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結婚再守寡
第09章 先結婚再守寡
“現在插播一條新聞,半個小時前,在星城海域,有歹徒在王冠游輪行兇後乘救生艇逃跑,疑似攜帶易爆危險物,請附近的市民根據指示緊急避險……”
卿岱臉上跳躍着屏幕明滅的光,雍衍進來,身上還是襯衫西褲,不過這一套是新的,而且也洗過澡了,頭發還是濕的。
他在床邊也看向屏幕,比常人要更淺的瞳色有種無機質的冷感,報道裏的爆炸現場打了馬賽克,可那一地的殘骸碎肉還是從模糊的色塊中溢了出來。
這種令人或難過或恐懼的畫面沒有引起他的任何情緒。
他只是看了看新聞下面标注的時間和地點,轉頭看卿岱。
卿岱沒有看他,靠在軟墊上,散開的烏發柔順地流下來。
雍衍的手從她的發間穿過,手掌托着她的後腦,讓她擡起頭看他,卿岱沒有拒絕他的力道,就着他的手仰起臉,然後直起身。
但雍衍去清理自己的期間,她的興致已然退去。
她的動作端莊而乖順,眼睛卻始終沒落到雍衍的身上,雍衍讓她側頭,她便側頭,将脆弱優美頸側露給他。
卿岱任人擺布的樣子能将最正直最善良的人的施,虐,欲都激發出來。
雍衍和正直善良沒有絲毫聯系,長而有力的手指緩緩扣緊,手背的青筋凸起蜿蜒進袖口。
可卿岱并沒有感受到疼痛,反而有一陣輕柔至極的雨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皮膚,輕得直落在她的頸窩,她才明顯感覺到他的存在。
雨滴順着她頸側的血管往下掉,不算很長的路程,他卻慢慢地下了很久,有許多滴重疊在一起,以證這場雨的缱,绻連綿。
有些雨滴剛落下來,就被靈活殷紅的小蛇抹開,以暗,示,姓十足的方式,緩緩地,勾繞地,越抹越潮,濕。
這場雨由他創造安排,卻也讓他本人很不好受,雍衍的唇貼在她的肩上,淺,吻,輕,咬着消磨了片刻。
用鼻尖蹭掉了雪白的肩上那細細的帶。
帶子滑下,綢緞的布也被墜得掉落。
雨,有了更多需要潤,澤的土地。
卿岱呼吸平緩,低下眼,從這個角度俯視雍衍,他的五官更深邃立體,眼窩甚至能在他眼下打出漂亮陰影。
他感覺到她的注視,擡起眼,眼裏的情,動竟然都是淡漠的,但眼底有一分執拗:“禮物。”
卿岱不記得雍衍是從什麽時候學會的,用這種“先讨好她,讓她滿意,再提出要求”的方式讓她聽話的。
可能是她第一次對他皺眉,也可能是她第一次偏開頭躲開他的手。
這種細節,卿岱自己也不會注意到,她其實并沒體會到特別排斥的情緒,反而是雍衍十分在意,格外執着于讓她學會諸如“喜歡”“不喜歡”“反感”“想要”的這些情緒。
後來更是懷疑那些醫生對她居心不軌,親自研習了相關資料,并充當教具來教她。
卿岱學得不怎樣,她也不是很想學。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只是和其他人有些不同而已。
如果一定要和她達成一致,那麽需要學習的就應該是有這種想法的那個人。
雍衍就學得就很好。
一直無動于衷被雍衍吻着的卿岱終于擡起手,把柔弱無骨的手交給他,起身帶他走向卧室的另一邊。
紅色的絲絨布落下,露出下面蓋着的東西。
那是一面很大很大的鏡子。
卿岱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轉回身,撫摸着雍衍臉頰,尤其是他眼下的那顆痣:“你想看着我嗎?無論做什麽,無論。”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怎麽做。”
雍衍放在她腰上的手越來越緊,卿岱被他轉過去,面對鏡子。
手指上的婚戒仿佛蛇類因為口渴而閃着有光的眼。
長蛇盤在優美脆弱的花莖向上,鑽進紅潤的花萼,在雪白硬質的花瓣徘徊,再深入從中心蘸取清漿。
