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之後,客棧老板領着黎池,進了一家氣派古雅的醫館,從門面上就能看出和那些小藥攤、小醫館不同。
館內坐堂大夫給黎池看了傷,又清洗包紮之後,就又給開了幾劑尋常滋補的藥。
黎池不過一點小擦傷,卻給開了吃不壞人又不便宜的滋補藥,明顯是大夫看有人付賬,于是宰客而已。
客棧老板毫無二話地搶着付了診費和醫藥費,之後黎池就态度平和地與他道了別。
“竹帛,冠三,你們什麽時候到的?可有找好落腳的地方?”出了醫館,黎池出口問道。
明晟立刻愁眉苦臉了,“我們是前天到的。城裏專門租給考生住的小院子已經沒有了,就只好找了一間客棧住着。只是客棧裏住客太多,過于嘈雜,夜裏甚至都不能安睡。”
黎池以前在府試和院試的期間,也都是住的客棧,太了解客棧的環境了。不過幸好這時的古人睡得早,到了晚上十點左右,即使再嘈雜也都歇下了,經歷過通宵狂歡是常事的黎池,還能夠接受。
不過,顯然明晟和鐘離書這樣,一般天一黑就睡覺的純正古人,還是不習慣。
黎池開口邀請到: “托縣裏四寶店徐掌櫃的福,讓他的友人省城四寶店的陳掌櫃,幫我們找了一個甚是寬敞的小院子,還空着三大間房,擠一擠再住十來人都可以。要不你們搬去,與我們同住?”
鐘離書推辭道:“不好麻煩小池子你,客棧也住得下去。”
黎池已經接受鐘離書是性格使然,對他言辭稍顯生硬的拒絕也沒在意,“說不上麻煩。那院子就在貢院大門的街對面,環境既安靜又清雅,是一個絕佳的待考住所,比你住在魚龍混雜的客棧要好很多,也安全很多。
況且,你們住過來後,我們就能在一起探讨文章,如此必然能互有進益,豈不是很好?”
一旁的黎湖也表态說:“是啊是啊,說不上麻煩的。”
鐘離書本質上是一個愛學的讀書人,栖身之處安逸與否,他不太在意,但能與黎池一起探讨學問,對此倒很心動。“那好。”
相比鐘離書的純粹,明晟更要知曉人情世故一些,“小池子,那院子是徐掌櫃托友人陳掌櫃幫忙找的,若我們住進去,陳掌櫃可會介意?”
“應是無礙的。”黎池想了想又說,“要不這樣,我們順路去找陳掌櫃,由我去向他說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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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人一起去往四寶店,見到陳掌櫃後,黎池問道想邀請他的兩個朋友來住,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若是可以租費又該怎麽算。
“既然院子已租給黎世侄,那就全由你自個兒支配了,世侄你盡管邀請朋友一起住就是了。”陳掌櫃笑着說,“至于租費更不用多說,還是當初我們已經談好的那個價。”
黎池和鐘離書他們誠心地謝過之後,就拜別陳掌櫃,一起回他們落腳的客棧收拾東西,準備搬去黎池住的小院子。
就像黎池有他爹黎棋和他三堂哥黎湖陪同一樣,鐘離書和明晟也各自有兩個族人陪考。他們很快就把行李收拾齊整,退了客棧的房後就跟着黎池他們走了。
出來開門的黎棋有些驚訝。黎池他們出去時還是兩個人,回來時身後怎麽竟就浩浩蕩蕩地跟着六個人了?
不過黎棋是見過鐘離書和明晟的,雖然不明就裏,也還是熱情地将他們請了進去。
一行人一邊寒暄着,在黎池他們住的北邊正廳裏坐定。
接着黎湖說出了在街上的驚險遭遇,言及幸得鐘離書及時推了黎池一把,才免去了不可預估的後果。黎池也在一旁不時補充幾句,将今天外出的經歷述說完整了。
黎棋聽完,對鐘離書那是感激萬分,甚至恨不得叩謝他對自己兒子的救命之恩!
