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黎池此次到縣城裏來,是跟同村的幾個村民一起的,到縣城之後就分開去辦各自的事了。等今天辦完事在城裏歇過一晚上後,明天上午再結伴一起回去。

至于晚上歇在何處,為了互相照應肯定要歇在同一家客棧裏,最後定在了袁家客棧。雖然黎池住慣了黃氏客棧,可在發生過‘撞破’嚴琳琅換衣服的事之後,他就不能心無芥蒂地再去住了。

從黎水村方向經南門進入浯陽縣城之後,在通往縣城中心位置的四寶店的路上,有一家鐵匠鋪。

黎池此刻正在鐵匠鋪外面并不寬闊的街上,看着鐵匠鋪裏那對黏黏糊糊的身影……

哦不,只有單方面想要黏黏糊糊。

黎池感覺自己的頭頂綠了。春風吹綠了青青草地~

單方面想要黏糊的,就是與黎池有婚約的嚴琳琅,而被黏糊的就是鐵匠鋪裏的鐵匠了。

這個鐵匠,黎池看着很眼生。顯然,這個在冬天也只穿一身單衣,遮掩不住一身蓬勃肌肉,身高體長、眉目鋒利的年輕鐵匠,并不是以前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錢鐵匠。

這個鐵匠也許是老錢鐵匠的兒子或子侄輩後生,是一個與黎池完全不同的陽剛男子。

黎池是真的長得俊秀而且漂亮,通體一派渾然天成的讀書人溫潤翩翩的氣質,加上他十三歲的身量和體型,赫然是一美少年。

與那個男性荷爾蒙濃烈的鐵匠相比,溫潤美型的少年黎池,在對女性的吸引力(純粹的、男人對女人的吸引力)方面,可能會稍遜一籌。

以上,就是黎池思緒跳轉間得到的結論,也是為他自己好似被綠了這事兒找到的原因。

然後,黎池又有些懷疑自己的認知了:也許古代對女子的思想禁锢和行動束縛,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嚴重?不然,嚴琳琅一個身有婚約的閨閣女子,怎麽會在青天白日的時候,在臨街當道的地方,和一個鐵匠黏黏糊糊?

雖然不論是古代還是新世紀,背叛出軌的事都不少,可主流價值觀還是強調對感情忠貞、對另一半忠貞。像當下嚴琳琅這樣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的行為,顯然是少數,尤其是在當下這個社會。

黎池此刻之所以思維如此活躍并胡思亂想,也只是對于這事落到了他身上,感覺很神奇,沒有來得及心理準備。

黎池:這樣的心理準備,也不知道是做好,還是不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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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池雖然是十三歲的身量和體型,但他俊秀的外貌和通體氣質,足以讓他即使身處全是身高馬大的人群中,也有鶴立雞群的效果。

因此,當黎池在街上駐足了不一會兒,就有路過的人發現了他,并且不自覺地放輕腳步朝他圍攏……

于是,不一會兒,黎池身邊就已經圍了十幾二十個路人。并與他一起,圍觀着鐵匠鋪裏的那對男女……

黎池發覺這個現象後,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覺得荒唐,啼笑皆非。

如此陣仗,鐵匠鋪裏的兩人也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了。

不過,據黎池觀察,那鐵匠其實更早就察覺到了。然而,那鐵匠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向圍觀的人群,以及人群中的黎池。

黎池可以确定,那鐵匠看向他時,只有眼神似乎有所變化。臉上表情和肢體語言,幾乎沒有任何局促、羞愧等的情緒變化。

現在這個場景,就好比被捉奸在床後,那鐵匠作為一個‘奸夫’,在面對正牌‘丈夫’時,卻依舊淡定自若。

黎池:……是他不夠人高馬大,對別人産生不了威懾感?也許以後他應該計劃去練一練體格,健身什麽的可以行動起來了。

黎池和那鐵匠,一個是即使撞見了這種場景依舊面帶微笑。一個是被撞見了這種場景,還是面無表情。兩人對視幾秒後,各自移開目光。

黎池看向終于察覺到的嚴琳琅,相比鐵匠的冷漠淡定,嚴琳琅的神色變化,才像是一個被‘捉奸’的正常人的表現。

嚴琳琅一轉頭,就看見了街上圍觀的人群,以及人群中的黎池!

