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黎池他們并沒有到貢院大門外去看榜。看上去似乎對榜上有名與否,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倒不是黎池真對鄉試結果豁達到如此程度,他主要是想着看榜的人太多,懶得去擠。等人少些了,再去看一眼就好。

而黎棋和黎湖同樣沒去看榜,則是他們認為黎池這次鄉試必定是考砸了的。雖然人沒事已是萬幸,但也不想去看別人中舉的場景。

于是,一個是想着等人散去一些後再去看,另兩個因為怕觸到前者的痛處,于是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如此,黎池他們竟然都沒第一時間去看榜。

……

與黎池他們‘淡定豁達‘的狀态不同,貢院前的大街上人頭攢動,已經擠滿了看榜的人群。

時間一到,鼓響三聲。

鄉試結束放考生出來後就再次緊閉的貢院大門,在第五天的中午再次被打開。

英姿勃發、朗朗如一輪明日的儉王,手捧大紅卷軸榜單,當先走出貢院。

正副兩位主考官即梅翰林和林學士,一人手捧一卷張貼着榜上之人答卷的大幅卷軸,緊跟在後。

在士兵的護衛開道之下,儉王親手将榜單挂上了公示欄。

卷軸自然地‘唰啦‘垂下展開時,看榜人群中,立即彌漫開來一股迫切卻又害怕的氣氛……

既想得知結果,卻又害怕結果不如人意。

另一邊,梅翰林和林學士也在士兵的幫助下,将張貼了答卷的卷軸挂上公示欄。

“本王在此恭賀榜上學子喜登秋闱鄉榜,但也望諸位不忘繼續奮進,期待諸位有朝一日成為國之棟梁。

又或有急流勇退、就此選擇為官者,本王也望此中諸位:若為官必為國亦為民,成為國之基石、民之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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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鄉榜上的人都已是舉人,可以選官做官了。有選擇繼續參加會試殿試,争取考取進士的,也有自知資質有限或現實所累,選擇放棄考試而直接為官的。

儉王這話顧及到了兩者,可說是既高遠也不缺務實。

“而此次稍有欠缺而致落榜的諸位學子,也不必自卑自棄。諸位可潛心苦學三年之後卷土再來,若是現實所限無法再來一次的,也莫要讓你們的學識埋沒浪費了,或用以興家旺業,或為民開智,都要去做利國利民的好事。”

此次榜上無名的考生依舊還是秀才,有的會選擇繼續再考,也有的就此止步了。

但即使選擇不再科考的秀才,儉王作為高高在上的王爺也沒有看不起他們,而是鼓勵他們學有所用,或為家、或為民,總之去做利國利民的事。

儉王這兩番話,榜上、榜下學子都提及到了,且對他們都有期許、沒忽略掉鄉試中的"失敗者",這兩段話可謂滴水不漏,很好地體現出了他仁善愛民的品格。

在場考生、陪考的和看熱鬧的,雖觸動他們心扉的點各有不同,但卻都因儉王這兩番話而感到心裏暖烘烘的。

一旁的梅翰林和林學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佩服的神色。

趙儉能從小到大都深得聖心,作為有望觸及那個大位的皇子,他到底是不同于普通皇子的。這收服人心的言語手段,也顯得格外妥帖自然。

等儉王說完話并示意梅翰林之後,梅翰林才開口道:“望諸位學子能謹記儉王教誨!”

“學生謹記儉王教誨!”考生紛紛回答。

“榜上之人的答卷也已張貼出來,與榜單一樣都将在此公示三日,以供學子們評判及學習。”梅翰林說完,就與儉王和林學士一起後退,将榜單前的地方讓了出來。

這現場的人,有考生、有來陪考的,還有純粹來湊熱鬧的,加起來怕有兩千人不止。若是這些人全都瞬間湧到榜單前去,那場面可能稍有不慎就會發生踩踏事件。

但所幸考生們還顧及着顏面儀态,不好在儉王和兩位考官面前失儀,于是又還連同一部分陪考的也沒有一窩蜂湧過去。因此,場面也不算混亂或難看。

而且,除了鄉榜可看上榜與否和名次高低外,答卷公示欄也同樣可以看。

“解元竟是黎池!”

“當真?竟是臨淮府浯陽縣黎池?!”

答卷公示欄上最頂端,張貼着的答卷赫然就是黎池的。

策問場三篇策問答卷,分別是玖拾肆分、玖拾貳分和玖拾分,合計貳佰柒拾陸分。

經義場共三十道題,黎池每道的答案都沒有錯誤,但每題也各扣了零點伍分,最後總計貳佰捌拾伍分。

這兩場的成績,若是只單看某一場,黎池的成績都不是排名首位的。但黎池他勝在一個‘穩‘字,尤其是雜宗場,三百道題他竟只有一題答錯,他雜宗場的分數為貳佰玖拾玖分。

就是唯一錯的那一道史學題,也存在争議。

“‘景廣文王于何年遣使北匈奴議和?‘我也是寫的和黎池一樣的答案,我記得這在《漢書》中有明确記載啊,為何就是錯的?”

“不,在《通史》中記載的是174年,而非172年。”

這時圍繞黎池議論起來的,也都是看完榜單後成績不錯的考生,因此才有心情過來八卦。

“黎池不是在貢院裏突發風寒甚至命垂一線,幸好有儉王送去一張被子才使他得以活命?怎麽還考得這樣好,甚至高踞解元?”