卿岱微微仰起頭,緩慢起伏的胸膛給她支撐,讓她可以很舒服地欣賞鏡子裏的一景一物。蛇信很快就潤,濕了,可剛剛的只是飲鸩止渴。
它變得更加渴望,需要真正的,難得的泉。
它開始蜿蜒尋找。
馭蛇的人也渴得不行,伏在她的頸窩,輕咬着,似乎計劃着咬破那層薄薄的皮膚,讓美味的血液潤澤他幹涸的唇舌。
可當附加着滿滿貪婪和惡念的利齒真的落下,還是很輕,輕到卿岱如此纖薄嬌氣的皮膚都絲毫感覺不到它的鋒利。
卿岱壓着眼睫,睨着雍衍的手。
雍衍捏了捏她的下颌骨,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卿岱擡起眼,看着鏡子裏的他的眼睛。
蛇在游走試探。
他也試圖在她的眼裏找到他讓她情,動的證明,語氣聽起來是居高臨下的命令,看她的眼卻隐着一絲卑微:“看着我。”
要一直看着他。
只有他。
卿岱眼波平靜,只在某一瞬微微皺起眉,雍衍維持着這一瞬,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确定她的目光仍然在自己身上後,他蹲下身。
卿岱看着他蹲下,又看了看鏡子裏,他的背影。
下蹲的動作,讓一條細紋都沒有的西褲繃緊折疊,矜貴慣了的男人這麽做的時候,腰背還是筆直,無意間令線條加深。
禁欲的感覺還在,與之矛盾的澀/浴還是在此時濃濃地漫上來。
卿岱眼波有了微微的流轉,手指穿進雍衍的頭發,動作很輕柔,雍衍抿唇克制着自己想在她的愛撫下,滋長的破壞浴。
擡眼看了看她,仰起修長的頸,喉結微動,續接起剛剛的漲潮:“第一次。”
她未經他允許和雍野通話的第一遍懲罰。
這算什麽懲罰,有的人嘴硬得甚至有點好笑,卿岱沒說什麽,在寂靜房間裏隐隐綽綽的水浪聲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捋順着雍衍的發絲。
等海聲停下來,雍衍神情還是冷的,暗潮被他壓在眼低,放在齒邊,略重地咬着她頸側的血管。
傲慢入骨的男人很不喜歡自己說出來,每次都選擇這種侵略性十足的方式讓卿岱知道他也需要她的照顧。
卿岱的手正好放在他的頸後,指尖順着他的脊骨往下,她無意間的一個動作,讓他掃在她頸窩的氣息又重了一些。
“解開吧。”
雍衍直起身,漂亮的眼陰沉危險地看着她,握住她的腳踝,腳鏈上的紅寶石和他的腕表碰撞出輕響。
他将那枚邊緣精心設計成特別形狀的紅寶石從細鏈上解下來。
卿岱問:“要我來嗎?”她今天心情好像還不錯。
雍衍頓了一下,把雙手背到身後。
這和猛獸伏低身子的動作沒什麽區別,都是為了向對方展示自己的無害。
卿岱把他的襯衫下擺抽出來,手搭上他的第一顆扣子。
這件襯衫,他應該只會穿一次,但就像他的其他襯衫一樣,每一顆扣子都是特別的設計,稀有又昂貴的材質。
如此鄭重的禮物絲帶,當然要珍惜對待,卿岱解開得很慢。
拖得雍衍壓抑了一晚上的呼吸終于有了明顯地變化,肌肉的流線因此起伏,襯衫裏的細鏈們也輕輕晃蕩着。
她的情感老師,雍衍為了有更多不同的情緒體驗。
想了很多辦法。
這就是其中之一。
事實證明,這次教學是成功的,第一次試行,就引起了卿岱難得的興趣,到今天還沒有感到厭倦。
她看着顫抖的細鏈,按照刻板印象,這種漂亮的裝飾更應該出現在她,女性的身上。
但當它出現在男人肌理分明,蘊藏着力量美的身體上,就顯出打破固囿思維的必要性了。
鏈條和盆骨處的人魚線一并延展進西褲裏,它們看起來松垮,但固定在很巧妙的位置上,沒有特制的鑰匙,不可能在不傷及根本的情況下,将它強制取下來。
卿岱攤開手,雍衍把手裏,邊緣經過特殊設計打造而成的紅寶石給她。
在雍衍的指尖要離開她手心的時候,她握住了他的手。
帶着他,去找那把鎖。
鎖的機關由一塊中間凹起的金屬控制,卿岱把紅寶石放進凹槽的時候,雍衍的手指像是痙攣了一下,勾了勾她的手心。
不知是急迫還是想要她停下來。
卿岱選擇試驗後者,在按下紅寶石,徹底解開桎梏之前停住。
