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尹王
第57章 尹王
雖然達成了初步的攻守同盟, 但三方短時間其實也沒法子做什麽。作為攻高防厚血條還長的新一代開山怪。尹王絕對不是一輪彈劾就能輕松料理的小人物,要是一輪交手後搞出了宗藩的第二階段,搞不好他們都得翻船。
所以一輪深談聊到了宵禁前後, 到傍晚後世子與高學士又換上衣服,悄悄從闫家的後門溜了出去,回到家後召集幾位幕僚再次商議, 老老實實的蟄伏下來等待機會。
後面幾日的流程就相當無聊了。三日之後, 飛玄真君于皇極殿召見新科進士,受群臣進賀, 并現場為一、二甲的進士分配官位。人事安排的蛋糕早就在數日前便已經切割完畢, 諸位大佬竭盡所長,收獲都還算滿意。而在某些神秘人物的助力下, 二甲第六的張太岳也如願以償,蒙聖旨晉為翰林院的編修,并權知制诰, 校正文書,修正不堪入目的《元史》。
不要小看“校正文書”這看似平平無奇的職守。實際上,翰林學士之所以能在大安權傾一時, 靠的就是為皇帝起草诏令并訂正朝廷公文的權限。春秋筆法一字千金, 學士們在旨意中稍稍騰挪筆尖,頃刻間便能在朝廷激起驚天大浪,這樣呼風喚雨撥弄政局的神通, 才是翰林院清貴自持的根本。
也正因為如此, 翰林院的負責草拟文稿的那支筆稱為“士筆”,僅次于皇帝朱批的“禦筆”及內閣閣老們寫票拟的“樞筆”, 威權之重,難以比拟。翰林院上下濟濟數十人, 也只有最為德高望重的幾位學士才能憑公議動用一二。如張太岳一流的後輩晚近,恐怕要在翰林院裏苦苦熬上十年的水磨工夫,才有資格在校正文書時磨一磨墨。
但現在嘛,翰林院上下被元史案一掃而光,高層的幾個老登基本已經是躺平等錘的階段;新陳代謝老幼交替,剛入職的萌新便驟然進入了提升的快車道。飛玄真君在翰林院大批的安插新人,正是要為将來的大換血做好預備——換言之,要是沒有世子在數月之前奮力一擊打通了翰林院牢不可破的階層,哪裏有如今的萌新晚輩們青雲直上的光明前程?心系大局努力提攜後輩,這才是朝廷重臣應該有的風範;與之相比,各位占據高位戀棧不去的老登就未免太等而下之了。
以往常慣例,新科進士授官已畢,立刻就該是禦街誇官君臣同樂的盛大典禮。但皇帝卻又特下旨意,推遲了恩榮宴的時間,說是不久後宗室及親王就要入京祝壽,為了彰顯天家隆敦孝弟的誠心,要等候天眷同領此宴,也算見識見識國家人才之盛。
這份聖旨暗藏玄機,頃刻便挑動了某根微妙的心弦。剛剛才上岸的職場新人或者還懵懂無知,尚且憧憬着躍過龍門後的美好生活;官場的老油條們卻是心中咯噔一響,曉得本朝例行的鬥蛐蛐大賽又一次開賽了!
排除異己攬權自專是歷代皇帝永不倦怠的追求,但具體實操上卻又各有差別。相較于高祖皇帝那種事必躬親渾身上下都是肝的作風,擺爛擺得理直氣壯的當今聖上更青睐的是權謀制衡之術——簡而言之,捧一踩一挑撥互鬥,拉踩捆綁畫餅爬牆無一不精,致力于将朝廷培養成一個烏煙瘴氣的大號飯圈,自己作為唯一蒸煮高高在上,下首則是無數扯頭花吐口水為他飛玄真君老仙男拼命打call的毒唯。又能輕松又能掌權,兩全其美,豈不快哉?
