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四十章
——“求求你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 穿透聽筒時好像是攜着細微的電流徐徐地漫出來,讓江彩芙的耳朵一瞬間過了電,驀的一陣酥麻。
她擡手捂住耳朵, 抑住那種鑽心的癢,神色緊繃, 故意用沒什麽起伏的語氣一字一頓道,“夾子男。”
喬郁免:“?”
他瞳孔微縮,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聲帶處,羞窘不已, “我沒有夾着嗓子說話!”
這句話倒是用的不加任何修飾的原音。
江彩芙心下好笑,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你以前給我唱歌也是那樣,就是夾了的。”
“你怎麽好意思還提那件事啊!”
喬郁免氣得面紅耳赤,“我好心好意唱歌哄你睡覺,你聽完了就問我是不是夾了……哪有你這樣的啊!”
提及相關往事,對喬郁免而言, 那可真是一片辛酸淚。
別看江彩芙這人總沒心沒肺的, 成天表現出一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了算了的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好像沒什麽事能影響到她的心态一樣。
但事實上,她是那種一緊張就容易失眠的體質, 一旦遇到什麽重大考試, 那一周都會熬到淩晨兩三點才能稀裏糊塗地被迫睡着。
她因此煩不勝煩, 每一個睡不着的夜晚,都會努力給自己洗腦——沒什麽大不了的啊, 多簡單的一個考試啊!你一定能過的,大不了就補考嘛!
甚至還買了褪黑素, 企圖借助外力讓自己入睡。
可惜,什麽用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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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睡不着的依然會睡不着,然後在第二天的課堂上昏昏欲睡,循此往複。
喬郁免在知道了她的這個煩惱以後,就說舒緩輕快的音樂有助眠效果,問她睡前有沒有聽歌的習慣。
她當然聽了,每晚提前一小時就在那兒放歌了,收藏的歌單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但屁用沒有。
然後她就問喬郁免有沒有失眠的煩惱。
後者搖搖頭,說他每天沾枕頭十分鐘左右就能睡着,睡眠質量好沒得說。
聽到這話,江彩芙簡直嫉妒得整個人都要往外冒酸水了。
酸水冒完了,就開始冒折騰人的鬼點子。
于是她抱住喬郁免,開始哼哼唧唧地賣慘,說自己因為失眠整天精神不濟還脫發,說不定再過些時日自己就要戴假發了……
那時的喬郁免還很傻很天真,沒抵抗多久就主動往她套裏鑽,憐愛地摟住她親了又親,問自己能不能為她做點什麽——
能為她做點什麽?
那可就多了!
她渾身的頹靡瞬間一掃而空,掰着手指列舉起來——“給我念睡前故事?唔,還是算了,聽故事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跟着故事的走向走的,就算提前知道結局,也會想聽到最後的,所以不行。”
她轉了轉眼珠,計從心來,“你不是說你在家喜歡彈鋼琴拉小提琴嗎?要不,睡前我們通語音,你彈鋼琴給我聽?”
喬郁免聞言愣了一下,江彩芙以為他是怕麻煩,連忙抱着他矯揉造作地耍起了賴,“好不好嘛——”
其實他只是單純的在思考要給她彈什麽曲子而已。
但他單方面把江彩芙的所有無賴之舉都當做是在撒嬌,因此對她死纏爛打的一系列行為都極為受用,享受夠了以後才矜持地點頭,“好吧,那我晚上都彈鋼琴哄你睡。”
江彩芙暗自握拳:計劃通~
自那以後,她每晚洗漱結束就第一時間爬上床,給喬郁免打語音,然後閉眼美美享受私人音樂會——就算是平時沒有重大考試也是如此。
別說,這招還真管用。
本來她都沒把這當回事的,但伴着他奏響的低緩的鋼琴樂閉上眼後,不知不覺間就失去意識了,直到第二天的鬧鈴聲把她吵醒。
煩擾許久的疑難雜症就此被治好,江彩芙欣喜若狂,那一段時間對喬郁免都極為縱容,任他怎麽作都視若無睹的。
不過在聽了一段時間後,她就有點膩了鋼琴的聲音了。
開始央着他給她拉小提琴……他也沒拒絕,還真給她又拉了一段時間的小提琴。
不過更多的,就沒有了。
因為他會的弦樂也就只有小提琴,其餘會的就只剩下管樂了,但那吹着都挺累的,他也吹不了太久,所以就和江彩芙商量着要不然就鋼琴和小提琴換着來。
江彩芙又不是什麽壓榨人的舊地主,當然不會強迫他硬要給自己吹笛子,但她也不是很想聽鋼琴和小提琴了,于是她心念急轉,開始纏着他親口唱歌哄她睡了。喬郁免第一次知道談戀愛居然是這麽累人的一項活動。
每天晚上在鋼琴前坐個把小時,給人拉那麽久的小提琴還不夠,居然還得給人唱歌……他哪會唱歌啊?上次唱歌都還是高中的元旦晚會班級大合唱了……
但江彩芙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人,撒嬌耍賴起來也真的很纏人,喬郁免實在受不了她,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下來。
為了唱歌的時候不出糗,他還提前練習了好多遍,一遍遍錄下來放給自己聽,盡量調整到自己最好的狀态……
他自覺已經做到最好了,最後語音唱給她聽的時候,也自信那是自己表現得最好的一次。
結果他惴惴不安地唱完後,她不誇他唱得好聽也就罷了,居然還笑!居然還笑!有什麽好笑的啊?!
