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最後當然沒能用力砸下去。
那麽漂亮的一束花, 毀了多可惜啊。
喬郁免本來看她氣勢那麽兇,都做好被迎頭痛擊的準備了,結果最後感受到的力度微乎其微, 還沒有他按公章的手勁兒大。
他眼眸晶亮,得意得像抓到了她什麽把柄, “你不舍得砸我。”
江彩芙又拿花拍了他兩下,柔軟的花瓣落了幾片在他漆黑的發頂。
“我是不舍得這花。”她收回手,把玫瑰抱在懷裏整理了一下,“用來打你真是大材小用了, 到時候花瓣掉得滿地都是,不還辛苦環衛工人打掃麽?”
喬郁免垂下視線, 看到了貼在肩上的玫瑰花瓣,擡手撚了起來,“沒掉地上,都掉在我身上了。”
江彩芙的眼睛不自覺地往他腦袋上瞟,見那幾片花瓣被微風吹着貼在他頭頂滾了幾圈卻怎麽也不往下落, 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他擰起眉, “頭上也有?”
試探性地往頭頂摸了摸,指尖觸及到薄如蟬翼的涼意後, 他攤開手,輕輕把花瓣都抓了下來。
然後看向江彩芙, “這下應該沒有了吧?”
江彩芙的視線逐漸聚焦到某處, 誠實地說, “還有。”
“是嗎?”喬郁免低頭把手上的花瓣都塞進衣兜裏,然後又擡手在頭頂摸索起來。
摸了一會兒, 什麽都沒能摸到,他皺着臉低聲抱怨起來, “明明就沒有,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江彩芙不樂意了,“就是有啊,不信你拿手機照一下嘛,說得好像我經常騙你一樣。”
Advertisement
他抿了抿嘴,“可我真的沒摸到。”
他把腦袋湊過來,亮晶晶的眼睛對上她,“那你幫我摘一下?”
看她一聽這請求就皺起了眉,他很熟練地擺出委屈巴巴的樣子,“是你把花瓣都弄我頭上的,我又看不到,你就幫幫我嘛。”
見他服軟,江彩芙的眉眼稍有舒緩,但聲音還有點別扭,“還不是你先耍我的,就算真被我打一頓也是你活該。”
“是是是。”他笑着用毛絨絨的腦袋輕拱了一下江彩芙的肩膀,又趕在她本能地打了個激靈要往後退前開口,“好了,幫我把花瓣摘下來吧。”
江彩芙撇了撇嘴,擡手靠近他的右耳,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撚起來。
退回來的時候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尖,溫度很低,卻好像能把她的指尖燙出一個豁口。
她板着臉把那枚花瓣扔給他,一言不發地望向了別處。
喬郁免手忙腳亂地接住,觑着她的臉色,小聲問道,“又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江彩芙都能感覺到他說話時濕熱的吐息噴灑在自己的皮膚上,一時臉更黑了。
她往旁邊挪遠了點,才沒好氣地說道,“除了你還能有誰?”
喬郁免用指腹把她摘下來的那枚花瓣細細撫平,慢條斯理地反駁道,“天地良心,我剛才可什麽都沒做啊。”
把這最後一片花瓣揣進兜裏,他聽見了她不情不願的控訴,“你還什麽都沒做?你演的那出戲都能被端上大熒幕了!騙起人來臉不紅心不跳的,你可真行。”
喬郁免不服氣,“還不是你先騙我的?說什麽都不記得了……你還不如說你是直接失憶了呢!”
江彩芙心底發虛,嘴上卻不肯讓步,“……都過去那麽久了,不記得也很正常啊。”
喬郁免認真強調,“可事實就是你一直記得!甚至記得很清楚!”
“記得又怎樣?”她翻起舊賬,在裏面挑着喬郁免的刺,“我身邊就你一個大冬天的跑去湖邊寫生,還穿得賊少最後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神經病,能不印象深刻嗎?”
喬郁免:“……”
他被擠兌得有點窘迫,弱弱地反駁道,“我出門的時候穿那些是完全夠的啊,誰知道後面突然降溫這麽狠……”
江彩芙想起他那天被凍得通紅的臉頰和手指,幸災樂禍道,“也算是為藝術獻身了。”
天知道她當年興致勃勃給喬郁免分享S市終于下雪的這個消息,然後就得知他竟然在學校中心湖那邊寫生之後,心裏多震撼和無語啊。
就算是為了交作業趕ddl,也太拼了吧?