雍衍看向她,自出生起就在他血液裏流淌的矜貴高傲,讓他說不出“求”這樣的字。
他森然冷然的眼裏也沒有要服軟的表達。
明明心甘情願受制于她,卻還是居高臨下地看她,按捺着被她控制的念,和殘暴的本能。
卿岱親了親他的唇,将紅寶石按進去。
束縛的鎖鏈都打開了,卿岱的頸側被狠狠咬住,感覺自己好像被蟒蛇纏住,溫吞地勒着她,緊貼着她的皮膚蠕動,冰涼的觸感讓人分不清他有沒有留下濕粘的痕跡。
相比雍衍的專注用力,卿岱要分心許多,她在恰當好處的微微窒息感中,玩似的試探着碰觸這條巨蟒的哪裏,可以讓它更緊縮顫抖。
她的玩味折磨讓陰暗的蟒更為興奮。
卿岱今晚難得那麽配合他,張開唇,讓他糾纏,突然,她皺起眉,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原本攪着她的軟肉在某一瞬間收束,變成了一條柔韌細長的繩纏住她的舌,她下意識往後收,卻被它本能且強勢地拽住,收緊。
她甚至能感覺到它纏着她,前端的分叉興奮有力快速抽動,掃着她的口腔深處,刺激着她的咽喉收縮。
卿岱想要看雍衍,可他在她的目光落下之前,關掉了燈。
應該是他關掉的,雖然他的雙手還在抱着她,燈的位置又和他們有一定距離。
卿岱看着黑暗裏他模糊的臉龐,他的喘息很沉。
卿岱的手變了個位置,他現在好像很敏感,她才動了一下,他就猛地起身。
卿岱的指尖被他後腰下方的什麽東西劃到了。
好像是一塊薄片,邊緣圓滑,溫度極低,非常鋒利,只是無意刮到卿岱,房間裏便散開淡淡的血腥味。
卿岱不記得雍衍身上還有其他東西。
雍衍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受傷的手指放在唇邊,下意識想要吸吮掉她的血珠,但動作止在短促清淺的親吻。
他拿了紙巾,暫時給她按着,起身:“我叫醫生來給你包紮。”
燈光亮起,除了臉色有些冷,雍衍身上沒有其他異樣。
卿岱沒有探究那些異樣,只是看着雍衍。
雍衍通知了管家叫來私人醫生,低着頭,神情晦暗地看着她手上慢慢滲出血液的紙巾。
卿岱問了個問題:“你今晚還是很累嗎?”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關鍵時刻停下來了,這兩個月,他每次都不行。
雍衍後背僵直,剛剛他如果繼續,有可能會把她纏死,絞碎。
他認為自己能夠控制一切,就算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可能變成了怪物,他也從未懷疑過自己。
就算血液裏有了怪物的因子,他依舊可以成為它的主人。
他的自信,在面對她的時候,一次次瓦解。
這一次,他甚至弄傷了她的手。
還讓她懷疑他那方面有了什麽問題。
雍衍看着卿岱,卿岱沒表現出什麽不滿,只是在他“默認”後,閉上了眼:“沒關系,那就好好休息吧。”
雍衍身體裏的怪物又要蘇醒,因為他暴漲的焦躁和不安。
勉強過,利誘過,換着花樣試了那麽多,他最能讓她對他有不同的情愫的就是這些。
如果他以後一直這麽“不行”,她會厭棄他,會找人替代他嗎?
雍衍喉結上下動了動,撫着她的長發:“等醫生走了,我再用口。”
“不用了。”卿岱好聽的聲音很輕,卻讓人冷得骨頭都疼,“很晚了。”
——
早上,管家進來的時候,卿岱正在看新聞。
昨晚,攜帶危險物的嫌疑人還沒抓到,稍微可能被涉及到一點的航線都被叫停。
雍家有幾支的私人航線也在危險區內,而且還是雍家安排好來島上的那幾支,雍家自然可以獲得權限外的特權,但雍家也有惜命的人,本應昨晚從海上登島的孟鶴白,也就是雍衍的母親推遲了行程,決定和改乘私人飛機和沈家掌權人的母親一起,在今天上午到達。
卿岱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擡起眼,看到管家陌生的面孔:“林叔呢?”