“我唱得很難聽嗎?”
他悲憤欲死,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
“不難聽啊。”她笑得聲線都在抖,估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吧,“我只是沒想到,你唱起歌來居然還是個小夾子啊,聲音和平時完全——不一樣欸,有磁性了好多。”
“是故意的嗎?”她湊近聽筒,用氣聲像是在說悄悄話,“故意夾着嗓子來勾.引我?好有心機哦喬郁兔。”
喬郁免窘得耳根通紅,“我沒有……又故意叫錯我名字,煩死了!”
兩人在一起後,江彩芙每次想捉弄他擠兌他,都會故意叫錯他的名字,讓他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他确實是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悅耳一點……但他真不是特意夾着嗓子那樣說話的啊!
可惜他有口難辯,就算說破天了也沒用,江彩芙依然是毫不客氣地嘲笑他,并一直記得這件事,隔了許久還能翻出來,再嘲笑他無數次。
喬郁免想,這個笑話估計會被帶到棺材裏也說不定:)
他沒好氣地撇嘴,“服了,不是說自己記性很爛很多事都不記得了?怎麽我的笑話你就記得清清楚楚的?”
江彩芙憋笑,“我也不想的啊,但人的記憶就是奇奇怪怪的,和學習一樣,該記的不入腦子,不該記的随随便便就能往裏塞一堆。”
見他面色不快,她用力清了清嗓子,把話題扯了回去,“好了好了,說好了要給你放煙花的。”
她站起身來,下意識伸了個懶腰。
鏡頭晃動,喬郁免看到了她身後的景色,雖然天色很暗,但依稀能辨出那是一片遼闊的草地還有遠處延綿的山脈。
忽的,他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到了。
“噢,我手機先放兜裏,等會兒拿回來。”
她模糊的聲音傳過來,悶悶的。
喬郁免把手機放在了膝蓋上,雖然知道她不一定能聽得見,但還是說了聲,“好。”
*
晚間的風有點濕漉漉的,夾着青草的氣息,江彩芙很喜歡嗅聞這種大自然的氣味。
但沿途中,湧入胸腔的氣息是多變而複雜的。
某一段,萦繞在鼻尖的味道裹着烤肉誘.人的油脂香氣,下一段,引人食指大動的肉香味又被新鮮蔬果的清新淡雅的甘甜滋味取而代之,漸漸的,又過渡成聞起來暖烘烘的羊絨的氣息……
但沒有一種味道能留住江彩芙。
她一路狂奔,馬不停蹄地趕到終點,拿起想要的東西後,沒有折回原地,而是繞到屋子後的空地,把手機拿了出來。
“等久了嗎?”她氣喘籲籲的,臉上還殘留着劇烈運動過後的紅暈。
喬郁免搖了搖頭,“沒等久。”
原來是跑着去的,難怪鏡頭那麽颠,他盯久了屏幕都覺得眼暈。
“你跑這麽快做什麽?又不着急。”
“我着急不行嗎?”
江彩芙找了塊順眼的位置,蹲下.身,把鏡頭切換成後置,“等會兒哦。”
喬郁免的眼前又是一黑。
這次要等多久呢?
他正想這樣問,就聽見那頭傳出極快的刺溜一聲,然後哧啦啦的蹿起來。
嗯?
他似有所覺,眼前漆黑的畫面忽的一轉,絢麗璀璨的火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視野中。
夜幕之下,黑藍的天際綴着遙遠黯淡的星子。
隔着一個屏幕的距離,她舉起的仙女棒迸濺出更為閃耀的光芒,仿佛他伸手就能觸碰的咫尺星光。
喬郁免失神地望了片刻,墨黑的眼瞳映出瑩爍的光點。
“可是……這樣我就看不到你了。”他悵然地喃喃。
她爽朗的笑音随即響起,“我在給你放煙花啊,你不看煙花,看我做什麽?”
