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江彩芙在這邊睡得香甜, 喬郁免回家後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開始自動循環播放江彩芙那時說過的話。
‘在察覺到你有複合意向的時候,我真的很驚訝……’
‘就是段很普通的戀愛……沒有挽回的必要……’
‘你已經做得很好, 但……’
他驀地睜開眼,腦中的聲音霎時消失, 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他驚魂未定地望着天花板,懷疑自己是真的需要去看一下心理醫生了。
不不不——
應該只是睡不着所以才會東想西想的給自己制造焦慮吧?
只要睡一覺就好了,等第二天醒來,一定會發現這根本就不是個事兒。
只要能睡着……
但問題是, 他現在根本就睡不着啊。
雖然眼皮很重,但大腦皮層就像是被撒了一把跳跳糖, 思維活躍得過分,過去的很多畫面都被分解成一幀幀定格的畫面在他的腦海裏接連浮現,擾得他壓根就不敢閉上眼睛。
是因為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嗎?
他撐起身子,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起褪黑素吃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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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躺下。
以前吃了褪黑素, 等上十幾分鐘他就會開始犯困, 不久後就會迷迷糊糊地睡着,今晚吃了, 過去十幾分鐘卻只覺得頭暈乎乎的,說困吧, 好像是有那麽點意思, 說不困吧, 他也确實意識清晰久久無法沉入睡眠。
他依然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都這麽晚了, 再不睡着,黑眼圈肯定會加深的啊, 到時候讓他怎麽出去見江彩芙……
對了,還有嘴角的傷,啧,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
還有他的腕表,被他扔在她家的沙發了,她會發現嗎?
是不是該放顯眼一點的?
她現在應該睡得很熟吧,不知道會不會做夢,如果做夢的話,會夢到他嗎?……算了,肯定不會。
他翻了個身,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精神了,這可不行,他得早點睡覺。
別想了別想了別想了……
他用力閉上眼睛,努力清空腦中的雜念,不久後,意識果然缥缈恍惚起來,好像随時都會徹底斷開與大腦的鏈接,讓他墜入夢想。
然而下一秒,他卻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福來的碗裏還有糧嗎?有水嗎?他之前給它鏟屎了嗎?
一籮筐的問題噼裏啪啦砸下來,喬郁免霎時睡意全無,他騰地起身,匆匆套上拖鞋就快步走向貓房。
“唰——”
貓房被打開。
貓抓板上,正翹高尾巴興奮磨爪子的三花貓動作倏然一頓,猛地扭過頭,和門口的兩腳獸對上了眼。
“喵嗚?”它歪了一下腦袋,耳朵跟着動了動。
喬郁免走上前,彎腰在它頭頂摸了兩把以後才徑直走向自動喂食器,看裏面還有小半碗貓糧,旁邊的水碗裏也是滿滿當當的,頓時松了口氣。
應該餓不着它。
“喵嗚?”
福來圍在他腳邊打轉,像是好奇他到底想要做些什麽。
喬郁免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向它,微微皺眉,露出思索的表情,片刻後,他去拿了根逗貓棒,在它眼前晃了晃,還故意垂下逗貓棒讓尖端的羽毛在它濕漉漉的鼻子上掃了兩下。
福來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揚起爪子,尾巴高高翹起,氣勢洶洶地撲起了逗貓棒。
“喵嗷!”
它興奮地叫起來,在貓房裏生龍活虎地跑酷,才舔過的幹淨順滑的毛毛都跑亂了,張牙舞爪地支棱了起來。
喬郁免陪它玩了半小時,就給它扔了個球讓它自己玩去了。
最後把貓砂鏟了一遍,他打着哈欠,洗幹淨手以後回到了房間。
這次是真累了,一定能睡着了。
在重新躺回溫暖的被窩以後,喬郁免自信滿滿地如是想道。
結果再閉上眼睛,總感覺眼睛裏有異物一樣,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認命地爬起來,進浴室對着鏡子扒拉開眼皮,仔細找尋了一番,他納悶,也沒有睫毛掉在裏面啊。
那為什麽他會覺得眼睛不太舒服呢?
