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宥
白宥
李珩一直覺得是白宥抛棄了他,還撒謊欺騙了他,所以他一直無法原諒他。
可即使無法原諒他,當得知白宥渡劫失敗的時候,他還是選擇去追查真相。
白宥是聖獸,以他的法力如果是渡劫,根本不可能失敗。
可白宥山上确實沒有了一只白色的大虎妖,這世上也沒有。
五日之後,千機閣派人來回話。
來的人不是甲一,甲一現在在京城,要回來最快也要十日。
面前的人個子中等,一身黑衣,相貌普通,唯有一雙綠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意。
李珩見過此人,是千機閣一個分舵的小舵主,為人圓滑,辦事機靈,掌管的正是北方幾個州郡,廣武鎮也在其中。
果然,綠眼人寒暄了幾句,就恭恭敬敬地開始講述他們查來的消息。
“十二年前,白宥山上确實有只虎妖在渡劫,那虎妖本是四大神獸之一,本該五百年前就飛升的,不知道為什麽拖了一千年。神獸和普通的妖怪不同,神獸飛升,很少會引來天劫,即使有,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但那虎妖飛升前曾傷了将近一千人的凡人性命,被天道暗記了一筆,是以會引來那麽大的天劫。”
這個李珩知道,雖然那時年幼,記憶也是模模糊糊的,根本記不起發生了什麽,但白宥浴血而戰時一個場面他還記得。
體積龐大的白虎,渾身是血,雙目赤紅,昂首立在血泊之中。
他只記得這個畫面,後來還是在兔子精偶爾透露出對大王的崇拜之中,才得知了那時的事件。
白宥為了他,殺了八百多凡人。
妖靈精怪求仙,最忌枉造殺孽,因為一旦殺孽太重,渡劫時除了天劫的天雷,還會引來天道的懲罰。
一旦有了天道的懲罰,想要飛升成仙,就不止難了千倍萬倍,甚至可能從此斷了仙緣,散盡修為,永不能成仙。
綠眼人接着道,“不過僅僅是天道的懲罰,以那虎妖的實力即使渡劫失敗,卻并不致死。”
李珩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難道中間出了什麽變故?”
“确實如此。”綠眼人也不賣關子,繼續道,“據說虎妖殺的人中,有二十人是幹君道門下一個教派的弟子。那個教派名為正真教,是個不大不小的教派,明面上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實際上卻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教派雖不大,卻有些實力,自己門下弟子被殺,就立誓要為他們報仇。得知虎妖要渡劫之後,就派人在他渡劫時暗中動了手腳,不僅布了引雷陣,還暗中散播了魔氣。”
“魔氣?”李珩打斷他。
“是的,魔氣引來了九霄紫雷,這才使虎妖渡劫失敗。”
九霄紫雷,是天劫中最為厲害的一種雷劫,說是雷劫也不準确,倒不如說它是一種殺劫。誅殺一切魔物。
它的出現更像是一種天道的追殺,只要有魔氣魔物魔修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會把那裏的一切劈的幹淨,劈的渣都不剩,直到魔氣消失為止。
所以,魔修是不能成仙的。
他們也可以渡劫,可渡劫要去的地方不是天界,而是魔界。
李珩大致聽綠眼人解釋了一下什麽是九霄紫雷,人都有些恍惚。
白宥的修為将要突破凡間限制,不管成不成仙,都要渡劫。
他知道自己要渡劫,所以才提前把他送走。
他造了殺孽,天劫打下來,整個白宥山都寸草不生。
李珩一個凡人不可能活下來,所以只有把他送走。
但白宥一定沒想過,這一走就成了永別。
從此陰陽兩隔。
精怪也是有魂魄的嗎?
他們的魂魄是煙消雲散還是歸于地府?
