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某天下午。
門鈴一響,我懷着細密期待火速沖過。
半途心又落,因為意識到若是他的話能直接開門。
透過可視屏看,外面等着個面目慈祥的老婦人。
怕是他認識的人,我開門,阿婆見我明顯眼捎一愣。
“姑娘”,阿婆滿眼期待問我,“小徽是住這裏嗎?”
盡管只有單字,可恰巧幾率不常有,又準确找到他家,我忙應,“嗯,您找他嗎?”
誰知老人家直接淚眼婆娑。
她攙我的手,聲線顫顫,“姑娘啊,你是小蝶嗎?”
我反握上她手,茫然無措地應:“我是。”
老人情緒激動,我試探着撫她肩膀,語氣緩柔,“您找他有什麽事嗎?”
她問我:“你能聯系上他嗎?”
阿婆一下把我問住了,我搖頭喃喃坦言,“聯系不上。”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一把年紀的老人,甚至腿腳都不太靈光,慈祥到根本沒有惡意。
我迎她進屋後遞了杯溫水,才聽她細細講起這故事。
阿婆說她與江昀徽來自陵水,兩人間并無親屬關系。
只因阿婆年輕時開了家民辦幼兒園,接待了位獨自來訪,又攜着個尚在襁褓小朋友的年輕女人。
女人同樣給阿婆講了個故事。
說她談了一場倒計時的盛大戀愛。
她名叫溫問蘭,彼時她的男朋友名為江世臨。
這場戀愛開始之初,江世臨就将他的身體情況一五一十對溫問蘭和盤托出。
江世臨患有罕見的家族遺傳疾病,而迄今為止,他家從未有任何一人能活過二十八歲的大限。
他們相識時,江世臨是江家最年輕,且唯一在世的孤家寡人。
溫問蘭發瘋般地迷戀由內而外散發深沉郁氣的江世臨,她說連她尚且不怕,江世臨又有什麽好顧慮。
溫問蘭扯江世臨沉淪,癡狂品嘗血脈交融的狂熱快樂,把每天當做地球最後一個夜晚。
故事本應戛然而止在江世臨去世的當日。
溫問蘭瞞的很好,她本已打算操持完心愛之人的葬禮後随他同去,卻意外暈倒在葬禮現場。
再睜眼是醫院,懷孕的消息猝不及防,畢竟他們每次都小心地做了措施。
孩子的到來打亂了溫問蘭的計劃,讓她的直行道忽的迎來轉彎的岔路口。
基于這個孩子的特殊性,無論她如何抉擇都殘酷。
可她還偏執地想讓孩子看看世界,同時在世上留下江世臨曾存在過的痕跡。
溫問蘭一意孤行撐到孩子出生,又自私地将無法陪伴阿婆晚年的孩子送給幼兒園院長後,自此銷聲匿跡。
這個孩子就是江昀徽。
而這個故事是經由阿婆作為紐帶的相傳的真實事跡。
阿婆一生未婚,畢生心血盡數澆灌給教育行業,更拿江昀徽當親兒子在養。
她不在意江昀徽生命年歲幾何的問題,也無意讓江昀徽為她養老。
只是某次江昀徽在校突發惡性疼痛送醫後,瞞不過下,阿婆才坦白了此番過往。
江昀徽不想欠阿婆的情,發奮學習上進,而他本身也足夠聰明,高考那年以省狀元的身份一舉進入人人豔羨的最高學府。
看似風光的背後沒人知道,意氣風發少年的生命倒計時始終在不留餘地進行中。
從入學北京的那年開始,江昀徽賺錢的緊迫腳步就從沒停過。
阿婆陪江昀徽前來辦理入學手續,囑咐他計算機本就是個不健康的專業,讓他別拼身體,她錢夠用。
江昀徽則無所謂地講,他能感覺到身體每況愈下的腐朽。
說如果哪天到了最後一步的落魄模樣,希望阿婆不要找他。
他不想吓到身邊人,更不想有人為他難過。
江昀徽說,就找個無人光臨的地方靜靜睡着,聽起來就挺好。
江昀徽前幾年在大廠賺到的所有錢早就在律師見證立下遺囑全數留給阿婆。
阿婆沒問他離職原因,不過想也知江昀徽肯定自我評估過。
或許以他當下身體狀況,再工作随時會倒在工位上。
我依稀從描述中隐約猜出,他為何選擇常坐醫院裏頭。
斷聯很久後,阿婆驟然接到一條來自江昀徽的消息。
他征詢阿婆意見,能否将已定給阿婆的房子留給一個叫小蝶的女生。
也就是我正在住的這套。
同意的答複再也沒等到來自江昀徽的回音。
她直覺有不好的征兆。
大半輩子只在江昀徽上學那年有離省經驗的老人徒步車站買了車票,歷盡千辛萬苦來了北京,再靠打車問路摸索到住址位置。
卻只見到了消息閉塞的我。
我陪着阿婆一起去派出所,得到的消息卻是江昀徽名下無購票記錄,同時所有銀行賬戶已三個星期沒有消費記錄。
我攬着搖搖欲墜的阿婆感謝民警,請他們繼續費心留意,若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這天過後,阿婆回了陵水。
不知是否接受并遵循和江昀徽的約定。
而我則繼續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
我滿北京各家醫院蹲點,卻再也尋不到他的身影。
互聯網上能搜到的陪診相關軟件被我下載個遍,我翻來覆去地核對陪診人員信息。
歷時兩個月,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地找到了熟悉的姓名。
而他的最後登錄時間,是三個月前的某天。
此後再未上線。
我不願相信,含着淚翻別人給他的評價信息。
卻在清一色好評中逐漸崩掉了淚腺。
其中有一條。
[劉女士 137XXXX5836:很好的一個小夥子,忙前忙後很久,還陪我聊天,大概因為我看的是心理科,他多陪我聊了兩句。他說:目前的煩惱都是過眼雲煙,人活着就有希望,還給我看他拍的照片,藍天碧海的,是那種一看就生機勃勃的鮮活自然,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有這樣的美景,什麽我過不去的離婚的坎兒,好像就那麽輕飄飄的跨過去了。]
[我問他這是哪兒,他說這是他家,他以後想回去。我問他什麽時候回,他說不知道,最晚一個月,最快明天。那天之後我沖動的買了張去旅行的車票,玩的快一個月回來才想起來評價,看他好久沒上線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回家了吧。]
平臺有保護人員隐私的設置,我看不到對面的手機號,只能不死心的發私聊消息:[請問他是在哪家醫院陪診?]
