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貢院條件艱苦,趙儉又是身負監察學官職務進來公務的,可是即使這樣,他身為一個王爺,用的東西再怎麽都不會差。
他重生後就吩咐府上的針線娘子,将他的被褥、靠墊、坐墊等都換成了鴨絨的。自然,給黎池蓋的那一床被子就是鴨絨的,既暖和又輕便。
暈乎混沌中不計時,黎池在混混沌沌中感覺很熱、非常熱,就像是在‘鐵鍋炖自己’一樣……
他又覺得自己被做成了叫花雞,被荷葉和泥土緊緊地包裹住,被埋在了土裏炙烤……
混沌的思緒跳躍而荒誕,就像蒙太奇快剪一樣毫無邏輯。
甚至他還夢見了前世那個猝死在辦公桌上的自己,他撲在自己身上大哭:我不要死啊!我要鍛煉身體,我要舉鐵,我要去打妖怪!嗚嗚嗚……
夢裏的他哭得非常傷心,眼淚嘩啦啦直流!然後某一刻他全身就長滿了眼睛,全身的眼睛都開始‘嗚啦啦’地哭,嘩嘩地開始流眼淚……
全身長滿眼睛?!
黎池從夢中驚坐而起!
驚魂稍定後,這才感覺到全身都有濕意——一身衣服裏外都汗濕了。然後又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張被子——華麗且暖和的被子。
黎池疑惑于這張被子的來歷,于是轉頭透過門上的窗格看向外面,正好和向裏探望的士兵視線對上了。
士兵并沒有給他解惑,看他确實醒了,也坐起來之後,就立馬轉身走開。
黎池有些納悶,這位士兵不站在值崗的位子上,怎麽走開了?
不過他很快就顧不上納悶這些小事了。他身上還穿了一身汗濕的衣服呢,要趕快換下來,以免好不容易感覺像是好些了的病情又有反複。
黎池脫掉身上幾乎能擰出水來的三件裏衣、一件中衣、一件外衣和褲子。然後穿上了睡下時用來搭在身上當被子,但醒來後莫名被拿開放在一邊的外袍,再把汗濕了一面的被子翻個面披在身上。
身上幹爽舒服了,黎池這才感覺到腹中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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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把汗濕的衣服攤開在床上,讓它去晾幹之後,就披着一張被子下床,拿出火盆、加入木炭、生火、燒水……
等接到士兵報信的趙儉過來看黎池時:黎池就那樣披散着一頭亂發,裹着一張被子,蹲在地上專心地盯着火燒開水,儀态全無。
趙儉看到這樣的黎池,放下心來之後又感覺有些新奇,他還沒看見過這樣狼狽的黎池呢。
趙儉沒有多說或多做什麽,看見黎池醒來,而且能下地生火做飯之後,就默默地轉身走開了。
黎池沒有發現門外有人來過。等水燒開之後,揭下貼在陶罐上加熱的餅皮,就着熱開水開吃……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感冒好轉後又胃口大開,那是真的餓狠了!一連吃了八張餅皮,喝了一陶罐開水,才感覺到肚子裏飽了。
黎池知道他這一覺睡得不短,今天肯定不是鄉試第五天了,但他卻拿不準究竟是第六天還是第七天。
都讓主考官打開門給他送被子進來了——這貢院裏除了同樣歇在裏面的主考官外,也沒有其他人有被子了。那想必他昏睡時的情況肯定不好――甚至可能是很嚴重,有可能都生死懸于一線了,主考官這才可能破例給他送被子。
既然這樣的話,他昏睡一天甚至是兩天都有可能的。
黎池透過窗格看看外面的天色,應該是中午了,那現在就是鄉試第六天或第七天中午,當然也不排除是第八天中午。
如果是鄉試第九天中午……那就有點可怕了,從鄉試第四天晚上一覺睡到鄉試第九天結束前半天……
貢院裏是有專人報時的,可報日期是在每天早上辰時,之後就只報時辰了。
黎池不敢等到明天早上辰時報日期時,再确定具體日期、再計算時間作答,萬一今天就是鄉試第九天了呢?那就太可怕了。
基于此種最壞的打算,黎池吃過飯之後,就立即架起木板桌子,開始作答最後的順序為第一場‘雜宗場’的試題。
‘雜宗場’試題共三百道,相當于後世的填空題。涉及到了歷史、地理、政令和律法等多方面的知識,對這時候的注重‘四書五經’、聖賢之言的讀書人來說,是有一定難度的。
據說上一科鄉試時,‘雜宗場’出來的分數簡直慘不忍睹。
黎池他也是幸好一直在注重擴寬面,起初抄書掙錢就是抄寫的歷史和律法方面的,因此這兩方面是沒有問題的。
剩下的地理和政令相關,也因為有了趙儉這個時不時給他寄書、互相通信的京城‘筆友’,也沒有問題。
黎池現在算是大病初愈,身體裏殘留着病後的虛弱感,四肢無力。但腦子卻像是扯掉了之前蒙蓋着的紗幔一樣,又如暴雨後的大地一樣——清澈清明得很。
腦子清醒了,黎池拿起試題一眼看過去,就能得出答案。
