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半晌後随江昀徽至客廳,入眼滿桌佳肴,我才隐約猜得方才聽聞的腳步聲大概是他呼喚吃飯的邀請函。
我立在餐桌旁着實被震驚兩秒,呆滞地瞅色澤鮮亮又營養的滿漢全席。
鲫魚豆腐湯、蝦仁蒸蛋、清炒藕片,還有一盤時蔬雞蛋餅。
過于豐盛的食物讓我眸子飄忽,我撥弄着褲子小心坐落又嘀咕:“不用弄這麽多的。”
換來的是他輕描淡寫的:“我不也要吃?”
我被江昀徽發配老實巴交地坐着,看他指骨修長的一雙手握着勺柄盛湯,手背青色的筋脈連着碗遞給我。
大包大攬到如同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專門聘請來貼身照看的私家男保姆。
做飯,洗碗,洗衣服,或許這些事兒在生活裏算是不足稱道的小事兒,但我于他自始至終是外人。
我不着痕跡地想攬一些家務活兒,他沒讓,貼近的指骨夾着我腕子,僅用兩根手指就限制了我的活動。
江昀徽視線輕飄飄掃我一眼,略含揶揄地劃過個笑,“差不多得了。”
我躲開眼,繃不住地垂下腦袋好半天,才嗫嚅着抽動唇角,“我是不是還蠻累贅的。”
他深厚的氣息自然而然飄進我從頭至尾自我輕賤的內心。
“哪有”,他一筆帶過地說,“別淨瞎想。”
江昀徽不緊不慢地指揮我,“去開個電視吧。”
他說:“正好閑着聽個響。”
半開放的廚房離客廳不遠,水龍頭嘩嘩沖洗的流水聲有一搭沒一搭地掠過我耳朵。
我擔心江昀徽聽不到,按下開機鍵後先把音量調至近滿格。
默認的廣告界面彈出,我輕輕碰遙控的下箭頭切換頻道。
只一秒,電視機中傳來的歌曲聲音瞬間清晰。
連同着震耳欲聾奏響的,還有我錯亂的呼吸和心跳。
那一剎那,陳明彥面孔的沖擊力還是令我恍如隔世,我頭腦空空,下意識去瞅節目信息。
這是一檔最近上的,時下正流行的男團綜藝,電視裏此刻播放的正是首季節目的第一期。
或許是他最近接的,總之我并未聽他提過。
節目規則是,學員每人準備一個初舞臺的表演,由導師測評後給予能力的分級,後續以此為基礎進行分組pk和闖關。
我稀裏糊塗地看,腦子不受控的錯亂頭緒交織纏繞,只知道他在唱跳中選擇了以唱作為重心。
我目光失焦地落在熒幕上,空洞的目光中情緒無聲崩塌,耳邊奏響的抒情曲目霎時間把我心弦的指針撥回了那年的校園操場。
我木讷着望向電視機裏,舞臺上他的眼,終究有某個片刻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地假裝不在意這麽些年。
既然彼此感情連帶着他的初心一道棄若敝屣地抛下,他又為何仍要挑那首曾與我分享過的少年熱愛曲目。
呼吸起的太兇,我強忍心口酸澀回眸。
才驀地驚覺,江昀徽在看不見的地方,眸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他視線随意的瞥一眼在電視上,冷不防地問我:“認識?”
我心頭忽顫,猝不及防想要逃脫他言語間帶來的侵壓感。
“不認識”,我迅速搖頭,局促地躲開眼,“我怎麽會和明星認識。”
他擦擦手到我身旁落座,隔着毫不逾矩的距離。
江昀徽不知信了沒,語氣不經意間讓了步,“那就不認識呗。”
他恍若明知卻給我臺階下,“是喜歡這歌?”
我默不作聲低頭,擠出掙紮聲調:“以前喜歡。”
江昀徽的注意力落在陳明彥臉上,不知是看人還是聽歌,稍作幾秒,他品評:“挺好聽的,是你們小年輕喜歡的類型。”
我愣了下,神情複雜:“你也沒多大吧。”
江昀徽笑笑:“也快二十八了。”
沒比我大幾歲,他卻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無意之間就被他帶跑了話題,我開始開解“老年人”對年齡在意的自尊心,“很年輕嘛。”
我說:“男人三十還一枝花呢。”
他懶勾一下唇,透着一股子看不透是否被我安慰到的淡然。
他這人總是由內而外着出一副老派腔調,明明感官上是同齡,行事卻老是跟和我差一個輩似的。
我問他:“那你聽什麽類型的?”
他說:“張學友。”
又問我:“聽說過嗎?”
我無語:“我這個年紀,還沒年輕到天王都不知道好不好。”
江昀徽随口和我聊:“聽過什麽?”
一時語塞,裝出來的曲庫到底貧瘠,我沒隐瞞:“只聽過吻別,就是那個——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
說完又後悔解釋多此一舉,他肯定比我熟的多。
江昀徽點頭,我問他最愛哪首。
不出所料,他說了個我沒聽過的名字。
我偷偷打開搜索引擎查找,一目兩行從頭到尾看完了他說的首《給朋友》的歌詞。
有些粵語我不太能看懂,不過不妨礙這首歌裏沉重的悲是主基調。
我開玩笑說他愛聽的歌還有點老派的,很有粵港地區old money的味道。
他一首給朋友的歌太過應景,貼切地形容我倆關系也不為過。
我們默契地保持了不過問對方私人信息的禮貌,沒話找話閑侃聊。
我問他:就這麽不明不白把我帶回家,難道不怕他以後談女朋友,萬一這段往事曝光,對他的清白之身有抹不掉污點的影響。
江昀徽反而說:沒想到你年紀不大,聽歌挺新潮,思想倒是老派又腐朽。
我懷疑他在報複我打趣他老派的仇,挺有意思的是沒想到就這麽發現了這人腹黑的特質。
我不死心地追問:“真不擔心啊?”
他讓我別想那麽多,活一天想一天的事兒。
若往事不可追,前路不可測。
我們終将兩眼一閉将此生封存,不如潇灑視今日為夢幻。
*
一周後,江昀徽帶我去複查,結果顯示一切指标良好。
他沒一道回家,丢了個手機給我,“想吃什麽以後自己點,軟件設的免密支付,我就不回去了。”
我趕忙攔着他問,“你去哪?”
江昀徽眉頭痕跡很淡地頓了下,“找其他要看診的。”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他說,“不回去你就安心住着。”
他給我扔了個鑰匙就離開了,也沒停在我們初遇的醫院,而我也并不知曉這天過後他究竟去了何處。
我的身體早恢複到可以回宿舍,卻又介意他若回來找不到我。
兩個月過去,誰知他再也沒出現過。
有時我甚至在想,他或許在北京還有其他房,只是看我行動不便,大發慈悲給我個落腳之處。
我沒動他留給我的手機上與外賣軟件綁定的免密支付金額,獨自陷入漫無止境的等待卻始終不見人影。
他只有名字,連電話也沒有。
我重新回到醫院,卻被告知最近沒這麽個人出現過。
茫茫人海,他像夢一場。
除了一處房子還算證明他存在痕跡的實物,其餘均杳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