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藥引

前幾日又下了一場雪,落在地上竟沒有馬上化掉,仿佛一夜之間整座皇宮都砌上了一層白玉,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晶瑩璀璨,愈發襯着宮殿氣勢磅礴。

昨夜因多吃了一塊兒醬肘子,臨睡前便有些積食,今兒晨起也沒覺得餓,在室內走了幾步,卻愈發覺得提不起精神。我又走了幾步,将這屋子環視一周,便感覺着裝飾華貴的屋子似乎有那麽丁點的壓抑,于是裹了一件外袍想出去走走。

推開門的時候我便發覺,這貴妃娘娘的金蘭閣已經全部被白雪覆蓋住了,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我瞧着這日頭這樣足,怕是晌午積雪便會化了。想到這裏也有一座梅花園子,想必那梅花上還有積雪,不如去采點放到壇子裏。既可以鍛煉身體,采回來的雪融了成水也有用處,一舉兩得,甚好。

于是我轉身回房間取了個小瓷壇子,嘴裏哼着小曲兒,一路蹦跶到到梅花園子。

彼時我還不曉得這大清早的梅花園裏竟然還有旁人,待等采雪采的正在興頭上的時候,不遠處便傳來一個女子嬌柔婉轉的聲音。

“從前父親在時也會偶爾親自教導一下我們的課業,但據我所知,她的文采修養并沒有那樣高,像是‘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這類的描寫,絕不是她所能為的。”

這句子好耳熟啊?诶,這不是洛神賦裏的句子麽?這說話的女子是……李霓裳?

我抱着個小瓷壇子翹首望了望,卻只瞧見一片衣角。糾結了一下,是在這裏聽牆角還是要像君子般馬上離去呢?

在我糾結着的時候,李霓裳又說話了:“前些日子她練字,一寫就是兩個時辰,聽底下的丫鬟說,她寫字的時候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而且連續兩個時辰不間斷的寫。後來我也見過她寫的那些東西,來來去去只有一首詩,‘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香聞流水處,影落倚花閣。’”

李霓裳一大清早在跟誰說話,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這個“她”完全就可能是指我,她在監視我?那麽這個站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是誰呢?

“啪嗒”一聲,我的腳不自覺的朝前邁了一小步,正是這一小步,便驚動了我那美豔動人的姐姐李霓裳,待她嬌喝一聲:“誰?”

我已經抱着小瓷壇子跑遠了。

這皇宮內院太過複雜,每一座房子,每一條路都很相似,以至于,我跑着跑着便迷了路。

金蘭殿與外殿相通,迷了路走到其他宮殿也屬尋常,彼時,我抱着個小瓷壇子,還要騰出一只手去拎着裙擺,這個朝代的服裝類似于漢朝的曲裾,跑起來只能是邁着小碎步,只有将裙擺拎起來,才有可能跑的穩且快。

跑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我便氣喘籲籲,感覺到這些運動量已經超出身體負荷了。

此時,一陣風襲來,夾雜着少許雪花,忽的一下吹到我眼睛裏,一下子便湧出淚花來。也不知道原來這個李葭伊的身子是用什麽做的,怎地吹了點東西進眼睛裏,就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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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再睜開眼睛時,卻瞧見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那個毫無表情的冰塊臉。

我淚眼婆娑的将他一望,醞釀出一些愁苦來,道:“恩公殿下,可算是遇見您了,您可一定要給我指條明路啊。”言罷,便微不可查地朝他那邊挪了挪,又挪了挪。

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遇見大殿下是需要作揖請安的,潛意識的自動忽視了那個尊卑有別的禮儀,只是親切的懷着感動的心情無比熱忱的瞧着他。

劉溯冰冷的眸子裏透着些許深邃,仿佛毫無漣漪的碧水蕩起了波紋,他竟從外袍裏拿出一塊帕子,眨眼的功夫,那張繡着玉蘭花的帕子便遞到我面前。

我瞧着那朵玉蘭花,突然就想起一個小故事來。

那還是三個月前,臨淄城還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姑母為我請了好多師傅學習,其中一位便是女紅師傅,好巧不巧,這門技藝高深的繡花藝術竟然是個男師傅,這讓我驚了一驚。

