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遮陽板上的化妝鏡忠實地倒映出江彩芙的表情, 由最初的羞惱快速轉變為驚訝和無語。

她白了喬郁免一眼,很利落地擡手把遮陽板摁了回去,然後背過身去, 對着手機屏幕用指尖輕輕暈開唇瓣邊緣的口紅。

喬郁免始終笑得很安靜,視線不知何時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定定地注視着她的側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雨勢漸漸小了。

江彩芙感到如芒在背,擦着指尖沾染的口紅,扭過頭, 目露不悅,“別盯着我看。”

喬郁免克制住想要聚焦在她殷紅的嘴唇上的視線, 很努力地直視前方,沒什麽情緒地哦了一聲。

正好前方停泊已久的車子終于開始緩緩行駛,他的注意力也随之放在了開車上。

江彩芙隐晦地松了口氣,轉頭給車窗開出一條小縫。濕漉漉的絲絲冷風順勢溜進來,帶來沁人的涼意, 很快給她微燙的臉頰降了溫。

她看了眼導航, 預計十五分鐘後抵達目的地。

又看了眼窗外,雨勢越來越小了, 也不知道到小區的時候這雨能不能停,她不是很想撐傘回去, 怪麻煩的。

胡思亂想了一通, 她毫無自覺地打了個哈欠。

喬郁免拐了一個彎, “還困?”

江彩芙眨着沉重的眼皮,也有點受不了自己了, 一天天的正事不想幹,淨想着睡覺, 不怪陸見藍總調侃她是一級特困戶。

“沒事,開你的車吧,不用管我。”

車子駛過一個水坑,在濺起的嘩啦水聲裏,他極輕的一聲嘆息稍縱即逝,“……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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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彩芙懶懶地嗯了身,靠着車門,迷瞪瞪地看着雨刮器大刀闊斧地刮走迷離的雨霧,總感覺下一秒就會昏睡過去,卻又在真正要堕入夢鄉的前一秒,突然驚醒,理智短暫回籠,繼而重複剛才的循環。

喬郁免分神看向江彩芙時,就見她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睛阖了起來,本以為她終于抵不住睡意,正想笑,忽見她又像是被驚醒了一般,驀地睜開了雙眼,吓人一跳。

她深呼吸了兩下,露出微妙的像是劫後餘生的表情,好像在慶幸自己并沒有真正睡過去。

……有必要嗎?

睡就睡啊,這麽多戲。

喬郁免勾起唇角,覺得她這樣看着真是又可憐又好笑的,但轉念一想,她估計是顧忌着這是在他車上所以才不敢睡吧?

因愉悅而上揚的嘴角立刻往下撇。

切,搞得好像他是什麽會乘虛而入借機占她便宜的小人一樣。

他賭氣地收回目光,決心接下來的路程裏,自己一定要專心開車,再也不要分出一縷心神。

幾分鐘後,前面又有點堵起來了,他放緩車速,眼神游移着,毫無目的地飄忽片刻,又慢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啊,眼睛又閉起來了,但眼珠子還在眼皮下一動一動的,嘴巴有點撅起來了……真好笑。

他輕笑出聲,适逢有道尖銳的鳴笛聲響起,順着沒徹底閉合的車窗鑽進來,立刻把江彩芙吵醒了。

她眨着惺忪的眼睛,像臺開機後遲遲沒有反應的顯示器,呆呆望着正前方,實際上什麽都沒看進去。

喬郁免順手把她之前沒喝完的礦泉水遞了過去,“喝嗎?”

她機械地扭過頭來,渙散的眸子重新聚起水潤的光點,遲緩地點了一下頭,接過礦泉水咕嚕嚕喝了起來。

喝完水以後,腦子也清醒點了。

周邊的街道變成了她所熟悉的店鋪,車子又拐過一個彎道,江彩芙看到了自己每周五都會去大采購的超市。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停在了小區附近的停車場。

但雨還沒停,綿綿細雨随風飄搖,江彩芙把整個車窗搖下來,立刻有風卷着雨絲撲在她的臉上。

喬郁免解開安全帶,見她只顧着探着腦袋望向飄雨的天際,笑着提議,“等雨停了再下車?”