偏偏自己那時已經上完了整天的課,閑得發慌,和他聊了幾句後不知怎麽的,突然就像是被下了降頭一樣,特別想要見到他。
所以後來就買了一份熱乎乎的關東煮,屁颠屁颠的跑去中心湖找他了。
還很蠢的沒有提前和他說。
學校的中心湖占地廣闊,她沿着湖畔走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喬郁免的身影。
現在想想,要是那時再晚點找到他,她說不定會抵抗不住誘惑直接把關東煮全都吃掉吧?
找到人以後,江彩芙本來還打算偷偷躲到喬郁免背後再突然出現吓他一跳的,沒成想自己才走近一點,他就回頭望了過來。
江彩芙想要捉弄人的狡黠笑意直接僵在了臉上,最後是硬着頭皮頂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湊上去的。
他當時是怎麽解釋的來着?
“你還在湖對岸晃悠的時候我就發現你了,太遠了有點看不清臉,我還用手機鏡頭拉近看了一下。”
他出來寫生好像就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就帶齊了畫具,除此之外,基本的保暖都沒做好,最外面只套了一件華而不實的針織外套,脖子上空蕩蕩的連個圍巾都沒有,更別說帽子手套這些了……
“戴手套我會不好畫畫。”他總有諸多理由。
江彩芙便把關東煮遞過去讓他捧着暖暖手,他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了聲謝。
伸手過來接的時候,她注意到他手背的血管好像都被凍得發紫了,指關節看着卻紅彤彤的,和他的臉頰還有耳朵一樣。
讓江彩芙很突然的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
“你是特意過來找我的嗎?”他看着關東煮清亮的湯汁,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慢慢咧起嘴,露出了一個不符合他平時人設的傻笑。
江彩芙好奇,就問他沒事突然笑什麽。
喬郁免慢悠悠地瞥她一眼,并不直接做出解釋,而是新抛出了一個問題。
“這個關東煮是你買給你自己吃的嗎?”
她想也不想的,相當大度地回道,“不啊,你也可以吃的。”
他遲疑地點了點頭,貼在關東煮紙杯上取暖的手換了好幾個姿勢,看向她欲言又止的,一副不知道該不該直說的躊躇模樣。
江彩芙那時是個急性子,看到他這樣就迫不及待地問,“怎麽了嗎?”
他搖了搖頭,說沒怎麽,然後停頓了兩秒,聲音低落下去,“兩個人吃同一份關東煮,你不覺得很暧.昧嗎?”
他緩緩哈出一團白茫茫的霧,被凍得紅撲撲的臉頰上盡是沮喪的神色,“明明前幾天才拒絕了我的告白呢,那麽毫不留情地拒絕我,還不止一次。”
“我本來都在想要不要放棄了,畢竟一直被不喜歡的人纏着,你也會很煩吧?”說到這裏,他握着關東煮的手緊了緊,湯汁的水位瞬間上升,把煮得軟糯的蘿蔔塊淹了個徹底。
“沒想到你居然主動來找我了。”他抿了抿嘴,語氣忽而就變得輕快起來,“而且今天還是冬至日诶,還是S市今年下的第一場雪,你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和我分享……”
他轉過頭來,滿眼期待,“然後我就在想,你對我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呢?哪怕只有指甲蓋那麽大的一點點?”
四目相接。
江彩芙似乎能透過喬郁免澄澈的瞳仁看到自己的倒影,影影綽綽的,又隐約能從中讀出自己的呆滞和無措。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這個行為在某種程度上确實有點越界了?
“我……我來的時候沒想這麽多。”
她心虛地抓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長發,感覺全身的熱意都在往臉頰彙聚。
她現在的臉,該不會已經和他的臉一樣紅了吧?
喬郁免毫不意外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不甚在意地點着頭,“你能來找我我就很開心了,而且,和喜歡的人一起賞雪多浪漫啊,是吧?”
