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面對林宥宇咄咄的質問, 喬郁免微昂着頭,依然擺着一副目中無人的傲慢姿态,笑得譏嘲又冷漠。
“果然, 人就是喜歡在回憶裏美化自己,呵, 把自己形容得好像是什麽清白無辜的盛世大白蓮一樣,真讓人反胃。”
搭在茶杯上的指尖輕點着,他嗤道,“我在江彩芙面前說你壞話怎麽了, 難道你就沒在她面前貶低過我?”
“說我不愛搭理人還容易生氣,說話也不好聽, 讓她多多擔待,不要在意我給她甩臉子這種事……我哪裏給她甩臉子了?我有對她說過什麽不好聽的話麽?!”
他喝了口茶,勉強壓下了心底的火氣,聲音愈發冷硬,“你也別不承認, 這都是我親耳聽到的, 總不能有些話你能在江彩芙面前說,我就說不得了吧?”
林宥宇抿了抿唇, “那時候你們剛認識,你的性格又确實……我會這麽和她說, 也是怕她誤會你的态度, 怕她覺得你讨厭她, 所以才說讓她多多擔待,對你能耐心一點。”
“誰讓你多管閑事了?”喬郁免半點不領情, “你真是純粹為了我好,沒有一星半點的想要襯托出你的友好大度的私心?”
見林宥宇緊皺起眉頭, 喬郁免哂笑着繼續輸出:“你要是真喜歡她,又怎麽會顧忌我呢?我又沒攔着你不讓你追,大家各憑本事啊。”
“各憑本事?”
林宥宇輕聲念叨着這幾個字,望向他的眼神複雜而幽怨。
“好一個各憑本事啊!我把她約出來,剛見面說上話,你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硬插.進來,後面也不知道到底是把人帶到哪個犄角旮旯裏去了,我每次都找不到你們兩個!”
“在一桌玩游戲,好不容易我和她說上話了,你在旁邊削個蘋果突然把手給割傷了!那血呼啦啦的就往外冒,把她吓得要死後面就只顧着看你的手了!”
“我當時還納悶呢,你畫了那麽多年的畫彈了那麽多年的鋼琴,手穩得不得了怎麽可能削個蘋果就弄傷手了呢?”
“還有那年萬聖節!我親手給她戳了個羊毛氈,包裹得好好的放在那兒,你硬是撺掇着沈江黎讓他給拆了!事後還狡辯說以為那是我給你們準備的禮物!我當時居然還信了!”
“現在看來,你那次也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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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郁免像是終于抓到了他的把柄一樣,驀地站起來,語氣激動,“你終于承認那是你要送給江彩芙的了吧!問你的時候,你還說那是給別人的!我當時就尋思還有誰那麽巧也喜歡可達鴨呢!”
他眼角發紅,怒瞪着林宥宇語氣發狠,“你要是光明正大的說喜歡她,要和我公平競争,我倒還能高看你一眼,誰知道你這狗東西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又當又立,真能惡心人啊!”
“在我面前擺着副好兄弟的樣子說支持我,祝福我,背地裏又暗戳戳地去勾搭江彩芙,我一個不注意,你就湊到她身邊去了,還說我特意把她帶去犄角旮旯的地方?那我不把她帶遠一點,你不又狗皮膏藥一樣湊上來了?!”
林宥宇點點頭,“好,我承認給江彩芙的禮物是我有點夾帶私貨了,但那次萬聖節,我給很多人都準備了禮物啊,她的禮物放在裏面,一點也不暧.昧!而且我哪有狗皮膏藥一樣地貼着她啊?你确定那不是說的你自己?”
“我每次和她聊天,也就聊了那麽幾句,都是很普通的話題,她和別人也聊啊,聊得比我還多呢!你怎麽就盯着我?就因為你知道我喜歡她,所以帶着有色眼鏡看我,覺得我所有的行為都是心懷不軌,故意在勾搭她是不是?”
“但喜歡她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啊,當時不是有一個建築系的對她更死纏爛打麽?也沒見你見縫插針的總隔在他們兩個中間啊,你總盯着我嚴防死守的做什麽?”
說到這裏,林宥宇的神經忽然崩緊,将過去的種種抽絲剝繭後,終于覺出點端倪——
“對啊,為什麽你總盯着我呢,明明沈江黎也總拉着江彩芙說八卦啊,一說就沒個停的,難不成你也在背後和江彩芙說過沈江黎有喜歡的人?”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喬郁免,見後者僵硬的面容極快地閃過一絲不自然,緩緩睜大了眼睛,“沒說過?你該不會只造過我的謠吧?”