江彩芙慢半拍地搖了搖頭。

雨絲洇濕了她的睫毛,她眨動着眼睛,感覺到那種細而潤的清涼感逐漸融入瞳孔。

她說,“這種小雨要下很久的吧。”

喬郁免沉吟片刻,模棱兩可地嗯了聲,“可能吧。”

“那還是不等了。”她低頭解開安全帶,又看向他,欲言又止道,“等福來到家,你可以給我拍一個十幾秒鐘的小視頻嗎?”

他答應得很幹脆,“以後每天給你拍都行,只要你不嫌煩。”

“怎麽可能會嫌煩?”江彩芙轉過身,透過航空箱的小縫隙看到福來小小的身體,會心一笑,“這麽可愛的貓,我巴不得天天能看到。”

喬郁免抿唇,“是麽?”

他緩緩傾身過來,随之投下的陰翳很快将她包裹住,似有若無的清潤氣息彌漫在周身,她往後躲了躲,有些惱,“有話就好好說,突然靠這麽近做什麽?”

他立刻委屈地嘴角下撇,眉眼也耷拉下去,随即擡手,朝她伸過去。

江彩芙有些驚訝和怔忡地睜圓了眼睛,但很快就調整過來,雙臂環胸,倒也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射向他。

他懸在半空的手似乎凝滞片刻,不消數秒,又若無其事地徑直向前,按住升降器,把車窗徹底關上了。

重新密閉起來的車廂裏,空氣流速滞緩,殘留着絲絲潮潤的雨汽。

他明顯認慫地垂着腦袋,湊過去,用額頭抵着她座椅的邊角,佯裝無事地說回原來的話題,“每天給你拍貓,你會不會看膩?”

江彩芙矢口否認道,“怎麽可能?它這麽可愛!”

他哼了聲,意有所指道,“……長得再可愛,看久了,也就那麽回事吧。”

江彩芙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而他也正好擡起臉,露出一雙霧蒙蒙的顯得異常落寞的雙眼。

“就和我一樣,無論長得多好看,被你誇了多少次,看得久了,你也會覺得也就那樣,然後膩了,對不對?”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

她歪了一下腦袋,眉宇間籠罩着迷惑不解,直言不諱道,“都分手這麽久了,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車撞樹上你就知道拐了,股票該漲的都漲完了你終于知道買了?

喬郁免被這簡單的一句話刺得心口生疼,面容扭曲了一瞬,梗着脖子強撐道,“所以……真的是膩了嗎?”

江彩芙卻不急着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納悶地問,“為什麽突然問這個?誰和你說什麽了嗎?”

喬郁免吸了吸鼻子,結束所有的鋪墊,終于開始告狀了,“原澈和我說的,說你和我談了三年什麽新鮮感都沒有了,膩味了……”

“他說,是你親口對他這樣說的,真的嗎?”

他毛絨絨的腦袋重重地砸在她的肩頭,委屈而親昵地蹭了兩下,期期艾艾地說,“你真的是這麽對他說的嗎?也真的是……膩了嗎?我對你來說真的一點新鮮感和吸引力都沒有了嗎?”

江彩芙捋清了前因後果,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他和你說了這種話?不會吧?”

喬郁免神色一僵,沒想到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澄清,而是質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他面如沉水地撐起身子,別過頭不再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谑的冷笑。

“呵,是,他們都是好人,絕對不會做那種挑撥離間的事,只有我,最喜歡背後說人壞話用見不得光的手段,行了吧?”

江彩芙并不着急解釋和哄人,語氣還是不緊不慢的,“我只是在實事求是,秉持着認真嚴謹的态度确認一遍而已。”

她觑着喬郁免愈加愠惱的面色,再次問道,“所以他真和你說了,是我親口對他說,我玩膩你了?”

‘親口’二字明顯咬重了音節。

“……”喬郁免神色微變,僵硬地扭頭望向她,下颔緊繃,片刻後不情不願地吐出兩字,“沒有。”

江彩芙點了點頭,沒露出什麽異樣的情緒。

平靜到極致的面容卻深深刺痛了喬郁免的眼睛。

這種半點兒都不意外的表情是怎麽回事啊?

是不意外原澈坦蕩得不會背後嚼人舌根?還是不意外他就是那種喜歡添油加醋的小人?

不管是哪種可能,都讓人反胃極了。

他胸中妒火中燒,卻還是強遏着心底噴湧而出的嫉妒和怨念,緊抓着她的手,擺出自己最為誠懇的姿态,盈盈地望着她,“可是!他真的說了差不多的話啊!”