前世國考,兩個小時做130道行測題,他都是全部做完了的。雖這‘雜宗場’有三百道題,雖然不似行測題一樣是選擇題――而是填空題,但難度卻是遠遠比不上行測題的。
這雜宗試題,就是那種‘傻瓜式’填空題,只要記得知識點就能得分,完全沒有設計題目陷阱。
因此,黎池保持着約一分鐘一道題的速度,花了五個小時即兩個半時辰就做完了雜宗題。檢查過後,答卷上也沒有錯漏的地方。
到此時,看外面天色已經将近傍晚了。
黎池将已經答好的‘策問場’和‘經義場’試卷又拿出來,又從頭到尾地檢查了一遍,卷首密封線內的姓名籍貫沒有錯漏,答卷整體沒有塗墨錯字、卷面整潔。
等黎池又從頭到尾地将答案一字一句地讀了一遍之後,到底還是遺憾地嘆息了一聲。
鄉試第一天寫策問和經義的細綱和答題要點時,黎池的腦子還是清醒的,策問文章的架構立意、經義的作答要點都寫的不錯。
可之後鄉試第二天寫這三篇策問時,腦子到底還是開始有些暈乎了,雖然也完全照着細綱寫出來了,可在遣詞造句上還是沒做到他的盡善盡美。
而經義題黎池在是鄉試第四天作答的,是在第三天感冒加重後不得不休息了一天後的第四天。雖然作答時他自我感覺腦子還算清明,可當時他的自我評估有點偏差。
經義作答要點倒是都答出來了,但同樣地,在遣詞造句和體現個人思想上有些欠缺,就好比當初縣試時一樣,答案顯得有些死板。
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因為他感冒後四肢酸軟乏力,在書寫答卷時落筆缺乏力道,一筆‘臺閣體’只在表面達到了‘秀潤華美、正雅圓融’的要求,卻缺乏一點內裏的蒼勁有力。
不過答卷已成、無法更改,說這些也沒意義了。
檢查完,黎池又把試題、答卷和草稿紙小心整理好收起來,到時可以直接拿出來交卷糊名,筆墨硯臺也收到考籃裏。
然後黎池就把晾幹了的衣服重新穿戴整齊,束好頭發,将自己拾掇齊整。如果今天是鄉試第九天,那他立即就可以交卷。
“酉時已至。”“酉時已至。”“酉時已至。”……報時的士兵開始在貢院裏走動報時。
酉時即17時至19時,酉時已至即剛到下午五點。黎池豎起耳朵仔細聽着,也沒聽到‘酉時已至’後的下文,于是得出結論:看來今天不是第九天,否則這時候就要開始糊名交卷了。
既然如此,黎池就開始生火燒水準備晚飯。
黎池感冒鼻塞的症狀已經沒有了,因此在他就着開水吃餅皮的時候,就聞到了萦繞在鼻間的……不可言說的夜香味。
這氣味的來源,有來自于他所在這間號房裏‘床’底下的夜壺裏,也有來自內外通風的窗格外……
黎池可能是沒饑餓到中午剛醒時的那種程度,聞着無處不在的味兒就沒有胃口了。硬塞了兩張餅皮、灌了半罐開水後,就草草了結了這頓晚上。
之後黎池就熄了火,上床裹着被子睡覺了。病後初愈的身體本來就虛,又做了一下午的高速腦力活,躺下後很快就睡着了。
夜裏巡視的趙儉和梅翰林,從甲三號考棚的窗格裏看進去,看見床上縮在被子裏睡得小聲打鼾的黎池,也放心地繼續去巡視了。
次日早上,一夜酣眠的黎池按時醒來,但卻裹着鴨絨被在逼仄號房裏賴床了。不管今天是鄉試第幾天,反正他已經答完了、随時可以交卷離場,起那麽早作甚。
黎池賴了會兒床之後,報時的士兵終于在貢院裏走動報時,而早上辰時的第一輪報時還會報日期。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時已至。”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時已至。”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時已至。”
……
八月十八日是鄉試第一天,則八月二十四是鄉試第七天。
黎池心念一轉、換算了日期,看來他只昏睡過去了一個白天和夜晚,現在離鄉試結束還有三天。
在之後的三天裏,黎池就在吃睡與睡吃之間度過,也将病後初愈的虛弱養好了兩三分。
乙未年八月二十六日,即鄉試第九天,傍晚酉時報時之後。貢院內響徹三聲鑼響,标志着為期九天的鄉試結束,開始糊名交卷。
按照考棚號數順序,甲三號房的黎池在糊名交卷的前三之列。鑼響後不過一會兒,他所在考棚的門就自外面打開,監察學官、正副主考官一行三人走了進來,開始給他的答卷糊名。
黎池在靜等糊名密封時,眼神不經意間掃過站在一旁監督的監察學官的臉。
在接近傍晚時的稍顯昏黃的光線中,黎池看清那張臉之後,他先是愣怔片刻,然後就轉頭看向床上的那床錦被……
“甲三號糊名完畢,請考生立即離開,不得喧嘩逗留。”
黎池提着考籃,低眉垂目、姿态恭謹地向三人微微一欠身之後,就跟在帶路的士兵身後離開了考場。
趙儉側頭目送着黎池消瘦的背影,消失一排考棚的盡頭轉角處,然後他就轉頭繼續監督梅翰林和林學士糊名了。
現在這個場合和時機,不适合交談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