她臉色先是‘轟’地一下漲紅似鮮血,再是‘唰’地一下煞白似白紙!最後一張臉又快速漲紅,直到漲紅得似久放後開始變黑的豬血旺……

黎池就那樣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嚴琳琅,欣賞着她跟川劇變臉似的臉色變幻。

然而,在場沒有任何人會認為:此刻的黎池是如他臉上的微笑那樣,是溫和安靜的。

只因他雖面帶微笑,但他一雙眼睛此刻鋒利非常,眼裏仿佛風起雲湧!

最後,終于還是嚴琳琅先開口了,“是、是我哥讓我來……來看看錢鐵匠有沒有把我們家的鋤頭打好,家裏正等着用。”

黎池笑而不語,靜靜地看着她編。

嚴家的耕地在縣郊的老家,且都是佃出去了的。嚴琳琅說家裏等着用鋤頭,且還是在這農閑的冬天,稍微知道些嚴家的實際情況和農事知識的路人,都知道她這話有假。

而且,剛才他們可是都看到了一些的:她黏黏糊糊地圍在正在打鐵的錢鐵匠身邊,并躍躍欲試地試探着靠近……

嚴琳琅在黎池面帶微笑的表情,以及譏诮鋒利的眼神中,惱羞成怒了!

“你黎池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是個會讀點書的書呆子!你們家的家産還不及我們嚴家三分之一多,你一個窮秀才有什麽了不起的!”

“你看着一副溫潤君子的樣子,可其實再冷心冷情不過了!自我們有婚約後,你就再沒與我們嚴家來往過,也再沒關心過我!你明顯是在對我們嚴家表示不滿!對我表示不滿!”

嚴琳琅當初在黃氏客棧的一聲尖叫,就能引來那麽多人圍觀,說明她的聲音是很響亮且很尖利的。現在她幾乎是歇斯底裏地沖圍觀人群和黎池吼叫,聲音自然也不小,很容易就将更遠處的人群都吸引了過來。

黎池:……

女性,尤其是年紀還小的少女,情緒激動時說起話來就會不管不顧,怎麽傷人就怎麽說。

黎池心理年齡都四五十歲了,他能理解嚴琳琅被圍觀不雅場面後的惱羞成怒。他确實能理解,但他并不準備在這大街上原諒并包容她。

首先他不是聖父,而且嚴琳琅說的話,實在太有殺傷力了,刀刀見血!

“嚴姑娘,在下确實只是一個不過會讀點書的窮秀才,黎家也的确不如嚴家富裕。但我黎家以及黎某本人,都是堅守着責任與真誠在和嚴家相處。對待我們之間的婚約也同樣是如此:信守承諾與責任。”

黎池與嚴琳琅這門婚約的來歷,經過緋聞傳播之後,估計浯陽縣城現在很少有人不知道的。可不就是基于承諾和責任,才讓黎家上門去提親的嗎?難不成還是基于愛情?

或許以前還有人猜測: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是黎池故意撞破嚴琳琅換衣服的,至于嚴琳琅換衣服怎麽換到黎池房裏去了的,雖然他們不知道,但或許另有內情呢?

但在見過剛才的場景後,都全部打消了這個猜測!

“而且,即使你嚴家再如何富裕,也與我黎家、與我黎池沒有任何幹系!是你嚴家的全部家産,會作為你的嫁妝陪嫁到我黎家?還是我黎家缺了你嚴家,就要活活餓死了?別說我黎家還沒到窮到這個地步,就是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也還有我黎家宗族,再不濟就是逃荒去京城,也不會求上你嚴家門!”

