 走向西側的書房。
一聲“先生”,将兩人的距離再次拉開。
知她處在氣頭上, 哄是無濟于事的,君晟沒有不識趣地湊上前, 所做的一切情有可原也好, 不可饒恕也罷,都要給足季绾沉澱情緒的時長。
一扇之隔再沒了動靜,季绾附身,額抵門板閉上眼。
抛開生母這層關系, 君晟對她所做的與巧取何異?
懷着複雜的心緒至天明, 一夜未睡的女子掀開沉重的眼皮,呆呆望着床帳, 遲遲沒有起身,直到辰時,才裝若無恙地走進穿堂,在迎上喬氏的笑靥時,有些惶惶惴惴說不清的悶燥。
用過早膳,她去往醫館,在面對母親何琇佩時,剎那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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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親撿到她,在不知她身份的情況下撫養她,這份恩情,勝過血親的給予。
可血親也非不要她,而是迫不得已,這份遺憾,終成遺憾。
“怎麽了啊?”見女兒淚眼婆娑,何佩琇慌了心神,拿出帕子替女兒擦拭一顆顆溫熱的淚珠,“是在婆家受委屈了嗎?快跟娘說說!”
季绾默默流淚,這樁秘密是要守口如瓶的,否則就會辜負生母的良苦用心,即便養育她長大的母親是不會出賣她的,但也有說漏嘴的可能。
秘密定然是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既要隐瞞往日的秘密,那也沒必要點破養育之事,引起雙親的恐慌和不安。
何琇佩急壞了,抱住女兒使勁兒拍拂,“娘知你嘴巴嚴,不想說就不說,但你要記得,無論何時,娘都是你的依靠。在沈家過得不舒坦,和離就是,娘養你。”
季绾回抱住母親,哽咽地笑了,“女兒能養活好自己。”
“我的女兒不需要那麽累。”
母女倆依偎在幽靜的小室內,相互依靠。
何琇佩一直把季绾當做福星,多年不孕的她,在收養季绾的次年懷上季淵,她感激這份偶然得到的饋贈。
季绾趴在何琇佩肩頭,心知秘密不能告知,但換子的事還是要告知的,以免雙親最後知曉寒了心。
“娘,女兒有一事,您先別急着打斷,聽女兒慢慢講。”
擔憂溢于言表,何琇佩用力點了點頭,“好。”
通政司官署。
整整一個白日,官署的人都沒見通政使大人出過廨房,靜坐的身影籠在晚霞中,隽永中透着沒落。
年少成名的男子,何曾這般失意過。
下屬們面面相觑,誰也不敢調侃揶揄,散值都是默默離開的。
掌燈時分,一道身影來到官署前,徘徊良久,被門侍引入君晟的廨房。
“大人,太師來了。”
君晟從書案前擡眸,徐徐起身,屏退了門侍。
父子靜立相“視”。
即便看不清,因太過了解父親,君晟能夠想象父親此刻的面容。
君家知情的幾人已向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詳細了解了滴血驗親的可靠性,滴血驗親分為滴骨法和合血法,當初兩家人确認換子,也是借助于合血法,而合血法是可以做手腳,人為操控的。
據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多年的斷案經驗,滴血驗親并不十分可靠。
君太師沙啞問道:“為何這樣做?”
若說沒有進行過滴血驗親,君家幾人尚且能相信有外人在幕後操控莊老太,可滴血驗親是君晟主動提出的。
所以說,他就是操縱者。
君晟垂目。
師母之托不可道破,但換子一事,起因在他對季绾動了心思,與師母之托關系不大。
初衷摻雜了私心,不再剔透,自是變為狂徒。
“孩兒對绾兒一見傾情,起了強奪的心思,使了手段。”
果然是處心積慮奪人所愛,君太師攥緊背在身後的拳頭。他身為太師,怎可容忍子嗣這般不檢點。
“跟我回府!”
從未對長子用過家法的君太師,在君家祠堂中,一下下鞭打着長子。
一鞭鞭下去,青年的背上鞭痕交錯。
官袍玉帶疊放在一側,君晟跪在祠堂中,身上的中衣破碎不堪。
徐老夫人站在旁,又恨又心疼,白璧無瑕的長孫,怎能做出如此不恥之舉!
譚氏同樣默然,攥緊手中絹帕。
君二爺陪沈栩站在祠堂外,耐心勸說着,可言語間,已像是在對待外人。
“賢侄放心,我們君家定然會補償你,至于情愛,等你上了年紀就會知曉,都是一時的心動,維系不了多久就會變得平淡。只要賢侄開口,老夫定然給你尋一門好的婚緣。”
沈栩忽略了身側的長者,只聞鞭聲,眸光空洞寒涼。
當鞭子染血,君太師走出祠堂,面對沈栩,不知該如何賠不是。
勸說和賠罪都是空乏的。
換他是沈栩,何止火冒三丈,早掄起拳頭了。
這不是戲耍人嘛!
能做到始終寡淡,足見其在這段時日心境的變化,慢慢變得強大。
重重嘆口氣,君太師看向祠堂裏衣衫滲血的長子,斥道:“自己捅的婁子,自己填補上!”
沈栩掠過君太師的肩頭,看向跪在祠堂裏的君晟,見君晟接過一身常服慢慢穿戴整齊,慢條斯理不見慌張,更不見慚愧。
事到如今,仍沒有半點愧疚,與斯文敗類何異!