他信步上前,将放置已久的溫熱茶水捧起來,喃喃道,“到底是什麽讓你對我如臨大敵,見不得我和江彩芙再多一絲交集呢?”
抿了兩口茶,他看向喬郁免,試探道,“因為你覺得她喜歡我?”
喬郁免眼皮一跳,邃然昂首直視他。
眼瞳陰黑,讓林宥宇無端地想到了沈江黎撿回來的那條黑王蛇,被逗弄生氣後,會把自己盤起來,漆光的鱗片黑而亮,折射出鋒利的冷光,在這樣的狀态下,如果還有人手賤地去戳他,絕對會被它獰惡地狠咬一口。
林宥宇失笑,“我猜對了”
他坐下來,看茶杯裏面的金銀花浮浮沉沉,語氣莫名,“雖然我沒發現出她對我有什麽不同,但你的感官這麽敏銳,能一早就看出來我喜歡她……或者,她對我确實有那麽一點意思?”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裏摻雜了諸多遺憾,“真可惜,我太遲鈍了,一直沒能察覺到。”
喬郁免維持了許久的冷漠殼子終于露了幾分裂痕,他冷笑着,尖酸刻薄道,“別自作多情了,她對你一星半點的喜歡都沒有!”
“是嗎?”
林宥宇放下茶杯,雙手撐着茶桌,認真地直視他的眼睛,像是要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他真的不擅長做什麽表面功夫,就算臉上遮掩得再好,濃烈的情緒依然會從眼睛裏溢出來。
林宥宇就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了譏諷、嘲谑、憤恨,以及那一絲稍縱即逝的,很容易讓人忽略過去的嫉妒。
“……是嫉妒?”
他興味盎然地睜大了眼睛,“你嫉妒我?為什麽?是因為覺得江彩芙更喜歡我?”
喬郁免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多麽荒謬可笑的事情,從喉嚨裏擠出幾絲諷刺的笑,“我嫉妒你?開什麽玩笑!你也配讓我嫉妒嗎?!”
——嫉妒?
喬郁免确認自己的人生字典裏沒有這兩個字。
家世、長相和才華,他哪一樣在同齡人裏不是頂尖?
哪怕自謙地說自己只是一般,也只會讓別人覺得他是凡爾賽式的炫耀吧?!
說他嫉妒林宥宇,真是無稽之談,對方有哪一點比他優秀?
無非就是性格比他開朗一點,說話更風趣一點,也更能逗江彩芙開心罷了。
……
……
所以——
喬郁免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江彩芙和林宥宇之間的磁場不同尋常的呢?
或許就是,他某天毫無預兆地望向江彩芙,卻發現她的目光始終聚焦在林宥宇身上的那一刻吧。
雖然他們自己好像沒意識到這方面的問題,但喬郁免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得很清楚。
他們交流時,那種微妙的眼神互動,始終洋溢在臉上的燦爛笑容,旁若無人的狀态,哪怕喬郁免就坐在他們旁邊,咫尺間的距離,他也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是被他們隔閡在外的。
我也坐在你旁邊啊,你真的有看見我嗎?
是我今天穿得太普通了,泯然衆人,所以你才沒發現我,對吧?
每當被她忽略,喬郁免都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于是下一次再見面時,他穿着考究一身高定,飾品搭配得當,錦上添花,連每根頭發絲的位置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至于林宥宇?
只會穿那種土得要命的衛衣,毫無美感可言僅适合運動的寬大T恤,頭發也是整天亂蓬蓬的……
這樣高下立現的兩人坐在一起,任誰來了,眼睛裏就只能看得到光彩照人的我吧?
喬郁免如此期待着,面上卻維持着矜傲的神色,正襟危坐着,等待江彩芙驚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刻。
等了好久,他終于把人盼來。
但她卻只是匆促地看了他一眼,很短暫的一眼,他甚至懷疑她都沒看清楚,就徹底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林宥宇身上。
喬郁免的臉一下就沉下去了。
又在看林宥宇……他到底有什麽好看的?你為什麽就不能多看看我呢?!
他憑什麽?!