愉悅上揚的尾音剛消失在空氣裏,一陣猛烈刺骨的寒風就朝兩人撲了過來。
剛說完‘浪漫’的喬郁免猛地打了個寒顫,眼睛都被吹得有點睜不開了,濡濕稠密的睫毛撲簌簌的,還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看得江彩芙啼笑皆非,“這浪漫嗎?你不如早點收拾完了回家吹空調吧。”
她轉頭望向畫架,上面展示出來的畫已經接近成品了,看起來不需要再精心雕琢就能直接拿去曬幹然後安裝畫框的樣子。
“你這應該已經畫完了吧?”
畫的就是中心湖的景色,傍晚搖搖欲滅的光影,大片筆挺橙紅的落羽杉林,被環繞在其中的寶石般明淨的湖泊,以及湖面隐隐約約的倒影和層層疊起的漣漪,還有……
江彩芙揉了揉眼睛,再湊近,發現他真的在湖中央還畫了幾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怎麽還畫了蝴蝶啊,我還以為你是寫實派呢。”
喬郁免看了她一眼,笑着說,“就是有蝴蝶啊,我看到了。”
江彩芙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這麽冷的天還能有蝴蝶?那她怎麽沒看到呢?
但看着喬郁免一臉的誠懇,她心中強烈的不信任感逐漸淡化了。
“這樣嗎?”她索性不再探究,轉而問他,“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呢?”
“別急啊。”他說,“我們的關東煮都還沒吃呢。”
然後。
他們開始分吃那一份關東煮。
但關東煮還沒吃完,那場細雪就停下來了,惹得喬郁免連道遺憾,說漫天的鵝毛大雪飄落下來的畫面一定會很好看……
江彩芙只覺得他腦子都被冷風吹得不清醒了,說話的時候渾身都打着哆嗦呢,就這居然還在祈禱雪再大一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
她側目看向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青年,看着他被凍得發紅卻依然不掩美貌反而更顯楚楚可憐的臉,看着他被雪淋得濕漉漉的睫翼,還有沾上關東煮的湯汁後顯得格外水亮亮的唇瓣,不知怎的,心頭竟詭異地升起了一種很古怪的保護欲。
真見鬼。
該不會她也被湖邊的風吹得腦子糊塗了吧?
不然要怎麽解釋她這沒來由的憐愛?
“怎麽了?”
她長久的凝視引起了青年的疑惑。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慌亂地擡手蹭了蹭臉頰,瑩潤的眼睛因無措而睜得圓溜溜的,“是我之前不小心沾上顏料了?”
江彩芙沉默着搖了搖頭。
“那你怎麽一直盯着我看?”他沉吟片刻,緩緩翹起唇角,用開玩笑的那種語氣調侃起來,“難道是發現自己真的喜歡上我了,所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江彩芙怔了怔,在這一刻居然生不出一點抗拒的心思,甚至覺得,順勢應下來也不錯的樣子。
于是她很遵從本心地點了點頭。
這下輪到喬郁免愣住了。
“什——”
他張口結舌,再也維持不住雲淡風輕的姿态,慌亂地眨着眼睛看向別處,被風吹得顫起來的聲線透着懇求的窘迫,“別開這種玩笑啊。”
“我沒開玩笑。”江彩芙擺出自己最認真誠懇的表情,一板一眼地說道,“就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很想和你談戀愛。”
喬郁免被她的這個‘莫名其妙’搞得也挺莫名其妙的,語無倫次起來,“真的假的啊?你認真的嗎?總感覺不該是這樣……”
他神色慌張,耳朵看起來更紅了,像是能滴血,“太突然了,我都沒準備好花,也沒有禮物,身邊就只有一副發揮得很普通的畫!還有一份關東煮!”
他低下頭,“甚至這關東煮還是你帶來的!這樣……一點都不浪漫!”
明明之前的好幾次,他精心準備的花和禮物都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拒絕了,這次身邊什麽都沒有,反而被接受了……不,他甚至都沒有真的親口告白。
到底哪裏是戳中了她想要戀愛的小心思呢?