他小聲地懇求,“我更想看你,可以嗎?”
她沒說話。
他輕輕吸了一下鼻子,幾不可聞道,“那算了。”
江彩芙忽然覺得手裏的手機有點重,讓她有點抓不穩了。
仙女棒燃到了盡頭,火勢更旺,那是縱情燃燒生命換來的熱烈。
幾秒鐘後,最後一簇火光熄滅了。
喬郁免眼底的光點随之黯下來。
他遺憾地說道,“已經結束了嗎,特意放給我的煙花……我剛剛忘記錄屏了。”
“沒事。”江彩芙低頭拿出一根新的煙花棒,用打火機點燃,“還多着呢。”
但這一根煙花棒燃起來的火光是簇狀的,還有飄飄袅袅的煙霧,和剛才那支炸開的煙花棒不是同一個品類的。
“還是剛才那一種比較漂亮對不對?”她有商有量地說道,“我覺得剛才那種更好看,你覺得呢?”
她說完就笑了,笑音混在呼哧哧的煙花聲裏,并不清晰。
喬郁免仔細聽着,同樣認真地點頭附和道,“我也覺得剛才那個比較漂亮。”
于是她說,“嗯,那我們等會兒再換剛才那個放。”
這支煙花的生命同樣短暫,不消片刻,就寂滅了。
江彩芙這次打算點燃兩根煙花棒,看起來是剛剛玩嗨了,興致勃勃地說,“兩個一起放肯定更好看!”
喬郁免支起下巴,想象着在鏡頭的背後,她是如何興奮得滿臉通紅,眼裏又是如何的光彩熠熠。
“嗯,肯定更好看。”他說。
但是她的打火機卻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打了幾次都沒出火。
“嘶……”
她不信了,暴力地甩了兩下打火機,重新用力往下按。
這次終于冒出火光來。
她滿意了,露出蠻橫而得意的笑,“呵,還能難倒我?”
喬郁免被她這嘚瑟的語氣逗得樂不可支,不死心地問道,“真的不能切成前置攝像頭嗎?”
江彩芙揮舞着炸開花火的仙女棒,“為什麽?你不是能看到煙花嗎?”
“但是,”他停頓了一下,使得下半句話聽起來更像是一聲嘆息,“我更想看你。”
江彩芙動了動唇瓣,正猶豫着要不要一如既往地拒絕,就聽他不鹹不淡地說道,“算了,哪怕是新年,又哪能什麽都如了我的意。”
好一出以退為進。
破綻百出的陷阱,也只有她才會傻傻地往下掉吧?
她在心裏淺淺吸了口氣,狠狠唾棄自己的不争氣,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手中調整鏡頭的動作。
屏幕裏重新映出那張熟悉的臉,帶着他熟悉的縱容又無奈的神色。
他翹起唇角,噙着得逞的笑意,又怕她惱羞成怒,連忙将嘴角往下壓了壓。
但那抹稍縱即逝的笑意還是被江彩芙眼尖地捕捉到了。
“笑什麽?”
她把手機拿遠,另一只手揮着仙女棒在鏡頭下快速晃動着,試圖混淆他的注意力。
可惜他的視線始終不偏不倚地凝在她的臉上。
“煙花真好看。”他滿足地說道。
江彩芙側過頭,裝作很專心地盯着仙女棒的火光,“等會兒還有一場更大的煙花秀,會更好看。”
想到這裏,她靜靜等待手裏的煙火釋放完,就點進家族群聊,問堂姐什麽時候能放煙花。
堂姐回:十分鐘後。
于是她興高采烈的把這個消息轉述給喬郁免,“還有十分鐘。”
她大致數了下自己身邊的煙花棒,雀躍道,“我們一根根放的話,應該能捱到那時候。”
他莞爾笑道,“那我們一起等吧。”
于是他們就一起等,隔着千萬裏的距離,等待同一場煙火的盛放。十分鐘後。
一陣尖銳的爆鳴準時在不遠處的上空炸開。
砰——砰——砰——
江彩芙喜出望外地嚷嚷起來,“開始了!”
她下意識地想要切成後置,但他仿佛預測到了她的想法一樣,委屈地制止道,“別呀,我想看着你嘛……”
江彩芙剛要舒展開的肢體瞬間又局促起來。
“真是的,我難道還能比煙花更好看嗎?!”