“雖然沒有直接說出口,但他那似是而非的話,模糊暧.昧的态度,還有看向我的,那種不屑又鄙視的眼神……”

他緊抿起唇,停歇着淺淺吸了兩口氣以後,才重新鼓足了勇氣一樣接着說下去,“他真的很表裏不一的,在你面前開朗熱情好像很單純的樣子,你一不在,就對我冷嘲熱諷的,說我不配待在你身邊。”

他捧起她的手,用自己的臉頰依戀地蹭了蹭她的手背,一副被坑慘了的模樣,隐忍又好心地勸誡道,“他可壞了,人前人後完全是兩個樣子,你可別被他騙了。”

他的臉溫度有點低,但膚質細膩平滑,蹭着手感還不錯。江彩芙默默想道。

但是,她是不是該說點什麽了?

對上喬郁免充滿憂郁卻不掩期待的眼神,江彩芙暗地裏搖了搖頭,不由得感嘆他真是越來越會演了,瞧瞧這小眼神,多惹人憐愛啊。

她內心如此贊嘆着,表面卻無動于衷,還冷酷決絕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雖然途中感受到的阻力讓她有些力竭,但看着極力想抓緊她最後卻什麽都沒留住的喬郁免在那一瞬間破功,眼裏也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怨怼以後,心情詭異地痛快起來。

她微笑着,很平和的語氣,在喬郁免聽來卻格外冷漠,“可是,他在我面前就是爽朗熱情人很好啊,對你不友好什麽的,又不會影響到我。”

像是沒看到他難看的臉色,江彩芙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只要對我好就行啊。”

“可是……”

喬郁免這兩年到底還是經歷過一些大風大浪的,很快就收斂起不體面的幽怨,一臉正色。

“這種人交往起來會很可怕吧?可能現在喜歡你,所以才對你好,等哪天不喜歡你了,就會像對我一樣對你呢?”

“大家不是都在說麽,要和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只在某段特定的時間內對你好的人交往……”

他注視江彩芙的眉眼逐漸緩和下來,頗為苦口婆心道,“他對你和對別人的态度相差這麽大,一看就不是什麽容易拿捏的簡單角色啊!”

江彩芙聽完以後只想笑。

她也确實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哈哈哈,你怎麽好意思說別人啊?你對我,和對別人的态度也不是差很多麽?”

“要和一個本身就好的人交往……原澈對你的态度差點,就不是一個好人了嗎?”

這聲歡快又認真的問話一入耳,喬郁免差點維持不住臉上虛僞的冷靜自持。

怎麽只知道為別的男人說話?

那他呢?

真的就找不出一點可取之處能讓她提及嗎?

他緊咬牙關,心裏念了千百遍的冷靜,仍是平複不了心裏的嫉恨和怨念,這種交織成錯的情緒如蛛絲一般将他所有的理智捕獲網羅,從而讓愈加沖動莽撞和不合時宜的求知欲冒出頭來,迫使他生硬地問出,“所以呢?你覺得他很好?已經決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江彩芙笑着搖了搖頭。

但不等他松口氣,她就平靜而殘忍地道出,“我和他未來會是怎樣的關系,又關你什麽事呢?說到底,你也只是個分手兩年多的前男友而已,管不到我的。”

喬郁免原本還亮着幾分潤澤的眸子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

江彩芙恍若未聞,甚至加大攻擊力度勢必要攻城略地一般,步步緊逼道,“我空窗了兩年多,就算哪天真找了個男朋友,也是天經地義的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她看了喬郁免一眼,“又不是在有正牌男友的情況下找見不得光的情人,完全無可指摘啊。”

猶覺不夠似的,她笑嘻嘻地湊近他,直視他的眼睛,反問道,“你說,對吧?”

故意的,挑釁。

喬郁免怒極反笑,“對,對極了。”

咬字極重,江彩芙都怕他把那一口整齊的牙給咬碎了。

她唇角揚起的弧度還在擴大,用以往哄他那般溫柔安撫的語氣輕輕說道,“不過還是謝謝你關心我啦,我會擦亮眼睛,努力找一個本身就好,對我還好的新男友的。”