論說話的藝術性、邏輯性和殺傷力,黎池覺得他還不會輸給嚴琳琅。

嚴家是有兒子的,嚴家家産豐厚與否,與她嚴琳琅一個要嫁出去的女兒并無多大幹系。黎池的話,就是挑明了說:她嚴琳琅不過是一瓢終将被潑出去的水!

嚴家還沒富裕到能左右黎池的科舉和仕途的程度,那其實嚴家或富、或窮,對黎池的影響其實都不大。

再者,黎池家雖窮,他們還有黎水村的黎家宗族。即使真過不下去了,還能‘逃荒’去京城,他們在京城可是有三品高官、工部侍郎這門遠親的。

誠如黎池所料,嚴琳琅被圍觀不雅場面後惱羞成怒,情緒激動之下不管不顧地說了那些話,在話一出口後她就意識到說錯話了。

但黎池基于男性的自尊心,以及心裏的某些謀算,使得他将話說得很重,也很決絕。

“男女雙方在有婚約之後,就要有所回避,世俗禮儀如此。嚴姑娘卻以黎某的守禮回避,作為借口來聲讨黎某,又看輕我黎家,那何不如撕毀了兩家的這樁婚約!?

後日,家中長輩就會與媒人一道,走一趟你嚴家,退了這門親事!從此我黎池與你嚴家小姐,黎家與你嚴家,再無任何關系,世代不相往來!”

黎池越說聲音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憤慨,話到最後甚至以‘嚴家與黎家時代不相往來!’結尾,真的很是決絕、憤怒了!

話一說完,黎池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于是狠狠地一甩衣袖!甚至将書生廣袖甩出了‘啪’的一記響亮音效!然後就順勢将胳膊背在背後,憤而轉身離去!

在黎池轉身走出人群時,還聽到了身後傳來的一記響亮耳光聲。

‘啪’一記耳光之後,響起的是嚴瑾氣急敗壞的怒斥。 “嚴琳琅!你不知羞恥!”

對于身後發生的事情,黎池沒有理會,神情沉肅、面無笑意地大步離開!

……

黎池走出人群不遠,就遇到了張瑱——浯陽縣城郊外張地主家的兒子,在府試時于折桂樓內,和黎池産生了一些不愉快之後,兩人雖沒有撕破臉皮,卻也沒再刻意聯絡往來了。

“黎兄,你這是……”張瑱擺出一副擔憂的樣子,只是卻沒藏好語氣裏和神情中的幸災樂禍,透出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圖。

“張瑱兄啊,好久不見。”黎池溫和有禮地打着招呼。“張瑱兄怕是正為明年的府試做準備?這是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真是辛苦。”

“我就比張瑱兄懶怠許多了,準備先玩上三四年,才去參加下一屆的鄉試。”

想要看他黎池的笑話?呵,那他就先發制人,先紮了張瑱的心。

聽了黎池的這番話,張瑱的臉色開始青白交替,“哈哈,我也沒多刻苦,也就随便準備準備而已。”

“府試幾乎近在眼前了,張瑱兄竟只是随便準備一下嗎?”黎池一臉驚詫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雖由我來說這話,顯得有些交淺言深,但我還是想勸張瑱兄一句:讀書學習,還是要刻苦一些才好。”

他黎池下次就能參加鄉試了,你張瑱卻連府試都沒考過,竟還在外面閑蕩、看他笑話?回去刻苦讀書不好嗎?

張瑱看笑話不成,反被黎池怼了又怼,被怼完之後他還接不上話!“……謝黎兄,忠言。”

“時候也不早了,我還有些事要去辦,張瑱兄想必也不閑?那我們就此別過,來日有緣再聚。”黎池朝張瑱拱手一禮之後,就提腳離開、往四寶店方向去了。

張瑱:……也許他不該去招惹正在盛怒中的黎池的。

已經離開的黎池,倒是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憤怒。

他只是覺得這世界太玄幻了,讓他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否則這種‘當街被戴綠帽’,‘當街退親’,又‘當街被對頭羞辱’的奇葩事,怎麽讓他給碰上了?