她惡聲惡氣的,還是自轉着,讓他能貪心地将她和煙花一同納入眼底。
“這下行了吧?”
“嗯,這樣就好。”
小小的屏幕,框住了盛大绮麗到極致的美景,右上角,象征錄屏的圖标還在讀秒。
“……江彩芙。”他突然叫了她一聲,咬字清晰。
他真的很喜歡連名帶姓地喊她,哪怕是在熱戀期,也只是很偶爾的才會叫上那種上不得臺面的昵稱,大部分時候,都是叫的全稱。
他覺得她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尤其享受她的名字完完整整的,清晰而珍重地從他的唇齒間逸出的感覺。
她轉過來,看向他,“怎麽了?”
璀璨斑斓的煙花持續綻放,星火流瀑般傾瀉,将夜空燃得亮如白晝。
她棕色的眸子映着亮彩的星光,看着像剔瑩的琥珀,像半融化的桔子糖塊,也像陽光下綻開的黃刺玫。
喬郁免喉頭滾動,強裝鎮定地說,“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叫你一下。”
江彩芙不明所以地點了一下頭,繼續扭過頭去看煙花。
她那邊應該很熱鬧,陸陸續續的總有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傳過來,隐約模糊,聽不清切,但又着實能讓人感受到那股熱烈的氛圍,是屬于新年該有的鬧哄哄的節日氣氛。
他置身于靜谧的花園一角,安靜地看着她因為欣喜而紅潤的臉龐,緩緩笑起來。
“謝謝你。”他小聲說。
沒打算讓她聽到,她卻遲疑着轉過頭來。
“你剛剛說了什麽嗎?”
她側耳過來,認真地注視他,“我剛才沒聽清。”
喬郁免怔怔地對上了她的眼睛。
恰逢風起,一樹的山茶花被吹得簌簌作響,零零落落的花瓣砸在他的身上,輕飄飄,沉甸甸,他的心髒忽然陷入無休止的悸動。
“我說……”他開口,心裏生出莫名怯意,唇舌笨拙得令人生驚,“煙花很好看,謝謝你帶我一起看。”
她彎着眼睛笑起來,用手撩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
“不客氣。”她絲毫不謙虛地說,“誰讓我人美心善呢……所以你有沒有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他點點頭,說目前心情很好。
乖順的态度讓她笑得更加猖狂,且得意。
喬郁免看着她,心底的浪潮澎湃疊生,欲抑難止,激蕩的勇氣促使他飽含希冀地開口,“明年我們還能一起看煙花嗎?”
江彩芙聞言神色一僵,笑意微斂。
他瞬間像是做錯了什麽事,懊悔地垂下頭,“……沒什麽,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好了。”
潮退了,好像只留下了一灘糟糕的痕跡。
煙花燃盡,她站在昏暗的月夜下,同樣低垂着頭,不自然地梳着垂在身側的長發,似是而非道,“以後的事情,誰能料到呢?只要今天是開心的,就不算白活了這一天,對吧?”
他勉強扯起唇角,“是啊。”
他撩起眼皮,視線落在了她頭頂支棱起的碎發,虛假的笑摻了幾分真意,“頭頂的呆毛都翹起來了。”
她連忙擡手撫了撫頭頂,“現在呢?”
還有一縷頭發堅強地支棱着。
他下意識伸出手,在觸到冰冷的屏幕後,頓了一下,退而求其次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對應的位置,示意她道,“在這裏。”
“……現在呢?”
“嗯,這下沒有了。”
江彩芙滿意地松了口氣,看向他,有些猶豫地來了句,“謝謝。”
他想起她之前的回答,鹦鹉學舌道,“不客氣,誰讓我人帥心善呢?”
聽到這熟悉的句式,她瞬間露出吃了蒼蠅一樣的複雜表情。
他快慰地笑起來,“哈哈,開玩笑的。”
看她露出那種吃癟的表情,他好像很高興,痛痛快快地笑了好久。
笑夠了以後,才用指腹随意拭去眼尾挂着的生理淚。
“謝謝你,我今年都過得很開心。”
然後清了清嗓子,誠懇地送上祝福。
“新年快樂,新的一年,事事如意,天天開心。”
江彩芙故作嫌棄地噫了一聲,“我給你發了那麽長一段祝福,你就只回我這麽幾個字嗎?”
喬郁免眉眼彎彎,擡手折下耳邊的山茶花,遞過去,“那再送你一朵花好了。”
“我又拿不到……”
江彩芙無奈地抿唇笑笑,望着他,良久後溫聲開口,“新年快樂。”
“……”
“新的一年,事事如意,天天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