越來越多的埋怨和不滿在心中郁結——
為什麽和他聊天就能全身心投入地放聲大笑,毫不避諱地展露自己最真實的性情。
和我聊天的時候就各種拘謹不自然,連眼神偶爾對上都要特意避開閃躲?!
就這麽不待見我嗎?
喬郁免不甘心,尤其是在發現林宥宇膠黏在江彩芙身上的視線越來越粘稠,逐漸摻了幾分越界的野心以後,那種不甘和嫉妒的情緒更是随着腦中尖銳的警報聲飙升到了頂點。
他和林宥宇認識了這麽多年,當然知道他是個執行力多強的人,只要某種念頭在腦海中徹底形成,他就會迫不及待地去實行。
所以——
“其實你故意在我面前說喜歡江彩芙,要去追她,根本不是為了道德綁架我讓我主動退出是不是?你只是想為自己多争取一點時間。”
想通這一點後,萦繞在林宥宇腦中的迷霧終于绺绺散去,他嘆息般敘道,“你真了解我啊,知道我肯定會顧忌你對江彩芙的心意,因此産生躊躇和動搖,為你騰出更多的時間。”
“你也足夠了解江彩芙的脾性,知道她絕對不會在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
你在兩邊周旋,分秒必争,只要能在我遲疑的這段時間裏把江彩芙成功追到手,那麽,就算後來的我回過神來決定和你競争,事已至此,我也無力回天了。”
他自嘲地笑笑,諸多情緒在他眼中彙集,最後投落在喬郁免身上的眼神反而顯得異常平和。
“最後,你也确實做到了。”
喬郁免揚起眉,眼中浮起的笑意透着獨屬于勝利者的得意,以及挑釁。
“看來你也沒那麽蠢嘛。”
林宥宇毫不客氣地翻着白眼,“別擺出這種勝利者的姿态,你精心算計來的感情,就算在一起了又怎樣?你為什麽不敢讓她和我多接觸,不就是怕自己玩的文字游戲被揭穿,讓她發覺她更喜歡的是我?”
在這場感情的博弈裏,他無疑是徹徹底底的輸家,但喬郁免也決然不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喬郁免惱怒不已,“都說了她不喜歡你!別自欺欺人了行不行?!”
“是嗎?那為什麽光是知道她坐在我旁邊你就急得不行?”
林宥宇舉起手機,用力戳着屏幕讓他看看自己之前發來的一長串消息。
“你在知道沈江黎和江彩芙待在一塊兒的時候也會消息轟炸他嗎?你究竟是覺得我多危險啊,生怕她被我拐跑了是吧?!”
喬郁免拍案而起,“為什麽不讓你多和她接觸?你也好意思問!
一個在我們剛談戀愛就能撺掇着她和我分手的男人,我能放心她和你多交流嗎?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慫恿她分手然後去找個更乖的男朋友?!”
“我哪有?”
“你就是有!”
喬郁免早就知道他會否認,都恨得牙癢癢了,還是努力保持着大腦的清醒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那次我和她吵完架冷戰,難道不是你和她說——我脾氣犟,哪怕做錯了事也不會主動道歉,硬要別人主動求我,我才會勉為其難地和好……還勸她談得不開心就盡早了斷,去找一個乖巧聽話事事順她意的男朋友!”
“這難道不是你親口說的?!”
原來是這件事,林宥宇結束回憶,直視着喬郁免震怒的眼神點頭應是,理直氣壯。
“我說的難道不都是事實嗎?你本來就犟得很,也從來不會道歉,每次和你吵架,都是我們主動上門找你你才順着臺階下來的。”
“勸她換個男朋友有什麽不對?人家單身的時候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怎麽和你在一起就總生氣?一段好的戀愛,當然該讓她更開心快樂,你倒好,不好好反省自己,還怪起我來了是吧?”
喬郁免忍無可忍地罵了聲髒話。
“艹!誰讓你多管閑事了?你算個什麽東西啊也配對我們的感情指手畫腳?”