雖然,這頂‘綠帽子’黎池并不太介意,之後的‘當街退親’他甚至是順勢而為,對頭張瑱羞辱他不成還反被怼。但是黎池還是覺得,他重生後活得真是太戲劇化了。

……

在黎池離開之後,鐵匠鋪那裏的事情又有了新進展。

嚴瑾狠狠地甩了嚴琳琅一耳光,将她扇得趔趄着靠到了錢鐵匠的身上……

這又進一步刺激到了嚴瑾!嚴瑾正欲上前扯過妹妹再教訓一頓時,就被錢鐵匠用一只手就将他給攔住了。

“一個大男人打罵一個女子,豈不是在欺淩弱小婦孺。”

嚴瑾的手腕被錢鐵匠緊緊箍住,抽又抽不出來,更是被錢鐵匠這話給噎到了!“欺淩弱小婦孺?!我作為她親兄長,管教不知……的親妹妹,是在欺淩弱小婦孺?”

錢鐵匠對嚴瑾似乎格外有意見,不再是面對黎池時的面無表情,此刻臉上神情冷酷到甚至是有些狠厲了,“即使你是兄長,也不應該當街管教。”

“那你們兩個,倒是別當街做出讓人不齒的醜事啊?!”嚴瑾是真的被氣狠了,“她嚴琳琅!讓人撞見後還不知悔改,最後被當街退了親!你錢鐵匠不知回避,毀了我妹妹聲譽!”

“待黎家退親後,我立即就差媒人上門提親,我會負責的。”

“呵,呵呵!這一個二個的,倒是都很有擔當啊……”當初的黎池,現在的錢鐵匠,只是一個天、一個地。

嚴瑾真是被氣到說不出話來,終于抽回手臂後,又喘着粗氣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

“一個是前程遠大的‘小三元’,一個是身在匠籍的鐵匠,嚴琳琅你倒是‘好眼光’啊!”

嚴瑾被氣到幾乎癫狂!

然後也像黎池一樣,狠狠地一甩胳膊,憤而轉身、癫狂地笑着離去!

“哈哈哈哈!我也不管了,你們要娶就娶,愛嫁就嫁!”

……

“今兒這場戲,看得比兩個月前黃氏客棧那場戲更過瘾!更痛快!”

“嚴家啊,嚴琳琅啊……反正我以後是不會去嚴家的雜貨鋪買針線油鹽了的。”

“我也不會去了,想着都膈應人。”

“也是可憐了黎秀才啊,人善被人欺,當初明顯是被算計了,卻還仁義地結下了這門婚約。可沒曾想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就被……唉,所幸他終于硬氣地退了與嚴家的親事。”

“誰說不是呢?你們說那嚴姑娘是怎麽想的啊?前程遠大的‘小三元’看不上,卻去勾搭一個身在匠籍的鐵匠?匠戶還不及商戶呢,匠戶不但同樣不能考科舉,甚至還要定期去官造的局院或作坊無償服役,至少商戶掙得錢多啊,可匠戶掙得錢又不多、還又苦又累。等她以後嫁進匠戶人家了,才知道辛苦、才會後悔……”

“你管她辛苦不辛苦、後悔不後悔呢!你說她怎麽想的?也許是看錢鐵匠長得壯實呗,身板看着比黎秀才高大壯實呀。”

“那黎秀才不是還年輕嘛,再過上三四年也就能長成一個身長八尺的男子了。”

“那說不定那位嚴姑娘等不及了啊,等不及黎秀才長大了啊……”

“哈哈哈……說不定還真是呢~”

“嘿嘿嘿!!”

“唉喲,你們說些什麽葷話呢?真是污耳朵!”

……

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浯陽縣城及周邊地方的人家,又多了一項茶餘飯後的談資,狐朋狗友間渾鬧時也多了一段調侃的葷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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