那男師傅蓄着胡子,頭發梳的一絲落發也無,繡起花來那叫一個技藝卓絕。彼時,我是不曉得這個時代繡花界裏的泰鬥本就應該是個男子,當時只想着或許這個男師傅家境不好,竟然淪落到繡花界去穿針引線工刺繡,于是就對這個刺繡師傅肅然起敬。那麽我對家境不好的奮進青年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愛惜的,言語間也就夾雜着一點點的憐愛,對師傅的生活起居也頗為關懷。

男師傅最喜歡玉蘭花,最擅長繡的也是玉蘭花,是以,到後來,我也稱這位男師傅為玉蘭師傅。

此時看着劉溯遞過來的帕子上繡的就是一朵玉蘭花,自然就想起了那男師傅,自自然然的我的眼神裏就蓄滿了憐愛。

我用無比憐愛的目光瞅着劉溯,又無比憐愛的接過那玉蘭花帕子,緊接着便無比憐愛的放回自己的兜裏。接着轉眸對他道:“殿下,可以告訴我這是哪麽?”

劉溯嘴角一動,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将小瓷壇子往前一伸,道:“唔,我晨起去了梅園采雪,采完雪就溜達了一小會兒,之後就在這兒了。”

劉溯看了一眼那小瓷壇子,道:“我在問,你為何會在皇宮裏?”

我“哦”了一聲道:“霓裳姐病了,我來進宮聊表心意,所謂長姐如母,我也得盡盡孝道。”

劉溯眉宇間稍稍舒展,冰塊般的臉也柔和了些,他道:“你倒是有孝心。”言罷,他擡手一指,“那邊,走到角門右拐,再走一回兒便能看到梅園了。”說完,便再不看我,轉身踱步而去。

我站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腦子裏回想着他指的路,回去梅園?萬一碰到李霓裳或者是方才與她說話的人,怎麽辦?

哎,思慮過多是勞心勞力,他們兩個又沒有瞧見偷聽的人就是我李葭伊,我又怕什麽呢?

想到這,我便抱着小瓷壇子,邁着歡快的腳步朝梅園的方向走去。

到了晚上,我剛把白日裏收集到的梅花雪水從小壇子裏倒出來,想着煮個花茶飲飲,水剛有那麽一點的燒開的苗頭,門外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并伴随着比敲門聲還急促的人聲,仔細一聽,她在說:“姑娘快開門啊,快開門,霓裳小姐昏迷不醒,您快去瞧瞧啊!”

聽了這話,我急忙開了門,沒來得及披上外袍便前往李霓裳的閨閣。

才一進門便感覺到一股子夾雜着濃重中藥的氣味如熱浪般襲來,迫得我喘不過來氣。行至內閣,便瞧見一屋子的人,幾名醫者在忙前忙後,似乎就在我踏進室內的一瞬間,屋子內所有的人都瞧着我。

我被看的莫名其妙,最後還是一個身穿灰色外袍的老者捋了捋胡子對我道:“想必姑娘你便是霓裳姑娘的親姊妹。”

我點點頭,仍舊是一頭霧水。

那灰衣老者又道:“她的病很嚴重,我們雖然開了一副藥方,但現下卻缺了一味藥引,而這藥引只有姑娘有。”

事情發現在現在,已經很明朗了。李霓裳現在昏迷不醒,需要藥引救命,而這珍貴萬分的藥引就是她唯一的親生姊妹的一碗血。

我的手臂被李霓裳的丫鬟用尖刀劃了一個口子,她接了一碗血歡歡喜喜的給主子煮藥去了,我捂着傷口坐在門口旁邊的椅子上,一時間有些怔愣。

這是什麽封建迂腐的鬼醫術?如果一碗血就可以救活人,那現代社會那還會有治不了的疑難雜症?庸醫!鬼醫師,誰出的主意要我放一碗血!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發現沒有醫師為我處理傷口。擡眼一看,李霓裳如公主般躺在華麗的床榻上,貴妃娘娘坐在榻前幫她仔細的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周圍那麽多醫師和丫鬟守護着。