新管家向她微微欠身:“林叔身體不适,少爺派人送他離島了。”
卿岱沒有多問,點了點頭:“拿一張卡給林叔,讓他保重身體。”
新管家看似平靜,心裏卻倒吸了口涼氣,卿岱說的簡單。
拿一張卡,沒指明具體金額,可她名下的卡,哪張不是七位數打底的?
那句讓林叔保重身體的叮囑,看似無意,在雍家,和免死金牌的效果差不多。
要知道,她和其他人培訓了那麽久,只有一個內容是每天都要反複重複強調無數遍的,那就是,卿小姐具有絕對的優先權。
她曾聽人說起過,一開始,有人聽卿小姐是少爺從孤兒院帶回來的,就沒管住嘴皮子,私下底議論了兩句卿小姐,話語其實并不算刻薄。
但那人的下場之慘,足以讓後面所有來雍家做事的人時刻謹記,無論如何都不能輕視慢待卿小姐。
在很多事情上,卿小姐的決定甚至能淩駕于少爺的。
新管家認為,在處理林叔這件事上,她應該聽卿小姐的比較好。
果然,等她将卿小姐的話轉達給少爺後,她得到了少爺說的“都聽她的”的指示。
走的時候,少爺還告訴她,下次不用來找他了。
新管家趕忙了拿了卿小姐說的卡,立刻去找林叔,他正要坐上送他去接受“處理結果”的車子,新管家把他攔下來,和司機說了幾句話,把卡交給林叔。
林叔受寵若驚,低頭看手裏的卡。
“卿小姐……”林叔心裏非常複雜。
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卿岱。
那時候,雍衍少爺就已經是雍家默認的繼承人了,甚至手裏已經掌握了很多條掌控雍家的實權提線。
他代表雍家出席了一個慈善活動。
活動在一家僧人出資捐助的孤兒院裏舉辦,那家孤兒院受寵若驚的程度和他現在差不多,帶着裏面的孤兒排練了很多節目,表演給雍衍看。
真的是很多節目,甚至到了中午還沒結束。
林叔那時候還不算特別了解雍衍,過程裏,他一直在緊張雍衍會不會直接冷臉走人,把那些戰勝自卑害羞,努力讨好他的小孩子們的自尊心摔得粉碎。
但雍衍沒有,他完全低估了這位小少爺的耐心。
雍衍就是這麽奇怪的孩子,兇殘冷血,卻又在某些方面有着讓人驚嘆的教養。
孤兒院的負責人不是很會看人臉色,在這種情況下,還邀請雍衍留下來吃午飯,下午繼續觀看後面的演出。
雍衍自然不會吃孤兒院的東西,要離開的時候,他們的車子路過了一處偏僻的亭子。
有個小男孩從小路跑出來,不管不顧地拍打車窗,向他們求助,說有好幾個男生要欺負他的小姐姐。
老管家擡頭往亭子裏看,确實有幾個高大壯碩的身影,人影晃動間,隐約能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
很可憐,但雍衍少爺沒有同理心。
老管家正思索着要不要偷偷通知孤兒院的人去幫忙,就聽到雍衍少爺的聲音:“去看看。”
他帶了些私心,領着幾個保镖上去的時候,不只是查看情況,而是直接将那幾個面目猙獰的男生都按在了地上。
等危險解除,他才感覺到不對勁。
那易碎的,可憐的,被這麽多猥瑣的異性觊觎的女孩子坐在亭子最幹淨的石凳上,石凳上甚至還墊着幾件男生的外套,有一件滑下來,被她的鞋子踩着。
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戲服也整整齊齊。
反而是地上被按着的那幾個男生十分狼狽可憐,鼻青臉腫,破破爛爛。
女孩身上的戲服面料很一般,但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廉價感。老管家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能篤定,她一定是他這輩子見過,或者說,能見到的最漂亮的女孩。
她的美麗超出老管家認知太多,他當時只有一個可能不是很恰當但絕不誇張的想法:
只要她想,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哪怕是從惡魔的手裏索取。
老管家當然相信那幾個男生會為她做任何事,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但又因為眼前的景象而有些不确定:“他們……要欺負你嗎?”