這一套邏輯一以貫之,多年前挑唆大禮議互撕坐穩皇位,近年來扶持清流與闫黨對毆擴張權威;如今故技重施,毫無疑問又要逼迫文官們下場撕咬一番,為皇權的威嚴增添材料。
幾十年來,這樣的招數用得實在太多也實在太濫,泛濫得已經讓朝中大半的官員疲憊不堪。但是沒有辦法,權力就是這樣蠻橫不講道理的東西,即使再怎麽厭倦壁壘,被名缰利鎖束縛的官僚們還是只有一刻不歇的向前奔馳,扭打撕咬永無止境,直到這強大的自然選擇壓力篩選出真正能夠克制飛玄真君的天敵,以無黨無私之心橫掃一切的絕頂人物為止。
在誕生出這樣的角色之前,朝野中還要這樣的萬馬齊喑下去。在場沒有一個敢稍有異議,只能默默低下頭去,心中只轉着同一個念頭:
“這一次恩榮宴怕是要熱鬧得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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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日,以兩封奏疏攪渾了京城一攤死水的尹王終于施施然進京,到西苑谒見至尊。宗藩入觐原本只是禮節性的問答,但皇帝與自己這位八杆子遠的叔輩僅僅聊了幾句,便居然大起了興致,親口吩咐李再芳将尹王的座位挪到禦座左側,又探出身來主動與尹王攀談,居然是造膝密陳、要長久議論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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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并不奇怪。自從天書到手之後,每日裏的心音不是譏諷就是吐槽,要麽便是“西苑春深鎖閣老”這樣的狠活與大活,雙管齊下效力翻倍,搞得飛玄真君屢受刺激,精神狀态岌岌可危,很需要有一個貼心貼腸的親信撫平他受創的心靈。只是可惜,外朝的奉承千篇一律并無新意,原本可心的老牌佞幸闫閣老被牽扯進天書事件報廢了大半,現在宮中豢養的諸位國師則各個講求的都是金丹大道,渾不知老登在幹下了幾十斤牛奶後對這金丹已經是創巨痛深聞之皺眉,當然也不可能再得到寵幸。
而如今,這位遠道而來的皇叔雖然甚少謀面,但一開口談論的卻字字句句都是玄妙高深的道法術語,明顯在修仙長生的領域造詣極深,而且種種見解中正平和,恰恰吻合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的理論體系——學術研究最難得的就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在如今困惑迷茫時候能遇到這麽一位道侶,正好能填補老登此時空虛寂寞的心境。于是幹柴烈火一拍即合,雙方你來我往聊得越發盡興,竟渾然有忘我之意了。
皇帝召見宗藩,各位重臣勳貴照例都要陪同,彼此搭話湊趣,彰顯朝廷愛重藩王的誠心。但眼見着上面那一對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叔侄正在就唐末以來內丹術的沿革與應用談笑風生,整個場面在向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局勢一路狂奔,大家卻也只有垂眉順眼一言不發,老老實實做自己的木頭人了。
可尹王高談闊論,卻越說越不像樣了。他不但詳細描述了自己從道經中總結出的內丹修煉秘術,還循循善誘的向飛玄真君描述自己修煉內丹的種種好處,但用詞卻在道術的古怪話語中又透露着一絲瘋癫,什麽“活潑潑的”、“心神俱靜”、“魂魄都為之升華”,而經由內丹求道的洗滌之後,元神便可以擺脫污穢身心的束縛,逐步升格為純淨無暇光明璀璨的天上仙靈,永享長生
這種種用詞實在古怪之至,叫人難以理喻。可偏偏尹王深入淺出,比喻巧妙,一通論道頗為精煉,處處還撓中人心的癢處。即使其餘衆人并不癡迷于道術,旁聽的時間稍稍一長,居然也不自覺被裏面的敘事節奏所吸引,竟也聽得頗為入神。
舌辯之術最能動人,不過交談了一炷香的功夫,尹王便已經若有若無的掌握了對話的節奏,已經穩穩拿捏住了在場衆人的注意。
而在一衆側耳細聽文武之中,大概只有穆國公世子暗自皺眉,越聽心中越起了嘀咕——什麽道術玄法他不懂;但先前為了研究《凡人修仙》,他卻踏踏實實參考過幾本民俗資料;如果資料上記載不錯,那這尹王的講解看似平平無奇,其中卻又分明夾雜着不少江湖術士吸引看客的成熟話術,高明老辣直指人心,某些技巧甚至影響深遠,是後世傳銷和電詐的祖源之一。
以這種老辣話術來宣講道法,無怪乎能引得老登頻頻注目,樂不可支——高高在上的重臣勳貴們遠離市井,恐怕還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扣人心弦節奏緊湊的宣講,難怪能有這樣的效果!