他滿頭霧水地走出浴室,揉着發暈發脹的腦子,扶着書桌坐在了椅子上,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倒好了也沒急着喝,就放在那兒,自顧自地拉開了抽屜。
這個抽屜裏放的都是江彩芙曾經送給他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很雜,但都被他歸好了類,擺放得都很整齊,對強迫症絕對友好。
他率先拿起了一條紅色帶金飾品的手繩。
這是戀愛三周年時江彩芙送他的,手繩是她親手編的,純金飾品也是她找師傅定制的,他當時很喜歡,每天戴着……但戴久了就發現繩子裏會散發出一股很明顯的酸黴味兒。
他後面在網上查到了解決方法,就是用衣物消毒液浸泡,再倒入沸水浸泡,最後拿吹風機吹幹,據說只要定期這樣操作一番,手繩就不會再有異味了。
喬郁免依法炮制了兩三次,确實沒感覺手繩再傳出什麽味道了,但沒多久,繩子就斷掉了。
那時候他和江彩芙已經分手了,看到這條在他們最甜蜜的時刻她送來的禮物也這麽輕易的就壞掉了,心中的百般滋味難以言喻。
它或許是在預告着什麽,但喬郁免不敢深想。
他用新的電話號碼打給江彩芙,想告訴她那根手繩斷掉了,她能不能重新給他再編一條。
——“喂?你好,請問哪位?”
電話接通。
對面傳出他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帶着謹慎的試探。
喬郁免卻在這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徒勞地張了張嘴,卻沒能成功發出什麽聲音。
她困惑地又詢問了兩遍他的身份,久久沒得到回音以後,就把電話挂斷了。
喬郁免如夢初醒般開口,“我——”
篤——
篤——
她絮絮的聲音和綿綿的呼吸聲被電話挂斷的忙音取而代之。
喬郁免悻悻地放下手機,對着斷開的手繩發起愁來。
他不好意思,也不敢找她再要一條了,但是讓別人補,又總覺得不太對勁。
思來想去,幹脆自己找了材料,對着網上的教程笨手笨腳地把那條手繩修補起來。
雖然手藝很粗糙,一眼就能看出它被修補過的痕跡,但起碼終于被他接上了不是?
還能繼續戴,但他怕再弄斷了,修補起來就更不好看了,所以這條手繩就被他收了起來,很少再戴出去了。
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得到她親手做的禮物……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把手繩放回原位,然後調轉方向,手伸向抽屜的最深處,拿起一個八音盒。
是一個胡桃色的方盒子樣式的,蓋子上繪制着一只藍色的蝴蝶。
或許是因為他大部分的畫裏都有蝴蝶元素吧,江彩芙就以為他真的很喜歡蝴蝶,所以送的禮物裏,也有不少是和蝴蝶有關的東西。
就像這個八音盒,不僅是蓋子上繪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在揭開蓋子以後,露出的大小不一的方格裏,其中最大的那一格,就放着一只蝴蝶标本。
是塞浦路斯閃蝶的标本。通透的藍寶石般的蝶翼,在不同角度的陽光下能折射出海藍、青紫、亮藍等金屬般的光澤,絢麗如萬花筒,哪怕如今只靜躺在木盒裏,也散發着驚心動魄的美麗。
盒內其餘被隔開的空間裏,則放置着江彩芙在海邊撿來的一些漂亮的貝殼,海螺還有五顏六色的海玻璃。
喬郁免收到這個禮物時,還以為這就是個單純的收納盒呢,專門用來裝她撿來的這些小東西。
沒成想在聽到他這樣的話以後,江彩芙忽而狡黠一笑,快速擰動着木盒旁的發條,興高采烈地宣布答案——
“噔噔蹬蹬!其實是個八音盒啦!”
想起她當時嘚瑟到不行的笑臉,喬郁免也跟着笑了笑,拿着八音盒走到床頭,擰動發條,放在了床頭櫃。
他躺回被窩,聽着八音盒裏傳出老舊機器重新運轉時咿呀咿呀的聲音。
耐心地等了幾秒,待這些細碎雜音過去後,随之響起來的卻不是早被設置好的純音樂,而是一段錄制的人聲。
——‘哈喽哈喽,能聽見嘛?’
清亮的女聲似潺潺的溪流自山澗傾流而出,許是覺得自己音量過大會驚擾到什麽,她下一句就降低了音量,像是湊在喬郁免的耳邊說悄悄話,幾乎是用上了氣聲。
——‘這個音量,應該可以聽到吧?聽得到我就繼續說下去了哦。’
她自言自語了一番,清了清嗓子,開始介紹起自己送這個禮物給他的初心。
——‘前些天一直在擔心期末考,所以晚上總失眠,多虧我無敵可愛又善良的男朋友每晚都給我彈鋼琴哄我睡覺呀~’
——‘辛苦寶貝了~’
她很少用這種甜膩的嗓音叫這種肉麻的稱呼,一邊說一邊就忍不住笑,‘寶貝,哈哈哈……’
喬郁免每次聽到這裏都要皺眉,這裏也不例外,錘了一下枕頭就嘟囔着抱怨起來,“叫我一聲寶貝可委屈死你了是吧?!”
八音盒裏的笑聲持續了十幾秒鐘才勉強挺了下來。
——‘咳咳,真是辛苦了,我的好眠真是完全離不開親親寶貝的努力呢!’