她在那些男生癡迷的目光裏點點頭,很有禮貌:“嗯,謝謝叔叔救了我。”
林叔愣了一下:“不是我……”他側身讓出亭子下方停的車。
她的目光落在那輛黑車上。
孤兒院的小孩當然不認識什麽豪車的車标,但豪車的外形就已經夠讓他們領悟到不是所有人都只能住在破舊發黴的房子裏,穿別人不要的衣服,有的人,一出生就在他們高不可攀的世界裏。
這樣的領悟,會讓本就自卑敏感的孩子更加拘謹窘迫。
可她只是像看一塊石頭一樣看着那輛能買下整個孤兒院和裏面所有人的車子。
林叔那時就有種奇怪的感覺,雍衍應該也在車窗裏看着她。
冥冥中,林叔意識到了什麽,輕咳了一聲,又問:“那他們為什麽會自己打起來了?”
“因為。”她把目光收回,放到林叔身上,“我跟他們中的一個人說,我喜歡他,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看向地上的那幾個男生:“但,是哪個,我忘記了。”
那天下午,雍衍準時出現在孤兒院臨時搭建的觀衆席。
看完了最後一個上場的女孩唱完戲,然後把她帶了回去。
林叔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手裏的卡,對新管家說:“請幫我轉達卿小姐,謝謝她。”
說完,他坐上車。
他以為他會被直接送出島,沒想到,還有人在等他。
“小少爺?您這是怎麽了……”
林叔驚訝地看着從逼停車子的車上下來的雍野,唇色慘白,眼睛通紅,紅都燒到了眼尾,小半張臉都蔓着不正常的潮紅。
雍野沒有廢話:“上車,我叫我的人送你走。”
林叔張了張嘴,趕緊摸出那張卡:“不用了,小少爺,卿小姐給了我這張卡,讓我回去好好養老。您不要再和大少爺鬧脾氣了,他和卿小姐都很擔心你,好好跟他們道個歉認個錯……”
雍野看着林叔,狠戾的目光看得林叔發毛。
認錯?
“呵。”雍野心口還疼着,怎麽會信雍衍那家夥會擔心他。
雍衍昨晚就叫人撤了救援隊,還封鎖了消息。
明顯是打算讓他爛在海裏。
不對,雍衍很可能猜到那個看不見的“人”就是他了。
這沒影響雍衍對他下死手,如果不是怪物之身讓他有了瞬移的本事,他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至于卿岱……
雍野唇間溢出冷嘲:“她可真好心啊。”
林叔還要說什麽,雍野卻轉過身,坐進車子裏前給林叔丢來了什麽。
林叔接住,看了一下,是把銀行保險櫃的鑰匙,不知道是什麽,但比較下保險費就知道,裏面的東西不可能普通。
林叔吓死了要:“這我不能……”
雍野摔上車門:“我不喜歡欠別人的。”
而且,林叔是他連累的,憑什麽讓卿岱來替他善後?
好像他欠了她的一樣。
明明是雍衍欠了他的。
雍野想到雍衍,臉上便浮出零星的片甲。
為什麽。
無論什麽,哪怕是做怪物,也是那個變态比他更強。
憑什麽。
雍衍擁有的,他不能擁有?
天賦,權力,還有……
——
“你受傷了?”
幫雍衍穿襯衫的手停下來,卿岱目光落在他小腹處的疤痕上。
很淺,根據愈合時間倒推,應該是很多天之前受的傷。
這明顯是不可能的,卿岱在雍衍傷痕上撫過。
雍衍人沒有動,眼裏卻有什麽緩緩沉下來。
而卿岱并沒有流連,取了藥膏回來,沾了一些在指尖:“你答應過我的,會保護好……”
雍衍知道她要說什麽,但今天他只想聽到這裏,他低下頭,額頭靠着她,看着她手上格外溫柔的動作:“我知道。”
雍衍沒把重量真的壓在她的身上,與其說靠,不如說是小心地碰一點點邊,卿岱也沒有躲開,由着他,慢慢将藥膏抹開:“我哥哥他們是不是今天會到?”