……可是,一個深居王府的宗王,是哪裏練出來的這一手巧舌如簧的功夫呢?
世子微微皺起了眉。
等到尹王論述最後幾句時,原本苦思不得其解的穆國公世子終于醒轉,本能的意識到了一點不對:
【等等,這老壁燈說的都是些什麽邪門外道?!“升格”、“光明”,道教有這個說法嗎?】
心音驟然發作,原本靠坐在禦榻上的飛玄真君雙手一顫,面上微微有了波瀾。但到底是被吐槽如此之久磨砺出了強大的心智,飛玄真君并沒有表示出什麽失态。他甚至都沒有浪費時間逐一端詳大臣們的神情,而是敏銳捕捉到了關鍵:
——“邪門外道”?
自從天降奇書之後,飛玄真君萬壽帝君多次在西苑召集重臣共聽道法,但谪仙人的心音卻基本是沉默不語,即使有也是吐槽皇帝淩晨加班不做人的,從沒有對長篇大論道法評論過一句。如今居然打破慣例特意,吐槽一句“邪門外道”;那麽尹王講的這些東西,到底離譜又到了什麽地步?
飛玄真君立刻挺直了身子,眼中閃過一縷精光!
喔,不要誤會,飛玄真君萬壽帝君雖號為伏魔大真人,此時卻并沒有什麽除魔衛道怒斥皇叔的意思——當然,如果谪仙人願意把正大光明的道法傳授給他,飛玄真君是願很意犧牲一個皇叔的;但如果仙人遲遲不肯顯露真身,那麽被天書親口認證為“邪門外道”的法門,未嘗也不是一條別開生面的路!
——被仙人贊許的道法當然很了不起,但能被仙人專程留意到的邪門道法,不也同樣有巨大的價值麽?
無視是最大的輕蔑,誰也不會将精力花費在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卒子上。能有幸被飛玄真君親口辱罵為“欺天”的官吏,少說也得是侍郎以上有資格染指朝廷政務的重臣,至于其餘無名小輩,只有被司禮監一棒子敲死的待遇;推而論之,有資格被谪仙人噴一句邪門外道的法術,會是尋常的垃圾貨色嗎?
老登一門心思只想着長生,具體怎麽長生,那并不重要。
作為老謀深算聖心難測的皇帝,真君在一瞬間裏便打定了主意。他笑容愈發和煦,側過頭主動與尹王搭話。這一方面是鼓勵他這位皇叔多多開口,再洩漏一點邪門歪道;另一面則是想刺激刺激不知在何處的仙人,逼着他忍耐不住,吐出更多更勁爆的詈罵來!
論賽博鬥蛐蛐,飛玄真君才是如今的專業人才;就算天上的仙人,也不要妄想能逃脫他的挑撥。
果然,在尹王開心之至的又逼逼了幾句之後,仙人憋不住了:
【“罪惡的肉身”、“光明的元神”,“純粹的精神”——諾斯替主義!善惡二元論!這絕對不會是道教,甚至不可能是本土誕生的教義,這他媽絕對是個披着一層本土化皮膚的外來宗教!好你個賊眉鼠眼的老壁燈,居然給蠻夷當起傳教士了!
天國的二哥洪天王在拜上帝教裏縫民間會道門和傳統忠孝節義,這老壁燈就在道教裏縫諾斯替和二元論;這些事實就雄辯的證明,我們大安也有獨屬于自己的洪天王,我們大安也有獨屬于自己的宗教縫合技術,絕不會被清妖和西洋的蠻夷卡脖子——反正不要錢,多少縫一點;縫,都可以縫,沒有什麽不能縫的!
