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吳喜兒
吳喜兒
李熠蒙帶着一隊金甲侍衛急匆匆地走了，走之前還不忘把吳喜兒攬在懷裏，頭埋在他的頸窩深吸了一口氣。
吳喜兒被這忽然的動作整蒙了，連那句“注意安全”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只得摸摸自己的嘴角，忍不住把弧度又擴大了幾分。
爹，對不住，你兒子可能……沒法傳宗接代了。
這感情來的突兀來的驟急來的莫名其妙，可吳喜兒并不反感，甚至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李熠蒙抱他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那種顫抖的小心翼翼的視若珍寶的感情，濃烈地如同化不開墨，壓抑，熱烈，滾燙，燙的吳喜兒的心都疼了一下。
吳喜兒忍不住嘆氣，為了他爹，為了夫子，也為了自己。
夫子教了自己這麽多年四書五經，竟然抵不過李熠蒙的幾十天粗俗熏陶，吳喜兒覺得就沖這點李熠蒙也是厲害的。
吳喜兒心裏莫名覺得喜滋滋。
正當吳喜兒想這些有的沒的時候，敲門聲忽然響起。
“少爺，不好了！三夫人……三夫人不見了！”
“我娘？！”吳喜兒登時驚出一身冷汗，“怎麽回事？說清楚！”
吳三氣喘籲籲，顧不得別的，拉着吳喜兒就往外走，“今早三夫人說出去采買些路上吃用的東西，可直到晌午還未回，跟她一起的翠玲也沒回來，老爺已經派人出去尋了，但一直未找到。”
吳喜兒滿心着急，他娘雖然膽小沒主見，但也是極疼他，小時候他做錯事吳老爺子罰他不讓他吃飯，三夫人表面上順從吳老爺子，私下卻是一口飯不吃，把自己省下來的偷偷留給吳喜兒。
他娘膽小，也不夠聰明，不會耍手段，只會用最笨拙的方法愛護着自己的兒子。
吳喜兒焦急地額頭冒汗，連吳三帶他越走越偏，走出了城門都沒發現。
“不是說外面不安生嗎？為什麽還讓我娘出去采買東西？吳六吳九呢？為什麽不跟着？”吳喜兒着急地蹙起眉頭。
“還有李将軍的伺衛，他不是專門派了人保護我娘媽？”
兩人拐進山裏，吳三從出了城門之後就一言不發。
被急暈了頭的吳喜兒終于清醒了過來，漏洞百出的一段話他竟然沒有聽出來。
人，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果然不能保持理智。
吳喜兒站住，不動。
“三兒，我娘在城裏走丢，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吳三好像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走。
前面是密密的樹林，樹影斑駁，周圍安靜的有些詭異。
吳喜兒蹙眉，“吳三！站住。”
吳三終于停下，吳喜兒剛打算問清楚，就看到眼前的人慢慢倒了下去。
吳喜兒：……
耳邊忽然響起了抽泣聲，起初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後來越來越多的抽泣聲夾雜在一起，老人，小孩，男人，恐怖而凄涼。
眼前的景色也慢慢變化，到處是飛濺的血液，火光，濃煙，屍體，混雜着哭喊聲，組成了一幅人間地獄。
“王，救救我們吧……求你救救我們……”不停地有人拖着流血的身軀爬到吳喜兒腳前，帶血的臉上充滿祈求與哀懼。
吳喜兒臉色慘白，渾身發冷，他知道眼前的景象都是假的，可他動不了，也開不了口。
幻象如此真實，吳喜兒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抓住他的腿時的渴望與哀恸。
他們在求他救他們。
可為什麽要求他？
明明他什麽武功都不會，他不是他們的王……
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這樣……
“少爺？少爺！”
吳喜兒猛地一驚，發現自己正坐在屋裏，并沒有出去，周圍哪裏還有那幅人間地獄的景象。
“怎麽回事？我娘……”