聽到她的問題,雍衍頓時冷下來。
“我們應該一起見見他們,在婚禮前。”卿岱似乎沒察覺到雍衍的變化,把藥給他上好,才擡頭看他。
雍衍不說話,又用他能把別人吓得生生跪下的沉默來回應她。
卿岱稍微踮起腳,親親他的嘴巴。
仿佛治好啞巴的靈丹妙藥,啞巴新郎·雍衍看着她,動了動唇:“沒有血緣,算什麽哥。”頓了頓,“不許這麽叫他。”
卿岱和他拉開距離,恢複平時的淡然優雅,并以這樣的狀态問雍衍:“那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雍衍往她的眼睛裏看,起先是一片鋪着薄冰的清潭,再往深處,卻藏着小勾子。
配合她的問題,讓人渾身的血液都熱起來,不顧一切地想要往她眼裏的冰潭裏跳。
雍衍的沉默變了意味,成為了對她的縱容,默許和渴望。
但直到卿岱走出房間,也沒将那個稱呼叫出來。
和卿岱在孤兒院的朋友們的見面被雍衍安排在小樓之外,他不允許那些人踏足他和卿岱的家。
哪怕只是暫時的。
時間定在下午,卿岱上午照例還是調香。
與昨晚不同,她桌上除了香料,還多了一個生态缸,裏面有幾只漂亮的蝴蝶在阖動絢爛的翅膀。
她調好了一盒香,給蝴蝶喂食花蜜的時候,結束工作的雍衍過來,接過了她手裏的花蜜。
圍着她手指的蝴蝶,猶猶豫豫地跟着花蜜飛到雍衍那邊。
卿岱正好少了個工作,坐回到椅子上:“蝴蝶喜歡我也不可以嗎?”
雍衍沒說話,把那只剛剛扒着卿岱手指不放的藍色蝴蝶推到一邊,讓它吃不到花蜜。
卿岱看着雍衍偶爾流露出來的幼稚行為,把目光放到那些蝴蝶上:“可是,蝴蝶真的很漂亮。”
雍衍側頭,看到她專注觀察蝴蝶的側臉。
側目,視線回到蝴蝶這裏,喜歡蝴蝶的美麗嗎?
那如果他在身上紋上蝴蝶,她會不會也那麽認真地看他?
——
“這麽多監控?”戴着眼鏡,模樣清秀的少年皺眉看着頭頂幾步就有一對,好像無數眼睛,密切注視着他們的監控群,臉色沉下去,低聲道,“他把姐姐當什麽了?”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沒什麽表情,他其實長得很好看,尤其是那雙狹長,顧盼生輝的眼睛,只是他戴了副眼鏡,将那雙眼睛的招搖勁壓了下去,人又一幅嚴肅死板的樣子,不是很有耐心的人,目光掃過他,發現不了驚豔的地方,自然會失去興趣。
他說:“不要亂說話,給你姐姐添麻煩。”
謝含章沒再出聲,皺着眉,和秦舟珩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兩邊奢華的裝潢。
剩下的幾個人卻忍不住好奇,時不時偷偷擡頭看一眼,又怕那黑黢黢的攝像頭,看了一眼又忙低下腦袋。
領路的侍者倒是沒多話,将他們恭敬地帶到一個房間,便退了出去。
頂着寸頭,皮膚有些黑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茶幾上的精致點心,瞄了眼秦舟珩使勁咽了口口水,沒敢動手拿。
謝含章坐在秦舟珩旁邊,坐姿和他一樣端正,只是偶爾會動動頭,去看門口。
終于,門開了。
看到穿着青瓷旗袍的人,謝含章眼睛猛地一亮,不過,很快就看到了她身邊的男人,嘴角往下壓了不少。
他起身,想要向她展示出自己的成熟,但話尾還是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上揚:“姐姐。”
雍衍看着謝含章。
謝含章對雍衍不可能一點敬畏心都沒有的,但他動了動唇,頂着雍衍的目光又小聲叫了一下:“姐姐,你好像瘦了。”
肯定是那個監視狂沒有照顧好姐姐。
“我沒瘦,倒是你。”卿岱用目光打量了一下謝含章,“高了很多。”
謝含章露出個有點得意又有點羞澀的笑容,很想給她看自己抽條的身材,但想了想還是在卿岱面前低下身,遷就她的目光。