林宥宇氣笑了,本有緩勢的火氣被越燎越高,一些難聽的話不過腦子地順嘴說出來了,“是啊!幸虧你們已經分手了,讓我一點指手畫腳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被甩真是活該啊!難怪她不要你了!”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音節在房間裏回蕩起來。
喬郁免直直地望着他,好像在一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什麽聲音。
情緒像是被放進微波爐裏加熱的一杯水,溫度達到沸點,但因為缺少凝結核,所以水沒能沸騰起來,表面看着平靜無害。
但只要随便往裏投入什麽東西,在原有的平衡被破壞後,水會瞬間沸騰。
林宥宇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眼中閃過一絲後悔,他揉着眉心,“抱歉,我……”
“你不會以為,江彩芙是真的喜歡過你吧?”喬郁免反常地笑起來。
林宥宇蹙眉,“你什麽意思?”
喬郁免眯起眼睛,惡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嗎,你和江彩芙的一個高中同學長得很像,特別像,尤其是笑起來的神态,連我看了都要恍惚了一下,誤以為是看到了你。”
說到一半,他倏地笑出聲來,極為暢快。
“所以呢?”林宥宇忍無可忍地揪住他的衣領,臉黑得不行,“你到底想說什麽?”
喬郁免神色驟變,俊美的臉因怒氣而微微扭曲,讓他看起來格外像小說裏的惡毒男二。
“你以為她喜歡你?別自作多情了,她對你有好臉色,也不過只是因為看你和那個高中同學長得像,所以多少有點移情而已!”
“夠了!閉嘴!”
“現在正品貨就在她身邊想見就能見,你這個贗品——”
“我讓你閉嘴!”
更難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喬郁免的臉上就挨了一拳,他怒不可遏,同樣兇狠地回敬一拳。
“狗東西!誰讓你往我臉上招呼的?!”
臉傷了,他哪裏還好意思出現在江彩芙的面前?
念及此處,喬郁免立刻懂了,他就是懷着這樣的心思才特意揍臉的吧!
詭計多端的……
休想得逞!
兩人氣血上頭打得不可開交,桌上的茶杯稀裏嘩啦地碎了一地。
門外,沈江黎死死貼着門縫聽着裏面的動靜,驚疑不定道,“好像打起來了!我聽到乒鈴乓啷的聲音了!”
葉臻不知道從哪兒順來一個蘋果,有一口沒一口地啃着,口齒不清道,“是嗎?那打得還挺激烈啊。”
沈江黎也感慨,“是啊……但是林宥宇也喜歡過江彩芙嗎?我都沒看出來。”
他直起身,雙手叉腰,有種沒看到大熱鬧的遺憾,“為什麽當年林宥宇沒去追江彩芙呢?他倆一起開屏,那畫面肯定很精彩。”
葉臻啃着蘋果呼哧哧地笑起來,“喬郁免和江彩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認識了有三個月嗎?”
“……好像沒有?”
“進度這麽快,等林宥宇反應過來,早拍馬不及了。”
葉臻三兩口吃完了蘋果,把剩下的核兒一扔,就見包廂的門被打開了。
“哦,出來了。”
沈江黎猛地轉身,在看到杵在門口的喬郁免面如沉水地摸着嘴角的淤青時,神情忽變,“林宥宇打你臉了?!太過分了吧!”
他用力拍着喬郁免的肩膀,義正辭嚴道,“打人怎麽能打臉?等他出來我一定幫你好好說說他!”
下一秒,林宥宇就走了出來,不僅嘴角有傷,眼周還青了一圈,看起來比喬郁免狼狽多了。
沈江黎左右看了眼,立刻往後撤了一大步,指着喬郁免正義凜然地教訓起來,“哪怕我和你手足情深,我今天也必須要為林宥宇說句公道話!怎麽能打人眼睛呢?你這太過分了!”
翻臉比翻書還快。
喬郁免白了他一眼,“神經。”
然後一言不發,施施然地離開了。
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沈江黎撓了撓頭,“他沒事跑這麽快做什麽?”
其餘二人:“呵呵。”
做什麽?
除了給江彩芙發消息賣慘,還能是做什麽?
-
特意在光線最好的衛生間找準角度拍了張照,喬郁免給江彩芙發信息:[他下手好過分,明明我都沒說幾句話,上來就揍我……]
照片發出後,喬郁免耐心地等了兩分鐘,沒等到回信。
他皺了皺眉,心想難道是自己賣慘的意圖太過了?