彼時,也不知何時,身旁的窗被風吹開了,寒冷的風吹到裏面,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穿外袍,此刻被風一吹,便異常冷。

我又看了一眼裏面,覺得在這裏找一件可以禦寒的外袍是不可能的了,想了想,我咬咬牙,一面捂着傷口,一面走出這個華麗的宮殿。

好巧不巧,天公不作美,竟又飄起了雪花,伴随着呼嘯的北風,讓我有一種,嗯,委屈的感覺。

我突然在想,真正的李葭伊從前裝傻的時候也一定遇到過很多委屈的事情吧,那有沒有像我一樣,受了傷只能自己一個人離開?

“還好我不會一輩子生活在這裏……”

從那天起,我就對自己說,等李霓裳的病好了,一定要馬上出宮回到相府,等攢夠銀子,立刻,馬上就要離開,去一個邊塞小鎮,過與世無争的平凡日子。

可是事實證明,我有點把現實設想的太過簡單了。

年關将近,熱鬧的皇宮裏又傳出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三殿下劉皓在土城抓獲了一個來自塞外匈奴的細作,成功破獲了敵軍的動态,繼而避免了一場土城的戰争。

消息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正趴在書桌上塗藥膏。王致遠這個半路大夫研制了一種專門去疤痕的藥膏,配了幾盒讓我每日擦擦,到了今日,起初那條不規則的大毛毛蟲傷疤已經變淡,現在就只能瞧見一條細細的淡粉色的長線,不仔細瞧的話,也看不出來。

我塗了藥膏,便拿起筆給劉皓寫便簽。

劉皓說,會答應我一個要求,無論什麽都可以。

我想,王子殿下的許諾一定是金口玉言的,這個要求必須得有深意,要一勞永逸才好。所以,只要我想到一個值得去開口的要求時,就會記下來,将來再把這些要求都拿出來,比對一下,讓他做我最想要的那個。

他現下是皇城裏的大英雄,勢頭有如水漲船高,前途不可限量。與之交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背靠大樹好乘涼。

我咬着筆杆仔細思忖着,要怎樣才能夠維系我與劉皓那岌岌可危的脆弱感情呢?

“當當當……”三聲敲門聲,兩長一短,這是小安子慣有的敲門節奏。

我放下筆杆一路小跑到門前,小安子見房門一開便俯身作揖道:“姑娘萬福,這是宮裏司衣局新制的曲裾,殿下親自畫了梅花的樣子讓頂級繡工連夜繡上去的,殿下說,年關将近,換了新衣裳就去給貴妃娘娘問個安。”

我接過錦盒後,對小安子笑笑道:“多謝,去回殿下,說我很喜歡。”

回到內室,我坐在榻上回想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那日被放了一碗血後,劉宇對我的态度便發生了一些變化,他似乎沒有傳說中那樣讨厭我。在得知我偶感風寒後,會派人請大夫為我診脈,還會送一些書給我看,院子了的小厮啊丫鬟啊對我的态度也有了質的飛躍,并沒有像從前那樣陽奉陰違,對我不理不睬。

那天晚上,我做了十餘年未做過的夢,夢裏頭我還在現代。那是一個高三的一個晚自修,下課之後我走的很晚,柳樹林下已經沒剩下幾輛自行車了,我開鎖,怎麽開都開不了,鎖頭似乎生了鏽,正當我開車鎖開的滿頭大汗時,一個儒雅溫潤的聲音響起,他在說:“槿芝,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幫你開車鎖了,你确定不用我幫你開一輩子?”