“少爺快跑啊！快跑！”吳三臉上青青紫紫，胳膊上開了一條血口，他也顧不得流血的胳膊，拉着吳喜兒往門口跑。
吳喜兒被拉的踉跄了一步，完全不在狀态，“怎麽回事？跑什麽？我娘呢？”
“老爺讓我帶你先走，夫人馬上就到，我們快跑吧！”吳三似乎被吓傻了，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到底怎麽回事？先說清楚。”吳喜兒拉住吳三，蹙眉看着他，少爺的威嚴散發出來，登時把平時沒大沒小的吳三鎮住了。
“他們……他們那些黑了心肝的壞人，來我們吳府，說少爺是妖怪，要抓了少爺燒死。老爺帶着家丁先頂着一陣子，讓我帶了您先走。”吳三說話颠三倒四，說完，又拉着吳喜兒往外跑。
吳喜兒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可又沒發現哪裏不對，兩人剛跑到院裏，就被一圈人圍了起來。
院子裏到處閃着火光，吳府的家丁仆人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被抓了起來，綁在一起。
吳喜兒一擡頭就看到吳老爺子和夫人以及他那幾個未出閣的妹妹。
“爹，娘！”吳喜兒又驚又氣，轉眼瞪着穿着私服的縣令和衙役，“你們這是做什麽？放了他們！”
周圍的人一動不動，只是惡狠狠地盯着吳喜兒，被這麽雙眼睛盯着，吳喜兒也生出一種自己真是妖怪的錯覺。
縣令肥胖的身軀扭到吳三妹面前，伸出手在她臉上輕佻地摸了摸。
吳三妹吓的臉色發白，眼淚立馬掉下來了，“哥哥救我……”
“放開她！”吳喜兒心裏一緊，往前一步道，“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
“呵呵，”縣令的臉上笑出了油光，“早識趣點，我們也不必浪費這麽多時間。”
吳喜兒整個人依然有點狀況外，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他來不及反應，但眼前家人親人都在別人手上，也由不得他作思考。
“不過，既然你是妖怪，你的家人肯定也是妖怪，都不能放過。”縣令的手在吳三妹胸上捏了一把，吳三妹羞憤地啊了一聲，渾身發抖。
“三妹！”
“女兒！”
吳老爺子與四姨娘驚叫出聲，二夫人也咬牙流着眼淚。
“畜生！”吳喜兒的眼睛立馬紅了，攥緊拳頭剛往前一步肩膀就被人按住了，“放開我！你們簡直目無王法！”
周圍響起了嗤笑聲，“跟妖怪講什麽王法！”“殺了他們！”“燒死他們！”
群情激奮，那一張張看似熟悉的臉，此時看起來都像個魔鬼一樣。
“燒死他們太便宜了，那幾個女妖精也這麽漂亮，怕不是狐貍變的吧？不知道是不是也跟狐貍一樣騷的很？哈哈哈……”
“就是，死之前也不防讓我們見識見識，看看跟俺家婆娘的味道有啥不一樣……”
污言碎語逐漸傳入耳朵，吳喜兒只覺得氣血上湧，恨不得撕爛他們的嘴。
吳府的幾個女兒吓得面無血色，都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爹娘，哥哥，救救我們。”
有幾個說話的人按耐不住，已經開始都手動腳了，縣令也開始在吳三妹臉上摸來摸去。
吳府的家丁個個面色赤紅，氣憤不已，最先反抗的是吳六，只見他爆呵一聲，忽然崛起，一腳踹翻了旁邊的人，拼了命往前跑，“放開四小姐！”
一群人還沒反應過來，吳六就已經把四小姐護在了懷裏。
吳六比吳家四小姐大了七歲，平日裏四小姐最喜歡粘着吳六，一口一個“六哥哥”的叫着，吳六也待她最親，從四小姐不會走時就抱在懷裏帶着寵着，對四小姐最恭敬也最上心，恨不得把天上月亮摘下來給她。明眼人都知道吳六心儀四小姐，可惜尊卑有別，主仆有序，兩人身份差距巨大，吳六也只能把這份心意藏在心底。
其他家丁看有人反抗，保命的本能占到上層，也奮起反抗起來。
一時間又亂了起來，吳喜兒趁機跑到吳老爺子和二夫人身邊，剛抓到二夫人手腕，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吳六一刀捅死了扯四小姐衣服的人。
雙方都殺紅了眼。
吳六也被砍了兩刀，吳喜兒一邊要護着吳老爺子和二夫人，一邊還要幫着吳三抵抗不斷來抓他們的村民，也是自顧不暇。