她親昵的語氣裏夾着幾絲揶揄的谄媚,不斷給喬郁免戴高帽子。
——‘寶貝肯定是心疼我睡不好覺是不是?雖然每晚彈琴給我聽很累也很麻煩,但你一定為之甘之如饴是不是?以後到了期末周,也一定會繼續用這種方法哄我睡覺是不是?’
一連串的問題被抛了出來,中間氣都不換一下的。
第一次擰動八音盒聽到這話的喬郁免還青澀無比,對江彩芙的秉性也了解得不夠全面,被這樣撒嬌着恭維着,很快就飄飄然地連連點頭,當即就對江彩芙拍着胸口保證他以後一定會繼續扛起哄她入睡這項大業的。
把江彩芙逗得不行,後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喬郁免那時還傻愣愣地以為她是感動的呢,跟着一起傻笑。
現在歷經千帆的喬郁免再回憶起來,只覺得兩眼一黑,真不想承認那個蠢兮兮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就知道捧殺我……”他雙目失神地望着八音盒,像是在透過它回看那段迤逦的時光。
——‘嗯嗯,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繼續用自己的方式哄我睡覺……那麽問題來了,要是哪天我的親親寶貝失眠了,但我卻睡着了,沒法起床哄寶貝睡覺可怎麽辦呀?’
喬郁免重重哼了一聲,斬釘截鐵地說道,“就算你沒睡,你也絕對不會哄我睡覺的,懶鬼一個,肯定懶得哄我。”
——‘所以!’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雀躍無比,又帶着寫難以言喻的得意。
——‘我特意讓寶貝教我彈的搖籃曲Lullaby就能派上用場了!雖然這首曲子很難學,但我只用了半個月就學會了诶!我也太厲害了吧!’
無論聽多少次,喬郁免都會被她這裏的恬不知恥給震驚到,他毫不客氣地拆穿道,“明明就學了兩個多月!而且這首曲子也不難學的,要不是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早該學會了!”
如果江彩芙就在他面前,聽到這話肯定會面紅耳赤的和他辯駁起來,給自己找一大堆的理由,勢必要讓他承認自己的努力和優秀……
只可惜,現在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個被提前設置好程序的八音盒,響起的聲音都是固定的,就算他的反應再怎麽變化,八音盒裏傳出的下一句話也依然會是:
——‘好了,不說廢話了,接下來請安靜聽我彈奏的搖籃曲吧。’
——‘噓——’
——‘你也不要再想亂七八糟的了,閉上眼睛睡覺吧。’
輕盈的尾音像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一樣飄遠了,随之降落在耳畔的,是一陣靜谧悠揚的鋼琴曲。
喬郁免閉上雙眼,任由那些輕悠纏綿的音符如綿綿細雨一般散落,淅淅瀝瀝,蒙蒙的雨霧飄浮起來。
他的腦中,不受控地浮現起某個仲夏的夜晚,他和江彩芙開着房車去野外露營,從車裏往外看去,一望無際的草坪挨着條細細的河流,水流涓涓,倒映着銀白的月光,像是河面浮着一層薄薄的魚鱗。
河岸蘆葦叢生,在微風裏搖曳着飒啦啦的響,蘆花飛蕩,在上空飄飄悠悠的,盤旋片刻,才被風吹着打着卷兒的走。
周圍好像還有青蛙在叫,此起彼伏的,伴着窸窣的蟲鳴,但聲音并不大,關上車窗就聽不到了。
然後……
還有什麽呢?
鋼琴曲漸漸沉寂下去了,腦海中的諸多想象也随之散了。
——‘我彈完了,怎麽樣,還合格嗎?’
喬郁免低低地嗯了聲,“彈得很好。”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嘿嘿。’
——‘那,聽完以後你也該困了對不對?快點睡吧,不要熬夜呀,有黑眼圈會變醜的。’
他吸了吸鼻子,嘴硬道,“誰能熬夜熬得過你啊?你還是先把自己管好再說吧。”
——‘那晚安喽。’
——‘啵啵啵啵!’
——‘好夢。’
聽到她狂親自己手背的動靜,喬郁免笑了笑,飛快抹了一下眼睛,起身,又把轉到原點的發條重新擰動。
依然是熟悉的咿呀咿呀的動靜,好像一扇鏽跡斑駁的門被推開了。
——‘哈喽哈喽,能聽見嘛?’
靜默下去的聲音複而響起,重複了無數遍的對話依然有人樂此不疲。
“聽得到。”他說。
……
八音盒的發條被擰動了一次又一次,三分鐘的音頻被他聽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終于抵不住睡意的侵襲,墜入黑甜的夢鄉,耳畔似乎還回蕩着她輕柔的絮語。
——‘那晚安喽。’
——‘啵啵啵啵!’
——‘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