我一擡頭,便瞧見他那個模糊的影子,依稀透着昔日的俊朗,視線碰撞的一瞬間,仿佛又回到初次遇見曲大哥那個四月的初雨時節,他穿着白襯衫慢慢走在雨中,神情夾雜着些許的愁緒……

醒來後,我瞧見華麗的窗幔,一側頭,滿眼的梅花屏風,一朵朵紅梅在白雪中搖曳生姿。

“啊,原來是一場夢……”

守在外頭的丫鬟似乎聽到了裏面的聲音,輕聲喚着:“小姐可是醒了?”

我晃了一會兒神,對外面說:“進來吧。”

仔細算一算,我在貴妃娘娘的金蘭閣小住已經有一段時日了,這裏的丫鬟伺候的很周到,就是有點太周到了,讓人感覺不舒服。沒有李可兒在身邊,便覺得這宮廷裏的生活枯燥的很。

丫鬟伺候我穿了昨兒個二殿下劉宇送來的曲裾,又替我梳了個比較繁瑣的發髻,梳完頭那丫鬟便拿出兩朵珠花來示意我選,我低頭一瞧,便問道:“這花樣從前并沒有,哪得來的?”

她一板一眼的答道:“回小姐的話,這珠花是貴妃娘娘賞的,昨兒個小姐睡得早,奴便将它收起來了。”

我點點頭,指了指那只稍微樸素的絹花。我瞧着鏡子裏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恍惚中覺得自己其實就是李葭伊,生活在籠子裏,想要改變卻又逃不掉。

用過早點後,我便去了前殿給貴妃娘娘請安。

今兒個金蘭閣似乎比往常靜了許多,聽下人們嚼舌頭議論,陛下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召見華貴妃了,反而一直寵幸着一個新晉的才人,導致往常熱鬧的宮殿都無人踏足了。

華貴妃最近似乎慵懶了許多,這會兒子才起,我跪坐在外室的軟榻上等她召見,也不知是冬天人懶了還是怎的,這短短一刻鐘時間,我一直都在打瞌睡,清醒的時候恰巧聽見她問:“伊兒,去瞧你姐姐沒?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我點點頭道:“回娘娘的話,霓裳姐身子恢複的差不多了,可是天氣驟冷,她身子才好就讓她在室內靜養了,省得寒氣入體。”

華貴妃慵懶的嘆了一口氣道:“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我有點受寵若驚道:“娘娘嚴重了,只是照看些霓裳姐的病,累不到哪裏去的。說起來還要多謝娘娘在這段時間的照拂,伊兒感激不盡。”

華貴妃起身在室內走了幾步,道:“都是苦命的孩子,我如若不照拂你們兩姐妹,那麽誰人來照拂呢?最近也不知是怎地,精神大不如從前了,做些事情就有些力不從心……”

這華貴妃是二殿下劉宇的生母,歲月的痕跡卻沒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留下痕跡,她很美,有種自內而外的雍容華貴氣質。我捉摸着,如果能把她讨好了,劉宇會不會開心一點呢?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對華貴妃道:“奴婢倒是有一種法子可以緩解一下娘娘的現狀,不知……”

華貴妃似乎很感興趣,打斷我道:“哦?什麽法子?”

華貴妃這種狀态說白了就是亞健康,一天天啥都不做,就只是動腦子算計這個對付那個,不失眠多夢已經是造化了。于是我将現代的一種運動方式介紹給她。

“這種運動叫做‘瑜伽’,是一種舒緩疲勞,輕柔的運動,非常适合女子,首先,娘娘需要坐在暖墊上,閉上雙眼,想象自己很輕松……”

這段時間一得空便去金蘭閣的主殿去教華貴妃娘娘練瑜伽,還抽空用牛奶、蜂蜜和水果做了營養面膜,幾句美容要點就把貴妃娘娘那一顆心熨帖的很舒坦。李霓裳的病也徹底好轉,也不必我這個親生妹子伺候在病榻前了,我想,我離開皇宮的機會就要來了。

然而元旦那日,我卻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很高興,有個讀者在之前寫的一個清穿小說下面留言,說七年前看的時候就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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