】
“諾斯替主義”是個甚,飛玄真君不太明白,但顯而易見,仙人已經被刺激得有那麽一點破防,以至于語無倫次而近乎癫狂了。眼見效力如此顯著,聖上的笑意愈發的盈盈溫煦,神态也更加輕松自如了。
不過,僅僅皇帝一個人與尹王來來回回的唱獨角戲,那未免顯得談話過于冷清,也不利于烘托天家和睦親切的氣氛。眼見局面已經盡在掌握,皇帝向後一靠,目光左右逡巡,決定再點一位愛将出馬,将現場進一步炒熱。
“天道玄妙,真是終身都領會不盡。”他笑吟吟道:“不過,朕的臣子中也有一心向道、別出心裁的人物呢。譬如穆國公家的世子,辦事就很是得力,在丹藥上也頗有幾分見識呢。”
說罷,他擡一擡手,準确無誤的指向了站在幾位重臣之後的世子。
一指點出,石破天驚;不僅穆國公世子愕然擡頭,一臉懵逼;就連侍奉在禦座之後的黃公公與李公公都是渾身一顫,險些拿捏不住手中的拂塵——
啊,穆國公世子?
說實話,就算是皇帝現在拎起他的金擊子往下砸,都能在這大殿中砸中整整一打比世子更合适、更懂丹藥的人選——這倒不是說世子不懂丹藥,事實上這也不是懂不懂丹藥的問題;可是,可是世子真的是那種,很少見的那種,很匪夷所思的那種——
好吧,李公公和黃公公實在憋不住下去了!
陛下,怎麽能把這種癫公給放出來呢!
放他出來又能講些丹藥秘訣呢?火力加倍,物理飛升,世子與飛玄真君號不得不說的故事?
尹王好歹也一把年紀了,您是真不怕自己的叔叔被吓個好歹啊?
可惜,這千萬句吶喊是絕不能被飛玄真君聽見了;或者說,即使真君聽見了臣下的呼聲,也不會覺得有什麽所謂——他當然不是想讓世子來展示什麽高見,純粹只是偶然間良心發作,要袒護袒護自己的心腹而已。前幾日尹王遞來的奏折他已經看過,基本也猜到了自己這個叔叔的意思。恰巧皇帝最近正好缺幾個工具人,倒也并不會推拒這樣的試探。
……不過嘛,尹王能上這個奏折,真君很喜歡;但是尹王非要在奏折中掃一筆忠心耿耿毫無挑剔的世子,真君就不是很高興了。所以今天特意叫起穆國公世子,就是讓兩人見見面拉拉關系,免得兩位鬧得太僵,真君這個當家主的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老登有時候還是通人性的,你不能不承認這一點。
但世子顯然很難領會老登的一片苦心。他茫然出列,茫然行禮,然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木讷着一言不發。還是尹王給皇帝面子,以某種長輩的口吻主動詢問了:
“世子也精通煉丹的道術麽?不知世子煉的是什麽丹,用的是又哪一門法術?也可以說出來切磋一二嘛!”
世子:…………
他幹巴巴開口了:“小子如今煉成的丹藥是真君一號-‘試驗版’;至于運用的法術嘛,主要是微積分、解析幾何、圓錐曲線、基礎力學。”
尹王:??!!!
尹王自信的笑容僵住了。自進殿以來他智珠在握舌辯無雙,按照規劃完成了控場。但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真如天外飛仙,搞得他竟不覺遲疑了片刻,而後下意識環視四周,卻見由上到下的重臣及宦官們都是以眼觀鼻,神色中并沒有什麽驚訝,仿佛這真就是一句平平無奇的回答,絲毫不足以為異。
——不是,是你們腦子不對還是我耳朵不對?這話像是人話嗎?你們就給這麽個反應?
尹王長長吸氣,勉強壓制了心中混亂的思緒,決定改換新的戰術,強行占取主動權:
“那麽方才我與聖上議論的種種道法玄妙,世子聽懂了沒有?”
世子老老實實:“沒有怎麽聽懂。”
這就對了嘛。尹王暗自舒氣,決定按高人的指點繼續講解,施展他鍛煉已久的話術;順帶着有意無意的在話術中打壓這莫名其妙的世子,再次确立自己的權威。
但他還在思考措辭,穆國公世子又開口了:
“小子聽來聽去,只聽到一個‘元神’如何如何。仔細想來,大概只有一個領悟——”
他仔細想了一想,終于朗聲道:“‘元神,啓動’!”
尹王:…………
尹王是他媽實在憋不住了,一張老臉扭曲得好像被踩了一腳的大倭瓜。換做在王府時他早叫人将這種瘋子拖出去亂棍打死了;但現在在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眼皮子底下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憋得滿臉紫脹!