指尖在鍵盤敲敲打打,再次發送:[不過還好,他應該是收着力打的,我不覺得多痛。]
過了許久,還是沒回。
喬郁免揉着脹痛的太陽穴,有點擔憂地打了個語音通話過去。
鈴聲響了一輪,好久都沒人接。
他心裏直打鼓,腦中閃過各種加粗的紅色字體,車禍、電梯失控、家裏煤氣洩漏、觸電……曾看過的多篇報道也随之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不——
不會的,一定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他連忙晃着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清空,然後顫顫巍巍地點開通訊錄撥通了她的手機號碼。
好在,電話沒多久就被接通了。
來不及松口氣,就聽對面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
氣若游絲的,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似的。
喬郁免剛要落下的心頓時又高高吊起,急得舌頭都不利索了,“你、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虛弱的樣子,是不是遇到什麽……”
她有氣無力地掐斷他危險的幻想,“沒什麽,就是來姨媽了肚子痛,所以沒力氣說話。”
她嘶嘶地倒抽了幾口涼氣,飄忽的聲音難言煩躁,“煩死了,不想說話,我要挂了。”
“先別——”
喬郁免急忙制止她,怕她沒耐心聽所以語速很快,“你吃止痛藥了嗎?肚子貼暖寶寶了嗎?或者用熱水袋捂一下也行。”
“吃了藥,但還沒起效,家裏沒有暖寶寶,熱水袋……不知道放哪兒了,我也沒力氣爬起來去找。”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說完,頓了頓,輕輕抽了下鼻子,摻了點哭腔,“餓了。”
喬郁免的心一下就被她揪緊了,“沒吃晚飯麽?”
“嗯,現在肚子好空。”
他匆匆往外走,“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沒什麽想吃的,就是肚子餓,但沒胃口。”她像是受不了腹痛,嗚嗚噫噫地小聲哀嚎起來,嘴裏含糊念叨着好煩。
喬郁免心疼又無奈,軟着嗓音哄道,“總歸是要吃點東西填肚子的……真的沒有任何想吃的?”
對面的哀嚎漸漸弱了下去,安靜許久,在喬郁免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提醒的時候,就聽她說,“突然很想吃你煮的紅糖甜酒小丸子。”
喬郁免的眼睛瞬間被亮了。
像是有道暖流順着手機聽筒流淌出來,鑽進他的耳朵迅速延伸至四肢百骸,充盈了他的身體,讓他渾身都聚起股使不完的勁兒。
“那我現在去買食材,然後來你家給你煮好嗎?”
“……嗯。”
“那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來了!”
他又殷勤地關心了她幾句,在看到電梯降下來以後,不舍地挂斷了電話。
走進電梯按下樓層,他按了按僵硬的脖子,想了想,還是給沈江黎發了個消息告知行程。
[有急事,先走了。]
沈江黎看到消息,立刻轉頭看向身旁面無表情敷冰袋的某人,“他說他有急事,先走了诶。”
林宥宇不鹹不淡地哦了聲,盯着桌面上的紋路看了半晌,冷不丁地錘了下桌子,忿忿道,“氣死我了!”
葉臻撩起眼皮,“氣自己剛才沒發揮好被他壓着打嗎?”
林宥宇:“……”
“別氣了,他練了這麽多年散打,只把你揍成這種程度,一看就是放了海的。”沈江黎給他倒了杯茶,讓他消消氣,“你也打了他不是麽?也算扯平了。”
“我不是氣這個。”林宥宇把冰袋換了個面貼在眼睛上,心裏太委屈了,“他居然說江彩芙以前對我有好臉色,只是把我當成一個高中同學的替身!他居然說我是贗品!”
另外兩人一聽,神色複雜地對視了一眼。
林宥宇眼皮一跳,“真有這麽個和我長得特別像的人嗎?”
沈江黎摸了摸鼻子,“也不能說是特別像吧……”
見他這番反應,林宥宇就知道這是真的了,“我還以為他又在誇大其詞地挖苦我呢。”
沈江黎一臉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別太失落了,現在很流行替身轉正文學的,只要你足夠努力,就一定能把那個高中同學給擠下去。”
林宥宇呵呵一聲,“……努力把他擠下去,然後給喬郁免騰位置麽?”
沈江黎沒怎麽聽懂他所表達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先把那個高中同學擠下去,然後和喬郁免重新競争?”