縣令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就像貓看着玩鬧的老鼠。
“四小姐！”
“姐姐！”
“四妹！”
平時柔弱的四小姐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推開吳六替他擋了一刀，氣息奄奄。
吳六瘋了一樣不斷砍殺，眼裏流血。
可惜敵衆我寡，吳六倒在了四小姐旁邊。
“三妹……”
三小姐倒之前說“哥哥快走……”
“老管家……”
老管家罵他們是魔鬼，抱着他們的腿，讓吳喜兒快跑……
“幺妹……”
“吳四……”
吳喜兒目眦盡裂。
他的妹妹，他的親人，哪怕平日裏不親厚，可那血濃于水的親情，關鍵時候還是會偏向最愛的人，他的妹妹們讓他快跑，他的仆人們用身軀給他開路。
可你，可你們怎麽能殺了我最親近的人呢？
你們怎麽能殺了我最愛的人呢？
吳三的大腿斷了，他推了吳喜兒一把，“跑啊少爺！”
吳喜兒肝膽寸斷，他看到吳老爺子擋在他身前，滾燙的血潑了他一臉；他看到膽小怕事的娘親拿起長刀，護在他的身前。
他的親人有什麽錯？
他想。
為什麽要殺他們？
為什麽要折磨他們？
“我們經歷的苦痛是你的千倍萬倍，地獄業火的焚燒也緩解不了我們的恨意，百鬼啃噬的痛苦也抵抗不了我們的怨氣，哈哈哈哈……”
耳邊是陰冷瘋狂的笑聲。
吳喜兒看到縣令肥胖的身軀欺在二夫人身前，他目光嗜血，想都沒想，一刀捅進了縣令的心髒。
忽然間，萬籁寂靜。
沒有火，沒有血，也沒有吳府裏的人。
周圍還是山裏的小樹林。
吳喜兒順着刀身上血液看過去，玄黑色長袍，寬闊的肩膀，搖搖欲墜的身體。
“師父，你想起來了。”李熠蒙嘴角噙着一絲笑意，鮮血順着這絲笑意流了出來。
吳喜兒嗯了一聲，沉寂了片刻道，“一千年的業火焚噬，疼嗎？”
李熠蒙看着他，眼神溫柔、平靜，卻又蘊含了無盡的厚重情深，“不疼。”
“那一千年的百鬼啃噬，疼嗎？”
“不疼。”
吳喜兒點點頭，“好。你枉造殺孽，罰你在地府受兩千年極刑也是應該的。”
“那師父呢？”李熠蒙的身體晃了晃，吳喜兒終究沒忍住，伸手扶住了他，“師父你未曾動他們分毫，卻在地府誦經超度兩千年，你受的苦又向哪裏讨呢？”
“你因我成魔，我誦經超度他們也是應該。”
李熠蒙嘆了口氣，“所以說師父，您永遠都是這麽仁慈善良。”
饒是恢複記憶的吳喜兒，被這麽不要臉的誇贊，依然耳根開始泛紅。
周圍依舊安靜的沒有聲音。
“你……或者應該說是你們，都聽到了？”李熠蒙靠在吳喜兒懷裏，幾千年了，他跟師父的位置終于換了一換，忍不住往後靠了靠，可臉上依舊面無表情，“我當初殺了你們，已經在地府受了業火焚燒與百鬼啃噬之苦，我不求能得到你們的諒解，但我師父曾為你們的親人誦經超度，如果不是他，可能你們的親人朋友也不會投個這麽好的胎，所以，你們不僅不能傷害他，還要好好感激他。”
周圍忽然響起噓噓索索的聲音，一團團鬼火的黑影夾雜着陰冷的風飄了出來。
“可他是我們的王……”
“他為了你放棄了我們……”
“他沒有救我們……”
“也沒有殺了你……”
對話聲此起彼伏，像幾百個人一起說話。
李熠蒙面色轉冷，“他如今刺了我一刀，已經替你們報了仇。”
周圍安靜了一會，又響起噓噓索索的聲音。
“可你還沒有死……”
“我們要讓你死……”
“痛苦不能抵消……”
“夠了！”李熠蒙冷笑一聲，“如果我不願意，你們以為這樣的幻境就能讓師父傷得了我？”
周圍又安靜了下來。
“我念在你們飄蕩了兩千年，成魔不易的份上就不跟你們計較。”李熠蒙握緊吳喜兒的手，冷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麽主意，轉世後的半仙之體，是不可多得的靈丹妙藥，你們怕是早就等不及了吧？”
周圍忽然極度安靜。
“你們若是敢動他分毫，”周圍忽然泛起黑霧，李熠蒙的眼睛裏閃着紅光，“我會讓你們生生世世永受穿心蝕骨之苦，不堕輪回，不滅魂魄。”
也就是說，想魂飛魄散都不行。
周圍依然很安靜。
“滾！”
随着李熠蒙一聲怒吼，霎時間鳥鳴蟲叫山風徐徐，一切都活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