卿岱看向也站了起來,不過,在最後面,靜靜看其他人和她打招呼的秦舟珩,微微颔首。
秦舟珩似乎沒有注意到卿岱沒有像在孤兒院的時候叫他哥哥,面色如常。
跟卿岱打了招呼,幾雙眼睛看向雍衍。
有個和謝含章年紀差不多大的男生,不知道是跟什麽電視劇學的,顫顫巍巍地像雍衍伸出手:“雍,雍老板好。“
謝含章警惕地看着雍衍,怕這個以變态聞名的家夥會對他的同伴做什麽。
伸手的男生也有些後悔,苦着臉,俨然被雍衍看向他的目光吓得不輕。
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雍衍真的握了一下那個男生的手。
甚至還囑咐了他一句:“叫姐夫就可以。”
他這麽說完,看了一眼旁邊,有人遞給這個男生一個紅包。
這個男生一臉受寵若驚,捏着厚得有些過分的紅包:“謝,謝姐夫。”他也沒忘了卿岱,“謝謝姐……”
雍衍又重複了一遍,意思和第一遍有微妙的不同:“叫姐夫就可以。”
不用姐姐姐姐地叫卿岱。
“哦……”男生臉紅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麽。
雍衍沒再看他,又有人拿着紅包過來,分給來的那些孩子。
謝含章也有,但他沒拿,看着卿岱:“姐姐,我已經念大學,可以自己打工賺錢了,不需要別人的錢。”他年紀小,但跳過級,他也不覺得自己和二十幾歲的人差什麽。
雍衍沒說話,卿岱也沒勉強謝含章:“好,那就帶給別的妹妹弟弟吧。”
發完最後一個紅包,最後一個孩子道完謝,房間裏安靜下來。
幾個大人都沒有想開口的意思,雍衍在那坐着,就算沒做什麽,就算剛發完紅包,小孩子們也不敢在他面前貿然出聲。
秦舟珩看着手裏的水杯,淡淡的霧氣順着杯壁攀爬。
卿岱問:“師父的身體現在怎麽樣?”
秦舟珩擡起眼,似是終于找到理由可以仔細端詳她,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才回答:“師父的身體還算硬朗,就是最近總是咳嗽,她怕過來給你添麻煩,就沒有來,讓我向你轉達她的祝福。”
說到祝福,他的語氣有些複雜,有溫柔也有淡淡的陰郁。
雍衍看着秦舟珩,面無表情地開口:“有我的人照看,不會有事的。”
卿岱的目光從秦舟珩身上移到雍衍那裏:“你派醫生過去了?”
“嗯。”很簡單的回答,背後卻是十人為單位的頂尖醫療團隊,全年輪崗,定時為卿岱的師父檢查治療。
如果不是“哥哥”看卿岱的眼神太刺眼,雍衍沒有把他的這些安排說出來的想法。
秦舟珩這次沒有低頭回避視線,而是平靜地和雍衍對視:“是的,雍先生确實一直在叫人照看我們。”
不是師父一個人,是所有和卿岱有過交集的人。
照看也只是一種比較好聽的說法。
其他人可能沒發覺,但他一直都知道。
雍衍看着用眼神和他對峙的秦舟珩,沒有嘲弄,也沒有輕蔑,淡色的眼瞳冷淡得到了極致。
秦舟珩明白,他還不夠格,不夠被雍衍看在眼裏。
雍衍給卿岱倒了一杯水,他甚至不需要和卿岱做什麽親密的舉動,只是這樣一個日常的舉動,只是他們手上同款的戒指便足夠刺痛人心。
秦舟珩後背挺直到脊柱有些酸痛。
房間裏又陷入了詭異的寂靜,第一個領紅包的男生看看雍衍,又看看卿岱,試着打破沉默:“舟珩哥哥是不是得陪着卿岱姐姐一起入場,然後把她的手交給姐夫呀,就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穆寧說,她以後結婚,也要讓舟珩哥哥陪她……”
“不需要。”平時很少,也不怎麽需要親自發話的雍衍今天卻很有回答問題的心情,“卿岱會和我一直站在一起,不需要任何人把她交給我。”