阖上手機,我想這條消息大概不會有回音了。
女士已經奔赴新生活,或許再也不會點開軟件,或許發完這條後軟件早已卸載。
我繼續在遇到他的北大醫院蹲守,卻在三天後等到了回音。
[劉女士 137XXXX5836:在北京大學第一醫院,他在線的時候有寫,只有這一家,可能離線久了,平臺部分信息隐藏了。]
像一個月不登錄就會消失的ip地址一樣。
平臺抹去了他曾經存在的痕跡。
一如他在這偌大北京。
然而我,這個被他離開時還挂念着的萍水相逢者,甚至沒親口對他說上一句謝謝。
明明是我欠他人情,最後卻被他留了套房。
你說這世上沒真心人。
他又橫行霸道往我心裏闖。
八月,七夕。
我身體已經恢複的看不出痕跡,惦念江昀徽的心卻疲累的百孔千瘡。
這天不光線下商場人員密集,就連線上,明星們也不甘示弱地刷着存在感。
我找江昀徽好久,這兩個月都沒刷過手機。
因而推送一溜煙地溜進頂部提示窗,我才發現陳明彥竟然還躺在我的特別關注列表裏。
[陳明彥V:七夕快樂,願今日願每日大家都被愛意環繞。]
評論區叫的瘋狂。
[哥哥跟我談!]
[馮望那個角色入坑的,誰懂他真的像校園裏的白月光男神啊。]
跟他談嗎。
遍體鱗傷。
白月光男神。
曾經可能是吧,可大衆總會被包裝出的人設表象迷惑。
實際不知道他骨子裏早就爛透了。
或許他曾經也是個好人。
不過在他出現在大衆眼裏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了。
我點了取消關注。
把微博卸載。
從此娛樂圈的紛紛擾擾和我再沒瓜葛。
我找了個工作,白天在舞室,晚上蹲醫院,蹲到那幾個醫生護士都開始認識我。
她們問我幹嘛沒事就往醫院跑,我說等人。
他們問等誰。
我說:“一個之前經常等在這裏的男生。”
“哦他啊”,護士們甚至還有印象,又搖搖頭說,“他很久不來了。”
我抱着最後一點希望,緊張地打聽,“你們知道他去哪了嗎?”
得到的全是搖頭。
又是一年夏。
我接到了一通屬地為陵水的電話。
對面說阿婆去了,因為沒有親人,手機裏能打通的只有我的電話。
八月,陵水。
我處理好阿婆的後事,在街頭漫無目的兜兜轉轉,看遍了這座小城每一個面孔。
沒人是他。
夜晚,我赤腳踩在銀灘,往水波深處靠。
水天一線時,有人從背後拉住了我的手。
我回頭,是個陌生男人。
他笑着跟我說,今晚是七夕,他們有活動。
我問:“什麽活動。”
他說:“我們老板請客喝酒。”
我不感興趣:“好無聊的活動,而且我不喝酒。”
“是嗎,沒事”,他拽着我,“店裏也有小食。”
他把我拉上岸,給我指一間清吧,說:“喏,就是那間,走走走。”
他力氣大,我掙不脫,被他生拉硬扯進店裏。
說是清吧,實則就是個簡陋的小木屋。
迎海視角沒做封邊,視野比全景落地窗更好。
快日落的傍晚正巧能夠看到海天相接的浪漫藍調。
吧臺處有個背影落座。
清俊筆挺,一點懶散,頹喪消散。
男人回頭,很輕的擡了下唇角,像是在此等了我很久。
他嗓音靜谧,溫柔,又飄渺,看一眼身旁拉我過來的男生,意有所指,“又輕信人。”
我盯着他,短暫地遺忘了反應。
耳邊模糊的嗓音拂過,是他又問:“不認識了?”
我愣住,深深地咽住了嗓。
整個人失重晃蕩,我試圖從這洶湧的澎湃的畫面中自我喚醒,卻依然沉溺于這場醒不來的夢。
店外。
海的盡頭,浪打濕了人影。
也恍如一場夢。
像是這片海域,從來無人經過。
——後記——
靈魂沒入寂靜,無人将你吵醒。
——《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