黎棋如此,也是把鐘離書弄了個手足無措。
廳內的人說的說、勸的勸,黎棋這才止住了向鐘離書鄭重道謝的行為。
黎池與鐘離書乃是平輩結交,黎棋一個長輩向鐘離書叩謝他對自己兒子的救命之恩,這事有些不靠譜,可他确實是真情實感地感謝的。
這表現在之後對待他們的态度上。黎棋對陪同鐘離書和明晟赴考的長輩和同輩族人,安排得那是細致周到至極,也堅決拒絕了他們想要共同分擔房租的提議。
如此,黎池、鐘離書和明晟三人,就住在了同一個院子裏。三人的鄉試手續、考試物品等也都早已經完備,于是就全身心地沉浸于探讨學問中。
随着交流的深入,鐘離書和明晟感覺到了他們與黎池間的差距。且明顯感覺到黎池較之前院試有了大幅進步,兩人對此暗嘆不已,也佩服不已。
院試之後的這近四年的時間,黎池從未懈怠過學習。不僅‘溫故知新’複習了之前所學,還将《二十四史》抄寫了一半、翻看了全部。
而且每隔兩三個月,就能看到‘筆友’趙儉從京城寄來的新書,又還時常借四寶店裏的書回來看。
如此多的書讀下來,又做了那麽多的‘練習題’,黎池有大幅進步是必然的。
然而,黎池這近四年的時間,只每月初五這天會去縣學,與教谕或訓導交流。平時都在黎水村家裏自學,即使有時會與先生黎槿交流經驗,卻終究還是缺乏與同齡學子的交流。
黎池與鐘離書和明晟探讨交流之後,豐富了他切入問題的角度,活絡了思維思路,也有所受益。尤其是兩人已經參加過一次鄉試,有許多親身得來的經驗可以分享給他,這比那些道聽途說聽來的訣竅,要靠譜許多。
想到上次出門上街的驚險遭遇,三人就一直窩在了院子裏探讨學問、互相學習,一直到八月十五中秋節,都再沒踏出院門半步。
八月十五,團圓的節日。
而這一天,貢院外張貼出了鄉試須知。上面寫清了鄉試考生的座位號,以及鄉試注意事項等。
黎池和鐘離書他們去将各自的座位號看仔細了,也沒怎麽多和同來看通知的秀才們攀談,去取了訂購的幹糧後,就又立即返回住所,靜心養性,只待考試來臨。
而八月十五這一天,也正是臨淮府院試開考的日子,二堂哥黎河此時應該已經坐在考棚內答題了。黎湖和黎棋他們心裏也惦念着,默默祈禱黎河院試順利。
……
鄉試又稱‘秋闱’,來年二月的會試則稱‘春闱’。鄉試每三年一次,在各(行)省的省城舉行,各省主考官均由皇帝從朝廷中央欽派。
秀才通過鄉試後就稱為舉人,而舉人實際上已經是候補官員,有資格做官了,像浯陽縣的縣令就是舉人出身。
除此之外,舉人的待遇在秀才的基礎上也有所提升,田畝免賦的數額、免服役的戶數相應增加,考上舉人的好處可謂多多。
黎池前世語文書中《範進中舉》這一課裏,雖講述的是範進中舉後的喜極而狂的醜态,還有周圍人因範進中舉後而陡變的谄媚巴結,抨擊了封建社會裏的科舉制。卻也說明了,在當時那個社會裏,一個舉人的地位是絕對不低的。
因此,對于鄉試秋闱,黎池他很看重,他不過也是個俗人罷了。
恰巧自黎池下場科考起,縣試、府試和院試都趕上了‘京中某人’影響下興起的科舉改革。而黎池沒參加的上一科鄉試,也‘不負衆望’地有所革新。
除新出的為防舞弊的新規外,最大的改變是在鄉試時間的安排上。之前的鄉試共分三場,每場考三日,每場間有一日間隔。而現在的鄉試依舊是考三場,卻是連考九日。
提前一天進入考場後,還要在貢院裏連待九日。
雖說須提前一天即八月十七這天進入貢院,可這核檢入場也需要不短的時間。黎池他們住的地方距貢院近,于是他們等過了晌午後才提着考籃去貢院外排隊核檢。
等輪到黎池他們核檢時,日頭都已經偏西了。
鐘離書和明晟排在黎池前面,已經先他一步進去核檢了,黎池告別送考的他爹和他三堂哥,也跨入了貢院的大門。
鄉試核檢入場的程序與縣府院試時并無大不同,只是要更加嚴格一些。有參加過一次鄉試的鐘離書他們指點,黎池并沒有帶容易引起誤會的東西,因此很順利地核檢過關入了場。
在貢院內手持長矛士兵的帶領下,黎池順利找到了自己的考棚——甲三號考棚。
甲一至甲八號考棚,為江淮省八府院試的案首。
黎池環視着這間他‘吃喝拉撒’都要在裏面,足足要呆九天九夜的考棚。
考棚十分狹窄,長寬都可能才兩米。即使最近幾天都出着太陽,號房裏都還有一股萦繞不散的黴味和濕氣。
考生私下稱考棚為‘號房’,也很貼切了。
號房裏面的東西不多,一眼就可以看盡。上下兩塊木板,上面的木板白天被當做書寫答卷的桌子,下面的木板則當椅子,晚上睡覺時将上面的木板取下、兩塊木板并在一起,就成了一張床。
上面的木板即‘桌子’上,放着一盆炭火、三支蠟燭。下面的木板即‘椅子’下面,放着一只夜壺,之後九天九夜的拉撒就要在這只壺裏解決了。地上靠牆的地方,放着一桶清水,吃喝和磨墨都用它了。
黎池放下考籃,拿出麻布帕子開始擦拭木板上的灰塵,擦幹淨之後才把考籃裏的陶罐、幹糧、打火石等等雜物拿出來,擺放整齊。
至于筆墨硯臺這些考試要用的東西,黎池暫時沒拿出來,先讓它們放在考籃裏。
黎池收拾完,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看外面天色漸暗,也到時候吃完飯了。
黎池将滿盆木炭倒在牆角,只撿了兩捧木炭放在炭火盆裏。然後生火燒了一小半陶罐開水,然後就着三張餅皮吃起來,這就是鄉試考場裏的第一頓飯了。
黎池剛吃完晚飯沒多久,就有士兵過來将號房的門從外面鎖上了。在之後九天的考試期間,‘吃喝拉撒’就都在號房裏了,直到考試結束。
號房裏頭上遮瓦,牆壁也沒有窗戶,門一旦鎖上後房內就陰暗下來不少。要不是門上還有一個安着木窗格的小窗,即使在白天,號房裏恐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等天完全黑下來之後,黎池将兩塊木板并在一起拼成床,拿一件帶進來的外袍鋪在上面,然後脫下身上的外袍、躺下後蓋在身上。
放空腦海,漸漸進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