李珩有些恍惚,心裏空落落的,又悶又疼,好像永遠都填不滿了一樣。
白宥死了。
真的死了,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
在千機閣人來之前他還抱有一絲僥幸,如今,萬念俱灰。
綠眼人看到眼前絕色的人露出如此悲涼的表情,內心也是十分的不忍,他本來就是替千機閣辦事,朝廷上的事他不會插手,朝廷裏的人他也不會管,但人都是注重外在的俗物,皮相好的人自然就多了幾分關注。
“閣主說,天地萬物都講究因果。因緣若未斷,結果總會有的。”綠眼人也大致推斷出這個三皇子大概就是十幾年前那個虎妖收養的人類孩童,閣主說他們緣分未斷,但那虎妖死都死了,有緣也是下輩子的事了。
他們閣主是修佛的,說話也總是帶着三分缥缈之感,他是理解不了,卻也不想再傷這人的心,所以說的話也有些模棱兩可。
養了這麽多年,總歸是有感情的。
綠眼人嘆了口氣。
李珩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他跟白宥的緣分和因果,也許在白宥讓人把他帶走的那一刻,就斷了。
綠眼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三皇子真是他見過的人中最俊美的人,本以為閣裏的那只花孔雀已經夠漂亮的了,跟三皇子比起來果真還是差的遠啊。
李珩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現在的感覺說不上來,難過,悲傷,痛恨,絕望,等等,各種滋味攪和在一起,壓的他幾乎喘息不上來。
過了好一會兒,李珩才動了動,他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看着窗外,大雪下了十來天總算停了,地上積了兩尺深的雪,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白光。
“還有那一男一女可有消息?”李珩恢複了往日的模樣,只是眼神裏總是少了點什麽。
綠眼人道:“據查,兩人最後一次出現是兩年前,在南方的海關處,很可能早已離開了晉國。還有一事,閣主說,那一男一女不是人,而是妖。”
李珩有些愕然。
他當初一心撲在怎麽阻止白宥成仙上,對忽然出現的兩人并沒有多留意。現在仔細想想,他們的談話以及表情,明明有很多漏洞,自己竟然沒有察覺?!
如果那晚自己不曾睡過去,如果當時白宥沒有那麽溫柔……
“白虎即為聖獸,生而有神力,也沒那麽容易死。”綠眼人看到李珩的樣子,忍不住寬慰道,“況且那虎妖既然能以妖封神,能耐自然是有的。天地萬物各有造化,也許他沒死也說不定。”
被九霄紫雷連劈了九九八十一道,不死是基本不可能的。但白宥山上并沒有虎妖屍首的一絲痕跡,就算過了十二年,妖灰也總該有的,既然沒有,就有那麽一絲絲的希望。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李珩眼神驀地變深。
綠眼人來去不過一個多時辰,李珩的心裏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在窗前站了一夜,來福也在門邊守了一夜。他有好幾次想上前去勸主子休息,可最終還是沒開口。他跟了主子十二年,要說了解吧也是很了解他,要說不了解,卻也真的完全不了解。
就像現在,他不知道主子跟綠眼人說了什麽,只知道綠眼人走了之後,主子就一直沒開口,立在窗邊一動也不動。
他甚至不敢打擾他,因為主子的氣息,讓他遍體生寒。
在宮裏待了二十多年,練就了來福站着也能睡的本領。
他不會武功,體力差,一夜之間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瞌睡,當他再次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時候,主子的聲音忽然響起,略帶沙啞。
“來福,傳範副将和石統領。”
“殿下,天剛亮,要不您先休息一會兒?或者先吃點東西?”來福清醒的像睡了個飽覺一樣,只是兩個黑圓圈出賣了他。主子一夜沒睡,他實在擔心。
李珩轉過身,臉上帶着寒霜,“什麽時候連本王的命令你也不聽了?”