如果說穆國公世子的胡說八道還在其次,那麽最令他狂怒且詫異的就是滿朝上下那一如即往平靜如水的臉——不是,大庭廣衆之下已經有人瘋成了這樣,你們怎麽連個反應都沒有呢?!
你們是腦子壞掉了嗎?還是嘴叫人用茄子給塞住了?!
說實話,那一瞬間的駭然與恐怖還在幾句瘋話之上。尹王幾乎以為自己是走進了某個妖魔幻化出的瘋人院,如今滿朝上下都已經是被某種邪魔污染理智後再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的傀儡,仿佛只要表情稍有異常就會被可怕的東西吞噬殆盡。
——難道現場被拉入了什麽不許驚訝的規則怪談麽?這是何等扭曲的世界觀啊!
尹王的臉足足扭曲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終于恢複了原樣。大概是見皇叔的神色實在不對,飛玄真君終于皺眉,出聲呵斥了一句:
“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誰許你胡說八道了?以後不懂就說不懂,不得随便亂說!”
世子立刻謝罪,又向尹王躬身賠禮,老實不說話了。
大概是為了寬慰寬慰自己那沒有見過世面的皇叔,真君又主動開口了:
“尹王叔剛剛談論元神的種種妙用,倒頗有啓發。不知修煉出元神之後,又有何等效力呢?”
尹王終于按捺住了心緒,聞言不由微微一喜。先前他就在話中暗自藏了一個有關元神的鈎子,想不到如今恰恰将真君這條翹嘴給釣了上來,真是意外的收獲——妙用不妙用且另說,只要皇帝不大喊什麽“元神,啓動!”,他都有法子把話兜回來!
“臣哪裏敢欺瞞聖上?譬如臣習練此法已久,也略有小成。雖然不敢妄稱神通,還是有一點占蔔看相的本事。”
皇帝立刻起了興趣:“果真如此?不知王叔可否試演一番?”
尹王一口答應:“這倒不難。臣可以在此處随意找一位大臣做試演。此人只要問一個問題,臣必定能占蔔出答案。只是有一樣要說好,這個問題不許荒誕無稽,也不許模棱兩可,必得有确鑿無疑的答案才可以。”
有這樣的稀奇可以看,皇帝當然高興:“那就請王叔一試了,朕也開開眼界。”
尹王左右望了一望,尋找他占蔔的對象。逡巡一圈之後,他同樣将手一指:
“一事不煩二主,就勞穆國公世子問話吧!”
一言既出,全場愕然;就連世子都微微一愣,随即才反應過來:此人之所以要蓄意點出自己,看來是真想要再次打壓,強行找回一個場子;而所謂“占蔔答案”,多半也是心理騙術的把戲。既然不許“荒誕無稽”,那一切刁難的問題都不可能出口;既然不許“模棱兩可”,當然也不能在問題中夾雜主觀的判斷,不能詢問某些高深莫測的學術疑難。而特意選他這個勳貴子弟出來嘛,更是規避了最大的風險——文官們還可能有點刁鑽古怪,尋常的勳貴子弟不學無術,那知識儲量可是太好揣摩了!
樣樣都是江湖術士窺伺人心的把戲,招招都是民間傳承已久的秘術,此人哪裏學來的?
世子思索片刻,有些為難:“殿下吩咐,小子何敢不從?只是小子才學淺薄,只有一些讀書上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貿然請教怕是要亵渎了殿下。”
尹王笑道:“這又怕什麽?世子請說。”
雖然吃了兩回癟,但他也暗自看清楚了。這姓穆的不過是瘋瘋癫癫異于常人而已,其餘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本事;他就算讀書,又能讀出個什麽?那本粗鄙無聊的《凡人修仙》麽?
既然皇帝已經禁止了他胡說八道四處發癫,那這姓穆的也就算黔驢技窮,再也無法逃脫他的手掌心了。
世子思索片刻,慢吞吞道:“小子讀《隋書》,發現裏面記載祖沖之計算圓周與圓徑的比率達到了八位,但隋書中記載的卻只有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共六位而已。請問殿下,接下來兩位圓周率又是什麽?”
……尹王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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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王發誓,只要他有一天得償所願,那上位後的第一件事情,便非得将這姓穆的給千刀萬剮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