林宥宇露出苦笑,“争什麽啊,江彩芙又不喜歡我,争了也是白争。”
雖然喬郁免極力否認,還扯出什麽替身文學,但林宥宇能看出來,對方是真以為江彩芙喜歡過他,所以那時候才防賊一樣防着他。
不過喬郁免當時做的那些努力,都只是無用功罷了。
因為江彩芙根本就不喜歡他。
哪怕每次對視,他都恨不得用放大鏡來捕捉她的每一絲情緒,但她投來的眼神實在太清白了,清白到他實在無法從中找到任何越界的跡象。
正是因為不喜歡,所以在面對他時,她才随意又坦率,不用顧忌所謂的形象,能笑得開懷又熱烈。
反之,在和喬郁免相處時,她會因矜持而收斂笑意,會因羞赧而避開他熾熱的眼神,因為在意,所以拘謹局促。
“就算是公平競争,我也争不過他的。”
林宥宇聳了聳肩,如釋重負般說道,“江彩芙……她真的不知道喬郁免那些無辜可憐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嗎,她就吃那套,樂在其中罷了。”
“什麽啊,你看着還挺釋然的啊。”葉臻喝了口茶,不解道,“那你之前還表現得那麽生氣?”
“我生氣,是生氣那狗東西算計我,算計完了,還防賊一樣防着我!”他氣得又想捶桌子了,“還說什麽,不讓我接觸江彩芙是怕我撺掇她分手?我呸!”
“他分明就是防着我撬他牆角!我的人品在他那裏就沒有半點保障嗎?!”
吃瓜吃到這裏,葉臻也不禁感慨,“所以感情就和下棋一樣啊,一步錯步步錯。”
在他看來,喬郁免最初找林宥宇剖析自己感情的那一步棋就徹底走錯了。
他确實為自己争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在對方還在起跑線上徘徊的時候就率先跑到了終點,在和江彩芙确定關系,得到了階段性的勝利以後,他應該是得意過一陣的。
但慢慢的,在和江彩芙交往的過程裏,随着兩人的感情逐漸加深,他免不了俗地想要侵占她心裏的每一寸角落,渴望得到她更全身心的愛意,想要她的眼裏只能看到他一個人。
但人總是要交際的。
他沒法把她監禁在只能看到自己的地方,她注定要走到很多地方,和很多人相處,和很多人交流。
然後,在‘很多人’之中,他又看到了林宥宇,這個曾經在比賽開始前就被他耍小聰明淘汰掉的對手。
他看着她和那人相談甚歡,想起了她對他曾有多麽特殊,也想起了自己在她面前針對那人撒下的謊言。
遲來的,巨大化的惶恐将他淹沒。
他忍不住地想,如果當時的他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沒有誰搶跑,也沒有誰因心理障礙而滞留原地,在裁判的槍.聲響起後,他們共同起跑……
他還會率先沖過終點線麽?
喬郁免不敢深想。
他只能強撐着正宮的體面,義正辭嚴地警告那人離自己的女友遠一點,然後切換成楚楚可憐的委屈臉,對她撒嬌賣癡,讓她不要搭理別的男人……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虛僞可笑。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異樣心緒經久不散,有時像是數只螞蟻在心口啃食齧咬,麻麻的痛意,微弱又渺小,他粗枝大葉,經常找不到罪魁禍首究竟隐匿于何處。
但有時,那種讓人作嘔的難受,又像是千百蛛絲緊纏着他的心髒,絞得密不透風,讓他喘不上來氣——
如果我當時和林宥宇同時追你,你會選擇誰呢?
每次約會結束後,他看着江彩芙欣喜滿足的笑臉,總會忍不住的想要這麽問。
如果你當時選擇和林宥宇在一起,是不是每天都能被他逗得開開心心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我氣得不願和我說話呢?
每次惹得江彩芙生氣後,他總是一邊後悔着,一邊不受控制地想要發出這樣的疑問。
如果被你知道了我是那種兩面三刀的小人,你會怎麽想我呢?
……
他有太多太多的‘如果’想要問出口,但他是個色厲內荏的膽小鬼,所以心裏想得再多,也不敢真的去問。
只能沉默着,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那些被用力吞咽下去的‘如果’堆積在心髒的某個角落,生根,發芽,繁衍,吸食他的養分壯大自身,枝蔓瘋長,密密麻麻。
一株健康茁壯的喬木漸漸虛弱下去了,只留下一個外強中幹的軀殼,透過狹小的樹洞往裏勘探,空洞洞的,黑黢黢的。
……
他自作聰明地以為自己走了捷徑,但那根本就是在作繭自縛,反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時至今日都沒能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