秦舟珩靜了片刻,點頭,表示同意:“雍老板說的對,師妹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不需要有這樣的儀式。”
兩個男人目光相接,都很冷靜,卻在恍惚間,有冰面碎裂的聲音,令在座的其他人看着都覺得不安。
——
卿岱和雍衍出來,一路除了頭不敢擡高一點的侍者,沒再遇到其他人。
在房間裏,卿岱說的話就不多,一出來,她更不開口了。
雍衍也冷着眉眼,一言不發。
突然,前面玻璃長廊響起有人說話的聲音。
“少爺,咱們就在這兒曬曬太陽,這邊沒人,還有花香,嗯……真的好香好香,您也喜歡嗎,那這樣好了,等我休息了,我就去找人打聽一下,他們種的什麽花……”
這人自顧自說了一大堆,輕快的聲音中偶爾有幾聲很輕的打點聲。
沒有另外的人聲回應他。
卿岱并沒太注意前面的人聲,想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她的手被雍衍拉起來,搭在他的手臂上。
卿岱沒看雍衍,往前面看,果然看到了沒見過的面孔。
而且還是沒見過的男人。
那是兩個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人緊張地摸着耳朵上戴着的麥克,坐着的人則陷在鋪着厚厚毛毯的輪椅裏,看起來身體很不好,鼻子上帶着透明的導氣管,連接着輪椅上的制氧裝備,右手手背貼着類似電極片的裝置。
他“看”着花園裏的花,但雙眼失神,無法對焦。
可他“看”花的眼神又是那麽溫柔,溫柔到別人看到他的側臉,再煩躁的心都會安靜下來,感覺有春日照在心上,整個人都融在溫暖的柔光裏。
而正被陽光籠罩的人自己也很像馬上就要消融在光束裏。
碎碎念的小何感覺左邊有點冷飕飕的,轉頭一看,差點沒吓哭:“雍少爺……”他身邊的女人好漂亮,漂亮得讓他有些恍惚,但他不敢恍惚,也不敢再多看。
她肯定是雍衍少爺的未婚妻,卿岱小姐。
小何壯着膽子,強行捋直發軟的腿,沈家也是豪門世家。
他不能給沈家丢人現眼。
“我只是想推着我家少爺出來轉轉,不是故意打擾雍少爺和少夫人,我們剛下飛機,他有點不舒服……”
雍衍目光落在沈宴辭身上。
三年前,一則新聞,讓星城人心惶惶了許久。
沈家的沈宴辭被人綁架,半個月後,人是救回來了,可也被綁匪折磨慘了。
其他傷還好說,綁匪在被擊斃前,意圖魚死網破,給沈宴辭注射了大量的神經毒素。
沈家在幾百家一線醫院調集專家,給沈宴辭搶回條命。
但他的神經受到了近乎毀滅性的傷害。
不能聽,不能說,味如嚼蠟,全憑微弱的觸覺,利用工具與外界交流。
沈宴辭在沒被綁架前也是溫文爾雅的,看起來毫無攻擊性,被綁架後,有些人覺得他作為一個廢成這個樣子的殘廢肯定會成為沈家的棄子。
可沈家宣布的新一任掌權還是他。
不是沈家沒人了,沈家算是這些有淵源的老家族裏,子孫福最旺的那波。
問題在于,再多的人,還不如沈宴辭一人有用。
就算身體殘廢,算無遺策的大腦還在,那沈家就離不開他,也不可能有人有能力,或者說,敢忤逆他。
雍衍知道沈宴辭不可能看到,但還是放緩腳步,與卿岱并肩,将她和沈宴辭隔絕。
沈宴辭長指微動,打點器略微咬合,差點發出聲響。
他下意識想告訴小何,他聞到的香,不是來自花園裏的花,而是來自向他們走來的人。
他沒有這樣“說”,是因為手背上的裝置将小何的聲音轉換成敲擊出來的“電碼”,告訴了他答案。
他聞到的香,屬于雍衍的未婚妻,卿岱小姐。
雍衍這人的占有欲有多強,就算是邊緣人物也知道,沈宴辭無意為沈家和雍家帶來沒必要的摩擦。
沈宴辭低下眼睫,沒“聽”到小何被雍衍為難的聲音,他放下心,注意力卻因為他的放松,完整地被那縷香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