真令人捉摸不透。
“那些沒那麽重要啊,只要你喜歡我就行。”江彩芙看着他這一系列誠惶誠恐的小動作,居然并不覺得他幼稚不穩重,反而可愛至極。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
這樣一想,愛情這種奇怪的物質還真是有夠可怕的,居然能讓她昏頭到這種地步。
被她所表現出來的平靜感染,喬郁免的理智漸漸回籠。
他注視着江彩芙深棕的眼眸,小心翼翼的,微屏着呼吸再次告白,“我喜歡你,你可以和我交往嗎?”
江彩芙點頭如搗蒜,愉快地應道,“好啊。”
“……真的假的啊。”在聽到她的答案以後,喬郁免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是不是有點太随意了……”
江彩芙倒是沒有這樣的想法。
她覺得還挺水到渠成的啊,而且不久以後就要期末考了,她肯定要複習沒那麽多時間和他拉拉扯扯,這樣的話,再聽到他告白不是得等到下學期了嗎?
她不想等這麽久。
“而且,今天既是冬至日,又是初雪日,不也挺浪漫的麽?以後的冬至都是我倆的戀愛紀念日,多容易記啊?”
她低下頭,緩緩把圍巾扯下來,望旁邊挪了挪,大方地分了一半圍巾纏在喬郁免的脖子上。
“有沒有暖和一點?”她笑嘻嘻地問。
喬郁免嗯了聲,像是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懵了,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現實一樣,把臉埋進了厚實的圍巾裏。
“诶,不是……”江彩芙莫名羞紅了臉,讷讷道,“雖然已經是男女朋友了,但我們才剛談上,你就對我的圍巾這樣…不太合适吧?”
“不是!”喬郁免連忙擡起臉,頂着張同款番茄臉難為情地解釋,“我一緊張就容易這樣!不是因為別的什麽……”
他驀的撞進江彩芙含笑的眸子,心海掀起的狂風驟浪詭異的平息起來,他喉頭一動,情不自禁地絮絮承諾道,“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
江彩芙卻覺得他小題大做似的,“啊?我們就是談個戀愛啊,又不是結婚,說這話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
喬郁免頓時無語凝噎,對未來所有的憧憬都僵在了臉上。
他錯愕地望着江彩芙那張無知無覺的臉,惱羞成怒的在心裏暗罵起來——
不解風情的木頭腦袋!
好幾年過去,喬郁免對江彩芙最痛恨的一面依然是不解風情,更可恨的是,她很多時候并不是真的不懂,而是在裝傻糊弄。
讓喬郁免恨得牙癢癢,偏偏還拿她沒轍。
就好比這次,他都故意找那種爛借口讓她抱着花了,想的就是先穩住她,然後上了車就趕緊跑路把花留給她啊。結果剛走到停車點,江彩芙就直愣愣把花往他懷裏一塞。
“——還你。”
沒有一絲絲防備的,喬郁免被粉玫瑰撲了個滿懷。
他倉促地抱穩了花,還沒來得及悼念自己耍的小花招在還沒冒頭的伊始就被摁死在地裏,就聽她冷酷無情地說道,“以後都別再……”
“別給你送這麽貴的禮物了對不對?”
喬郁免像是被她這劃清界限的宣言徹底激怒,氣勢洶洶地截斷她的話頭,“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多次強調!”
說罷,他把那兩個裝着表的手提袋一股腦扔進了後車座,輪到那捧粉玫瑰的時候,動作卻小心翼翼起來,輕輕把它安置在了副駕駛。
江彩芙回味着他剛才說的那句話,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但具體的又說不上來。
喬郁免看她滿臉糾結,挑釁般較真道,“怎麽了?我說得哪裏不對嗎?”
江彩芙遲疑地搖了搖頭。
應該沒有……吧。
但不知怎的,她心裏總對他說的這句話耿耿于懷,可無論如何,又實在是琢磨不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然後她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怎麽對這麽一句話都斤斤計較的。
直到聖誕節那天,她在外面吃完午飯回到公司,前臺就叫住她說有跑腿送來了兩束鮮花和一籃子的蘋果給她。
她滿臉懵地抱着東西回工位,腦子裏轟的一下,回放起了喬郁免那天說過的原話——
‘別給你送這麽貴的禮物了對不對?’
終于知道是哪裏不對勁了……
他說的只是不送‘貴’的禮物,而不是再也不送禮物啊!
詭計多端的喬郁免!
居然和她玩起了文字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