來福連忙慌慌張張地跪下,磕了幾個響頭,“殿下恕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還不快去?”李珩的聲音并不響亮,卻讓來福更加恐懼。
他也不多嘴,顫抖着站起來跑了出去。
殿下……好像一夜之間變了一個。
範副将和石統領被來福從溫暖的被窩裏拉出來,都有些莫名其妙,兩人看了眼李珩的表情,都選擇把這份其妙壓在心底。
“傳令下去,全軍集合。三日之後,攻打戎蠻。”李珩言簡意赅,一字一句地說道。
範副将和石成對看了一眼。
“殿下,怎麽忽然就下這個命令?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範副将最先忍不住。雖然早已經商讨好了攻打計劃,排兵布陣也沒有問題,攻打戎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只是天才擦亮就被下令北征,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殿下向來是個穩重顧大局的人,怎麽忽然變得有些……急躁?
“本王要親自會會那虎妖。”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去試試。
他心底有種近乎本能的執念,白宥那麽厲害,怎麽可能會死?
李珩眼底的暗光一閃而過,不管是人是妖是生是死,白宥永遠都會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範副将覺得這個回答有點驢頭不對馬嘴,可他竟無法反駁。
攻打了戎蠻,殺了虎妖,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石成想了想,開口道:“殿下,克制蠱毒的丹藥還正在研制,如果我們現在出發,丹藥未成,恐怕還會有所受制。”
李珩愣了一下,是他太沖動了,思慮不周,倒把這茬給忘了。
“丹藥還需幾日練成?”
“因有幾味藥草需要從京城送過來,最快也要十日。”石成道。
李珩點點頭,“那就丹藥一成,立即啓程。”
“是。”
兩人又齊齊退下。
李珩看了看書桌上的小木盒,喊了聲,“乙四。”
門口走進來一個二十來歲面容清秀的男子。
“派人盯着正真教,”李珩眼裏透着寒光,“本王的東西,本王碰不得,別人更碰不得。”
半年後,正真教被查出來肆意屠殺珍禽異獸,以妖獸血骨煉制出來的魔藥冒充仙丹,枉害了很多人性命,并抓平民煉制藥人,罪不可赦。後全教被封,教派宗主斬首示衆,弟子們收監的收監,判刑的判刑。
一個小教派再有本事,也只是一個小教派,犯了王法,也許能抵過一百一千人,可與千軍萬馬比起來,也不過是蜉蝣撼大樹。
不過這也讓那些天師道士認清了現狀,聯合起來,自成一派,隐居山林,不斷壯大,從此成為與朝廷互不幹涉的存在。
這都是後話了。
這幾日,敵軍一直很安靜,可能是上次殺了敵軍裏的幾個小妖,讓他們損失不小,也不敢輕舉妄動。
來福時時刻刻都想讨主子歡心,趁這兩日天氣好,便提議讓主子去泡溫泉,放松一下。
李珩身體裏餘毒未清,偶爾會腑髒冰寒,略微思考就去了。
衛統領一路低着頭誠惶誠恐地帶着李珩和來福來到了溫泉所在地。
這裏滿山白雪皚皚,溫泉背靠雪山,周圍是大大小小的天然湯池,遠處是挂滿積雪的樹林,清幽典雅,偶爾有幾只松鼠和冬鳥路過,使此處顯得更加靜谧。
李珩很滿意,對衛統領微微贊賞的笑了一下,衛統領自覺馬屁拍到了點子上,心裏美滋滋,得了來福給的獎賞,拖着滾圓的身子退下了。
來福知道主子的規矩,把備用的衣物放好後,也轉身站到遠處。
李珩身影高大挺拔,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文弱,但麥色皮膚下卻覆着一層堅硬的肌肉,爆發力驚人。只不過這些都被他看似文弱的外表掩蓋住,讓人不設防。
只有石成範副将他們知道,這個文弱的三皇子,有着怎樣可怕的力量與狠厲。
李珩閉上眼睛,腦子裏閃過白宥那張冷清又俊美的臉。
遠處的雪山上,一雙金色的獸瞳微微眯起,無聲地注視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