話落,車廂內的兩人都陷入沉默,萦繞在兩人周身的,除了交錯的呼吸,一時只剩下車載音響傳出的輕巧明快的鋼琴曲。

在江彩芙一瞬不瞬的注視下,喬郁免的眼圈肉眼可見的變紅了,幹澀的眼眶也迅速蓄起星星點點的水汽。

但他還強撐着,不讓自己陷入更為窘迫的境地。

除了氣息輕不可聞地變重了幾分,他仍是閉口不言,沉默着什麽都沒說。

沒勁。

江彩芙頓感無趣地別開眼,作勢要去開車門。

然而手剛放在扶手上,就聽一道焦急的嗓音在身側響起,“別——”

同一時間,她的手也被明顯大一圈的有着更加灼熱體溫的手徹底覆蓋住。

“別走。”

喬郁免本能地制止了她想要離開的動作,心裏似乎有道聲音在告訴他——如果現在留不住她,那麽留給他的局面必定是萬劫不複的。

他動作輕巧卻極其快速地把她的手從扶手上掰下來,緊握在自己的手心,雙眸熠熠,低聲懇求她,“別急着走好麽?”

他掌心的溫度好高,江彩芙很不适應,試圖把手抽回來,反被他捂得更緊了。

喬郁免想起之前她那樣強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害怕會重蹈覆轍,因此是用兩只手一起含住她的,其中一只手的手指還靈活地溜進了她的指隙,一廂情願地要和她十指相扣,緊緊扣着她,讓她再也逃脫不能。

江彩芙:……

掌心都要被焐出汗了。

她徹底擺爛,手也不再往回縮。

不再抗拒的态度似乎讓喬郁免生出了難以估量的期待和莫大的勇氣。

他捧起她的手,撒嬌似的用下巴在她的手背輕蹭兩下,濕熱的吐息柔柔灑在她的皮膚上,“一定要是新男友麽?”

江彩芙來了點興致,笑着讓他繼續說下去,“什麽意思呢?”

他微妙的被鼓勵到了,情難自禁地低頭親了親她的手背,柔軟的唇瓣用力印上去,急促而熾熱的鼻息簡直要把她的手給燙穿了。

江彩芙被親得頭皮發麻,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一連親了好幾下,啵啵啵的聲響在舒緩的鋼琴音裏顯得突兀,轉瞬即逝。

似乎稍稍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他複而擡眼,氣息不穩,聲音也沙沙的,“舊男友可以麽?”

她眼睫輕顫,似誘哄道,“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太能聽懂那些隐晦的表達,所以,可以說得再簡單直白一點麽?”

資深的釣魚人抛下了精心處理的魚鈎,很快有一條傻魚咬住鈎子,一點一點被釣離水面。

他毫不設防地被蠱惑着湊近,不好意思直視她含笑的眼眸,于是垂下的視線自然而精準地落在她紅潤的,一看就很好親的嘴唇上,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認真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談戀愛,你可不可以先不要找別人?找我可以麽?”

江彩芙用空閑的那只手撩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問他,“你還喜歡我麽?”

他的五官徹底暴露在她的眼前,因此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無所遁形。

他的眼睫慌亂地顫着,眼神似乎有些閃躲,但江彩芙知道那不是心虛,而是類似于羞恥和赧然的無措。

“喜歡……”他幹燥的唇瓣一開一合,吐出異常清晰短促的兩個字,停頓了一個眨眼的時間,語氣變得堅定,“喜歡,一直都很喜歡。”

眼眶紅得更明顯了,下睫毛也被溢出來的透明液體徹底浸濕,他張了張嘴,似乎是苦惱于自己的詞不達意,因而說得有些斷斷續續,表述得也模糊不清,混着哽咽的泣音。

“但是我一直……一直都不願意承認,本來就是你甩的我,要是還死皮賴臉地纏上來求你複合…真的很丢臉啊,你肯定會看不起我吧?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廉價?明明都是以前不要了的東西……”

江彩芙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完全沒有那回事,什麽廉價不廉價的,你想太多了,我在意的從來都不是那些。”

他上揚的尾音攜着無限的期待,“……真的嗎?那你還喜歡我嗎?”

江彩芙望向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包容,稍顯促狹地把問題抛了回去,“你覺得呢?”

他的眸子瞬間被她點亮了,水滟滟的,語氣愈發的小心翼翼起來。

“那……我們複合好嗎?”

江彩芙看着他,眼睛逐漸彎成了月牙,蘊着深不見底的笑意。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等待着自己能聽到那個夢寐以求的答案,然而,下一秒,氣氛卻急轉直下——

她笑着,一字一頓道,“不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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