沈栩握住拳頭,指骨咯咯響。
君晟系好腰帶,因熟悉太師府的一草一木,毫不費力地獨自走出祠堂,微揚劍眉,眸光清清淺淺,意味深長。
沈栩面龐火辣辣的,知對方在暗示什麽。
是在嘲笑他當初的鬼迷心竅和對季绾的絕情。
若當初堅持不放棄婚約,或許現在還能同季绾共同面對這份巨變。
不,若當初堅持,就不會有換子一事。
若自己當初堅持婚約,君晟沒必要也不會犧牲這麽大,白白去做小戶之子。
自己也會和季绾好端端生活在沈家,腳踏實地,舉案齊眉。
沈家......
是否還能回得去呢?
沈栩自嘲一笑,肩膀聳動,為了榮華富貴,抛棄生養自己的爹娘,哪還有臉回去呢。
他,忽然成了無家可歸的人啊。
這時,魏管家匆匆來報,“太師......大奶奶來了。”
大奶奶嗎?
衆人尋聲望去,見一女子手提錦鯉燈款款走來,夜風揚起她粉衣白裙和玫色搭臂的披帛,翩跹之姿仿若氛氲霧氣中的宮粉,柔韌堅強。
見到季绾,徐老夫人懷着虧欠迎上前。
季绾一一見禮,面色始終柔和,“安钰眼盲未愈,晚輩是來接他回沈家的。”
君晟聞聲“望”去,眸光一瞬柔和,擡步走了過去,繞過試圖上前攙扶的一衆侍從。
在旁人面前,季绾沒有半分冷臉,任他牽起手。
沈家還需要君晟出面了解因果,在此之前,君晟不可同當初的沈栩那樣,以沉默的态度回避,辜負身邊人。
她不允許。
若君晟執意回避,她也可灑落放手,與他斷情。
君晟牢牢握住她的手,與君家人道別,“孩兒還要去往沈家贖罪,先行告辭。”
沈栩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印象裏的季绾倔強如小牛,怎會輕易原諒一個欺騙過她的人?
“绾妹。”
脫口的呼喚引得在場人的注意。
季绾停下步子看向他,眼中除了疏離,再無其他。
可明明她該是他的未婚妻啊,沈栩知一切為時晚矣,但抱着一絲絲僥幸,在失落中尋求慶幸,緩緩上前,沙啞開口:“我們還回得去嗎?”
這句話,季绾在盛夏時也曾問過他,只是那時,女子心中已有答案。
回不去了。
季绾淡淡凝着滿臉蒼白的沈栩,感受到他眉宇間蘊藏的憔悴。
富貴化為烏有,定然摧心剖肝吧。
辜負她的人到頭終成空,卻引不起內心的任何觸動,她沒有譏诮,也無喜悅,淡漠幾近麻木。
是徹底看開了,淡然了。
他在她心中再掀不起波瀾。
可沒等季绾答話,身子一歪,被一股極大的力氣攬住。
君晟摟過怔愣的季绾,淡淡笑道:“绾兒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你也配肖想嗎?”
這是近來沈栩聽過最譏諷的話,他反唇相譏,“明媒正娶嗎?”
明明是巧取豪奪。
疏狂朔風卷起檐上積雪,淅淅索索飄落在兩人臉上,冰涼凜然足以喚醒各自的理智。
熏風能解愠,朔風或降燥,可一向沉悶的人變得浮躁,另一個也不再休休有容。
一只小手按在君晟的胸膛上,将人向後推了推,避開了凜冽寒風中的焦躁對峙。“回吧。”
季绾擋在中間,身子靠近君晟。
這一刻,沈栩心如刀絞。
身份不在,黃粱一夢,也顧不得他人的目光,顯露出他的頹廢。
不知為何,他沒有自己想象中該有的憤怒,反而輕松了許多,不再矜持端着,有了破罐子破摔的輕松。
“那我呢?該回哪裏?”
季绾于夜色中再次看向他,“該回沈家。”
那才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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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家人得知真相,喬氏茫然地握住君晟的手臂,“不是的,不是的,是不是?”
快要沒有邏輯的老婦人,紅了眼眶。
君晟謀劃的一切裏,料想到各種可能性,唯獨沒有料想到,日久是會生出親情的。
“抱歉,喬夫人,晚輩騙了你們。”
沈大郎猛地起身,“這是高門公子哥取樂的把戲嗎?何等荒謬!”
一直緘默的沈榮傑呵斥兒子:“坐下。”
“爹!”
“坐下!”
托君晟的福,近些日子賺得盆滿缽滿的老漢點燃煙鍋,使勁兒抽了一口,看向季绾,“绾丫頭,沈家對不住你。”
沒有識別這場陰謀,害她錯嫁。
季绾搖搖頭,錯不在沈家,在君晟。
沈傑榮又抽了幾口煙,顫巍巍拿出房契,推給君晟,“我們沈家受不起。”
次子的事,君晟和季绾于沈家有恩,老漢再愠怒,也得記着這份恩情,不能撕破臉。
楊荷雯在旁舔了舔幹澀的唇,雖不甘,但沒敢插嘴。
君晟又将房契推回到老漢的面前,“一點兒補償,彌補不了虧欠,爹收着吧。日後沈家遇到任何難事,孩兒都責無旁貸。”
聞言,沈榮傑和喬氏齊齊擡頭,事已至此,這場謀劃的親情,衍生出了兩分真嗎?
當晚,君晟帶季绾、馨芝和陌寒兄妹離開沈家,這份沒有預料到的親情讓他多了愧疚。
算計人心,是精準不了的。
載滿行李的馬車上,季绾看着窗外蒼茫的天色,始終安靜。
憤然和別扭猶在,在與君晟私下的相處中,她做不到無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