抱有這樣疑惑的考生不少,甚至看那些考生的神色,有的都已經往徇私舞弊、陰謀詭計方面想了。

但黎池的人緣是真的不錯,他之前請酒吃席、參加聚會等,苦心結交人脈的作用體現出來了。與他有過接觸的學子,大多對他抱有善意。

于是就有與黎池同桌吃過飯的臨淮府秀才,仗義執言:

“他該是在病倒之前就寫下了答卷?看這答卷上的一筆‘臺閣體‘雖然也出類拔萃,但看過他筆墨的人,就能看出這缺了一分力道,說明他也是受了風寒影響的。

但他學識畢竟過人,即使身患風寒也能考出這樣的成績,我是深感佩服的。”

此時,明晟也幫腔道:“在下浯陰明晟,此次與摯友鐘離書和黎池同住一個小院,在鄉試之前我們整日在一起探讨學問,因此我們最是清楚他學識過人。

期間也品讀過他的文章,只能說,比這次鄉試所寫……要更加精妙得多。”

鐘離書也冷冷地補充:“這次的策問和經義,一看就少了一分靈氣。寫成這樣,他當時腦子怕是已經燒糊塗了!”

明晟榜上排名第十一,鐘離書排名第十,這兩人說的話還是有很高可信度的。

而且很湊巧地,鐘離書就是那唯一在三篇策問的總分上,超過了黎池的人。由他說出這話,雖語氣略顯高傲,但同時也更加有可信度。

之後同樣來自臨淮府的秀才,也都紛紛幫腔附和。

如此,一場還在醞釀之初的非議質疑,因為黎池的好人緣,有肯為他挺身執言的人,在最初萌芽時就消弭于無形之中了。

也許還有心思陰暗的人會心存質疑,但卻已在當下失了掀起風浪的時機,再難借此次的‘首開考棚門‘、‘儉王贈被‘、‘身染風寒卻中解元‘等由頭,進而興風作浪。

當然,也不排除若是之後黎池虎落平陽了,有人以此為借口對付他。

但什麽是借口?就是敵人借題發揮的托詞。別人若是存心想要對付他,總能找到借口的,因此有沒有此次這個借口都不重要了。

有關于黎池的讨論,只占了這次鄉試張榜中的一隅。

更廣闊和普遍的,還是諸多看榜人的百般情态:或跌足恸哭,或喜極狂笑,或隐忍喜悲……

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還站在貢院大門處,居高臨下看着人群的儉王和兩位主考官了。

趙儉來回掃視着下方的人群,到底是沒有發現黎池的身影。

黎池那樣的人,即使陷在人群中,也能夠很快就吸引周圍人向他靠攏,能讓人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出他。

這一邊的鐘離書和明晟,與相識的考生又說了一會兒話後,就叫上陪同他們的族人,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

那些榜前看熱鬧的閑人,可不光是去看個稀奇的。他們在看到榜單後,就會立即飛奔去考中之人的家裏或住所報喜,總能或多或少得幾個喜錢。

雖然從上一屆即黎池沒參考的那屆鄉試開始,就廢除了由官府衙役上門報喜的規矩,這給中舉者家中節省了一筆打賞的喜錢。但是,民間的這種報喜風俗,卻是無從禁止的。

可是,鄉試前黎池他們幾乎是足不出戶,也就沒人知道他們的住所。因此直到鄉榜已經張貼出好一會兒了,也愣是沒有人來報喜。

直到鐘離書一行人回來之前,黎池都還不知道他中了鄉試解元,還盤算着再過半刻鐘就去看榜。

鐘離書一行人進院裏時,黎池正在他爹的監督下喝補藥。

“小池子!你着實厲害!考中了解元啊!恭喜啊!”明晟進院門後,邊向北邊黎池屋裏走、邊道賀。

黎池聽了外面明晟的話,神情恍惚地一愣。

解元,能取得這個名次,黎池是真的很吃驚。他有七八分把握能考中舉人,但卻沒想到能得個解元。

畢竟江淮省之中,有才之人必不會少,他這次又受了感冒影響沒能全力發揮。他是真沒想到,他還能考個鄉試第一名解元。

黎棋也是愣怔了一會兒,等鐘離書他們都從院裏走進屋了,才反應過來。‘解元‘就跟之前童生試的‘案首‘一樣,是對第一名的別稱。

“這麽說小池子你不僅考中舉人了,還考了第一名?!”黎棋激動得漲紅着一張臉!

“小池子你明明考得這麽好,卻不給我們說!”話是這樣說,堂哥黎湖的語氣和神情中卻不見絲毫責怪,“虧得我和三叔還擔心你落榜了傷心,都不敢去看榜,結果你竟然考得這樣好!”

“未成定局的事,哪敢下斷言?何況我當時也不确定,受風寒影響到底多大,真不是我故意瞞你們。”黎池這時候也由衷地笑了。

“竹帛和冠三,你們呢?是否能道聲同喜?”

“同喜同喜!”本就愛笑的明晟此時笑得格外開懷,“我考了第十一名,竹帛剛好在我前面——考了第十名。”

有些面癱冷酷傾向的鐘離書,也難得地抿唇一笑,“同喜,我們三人都考上了,這就很好。”

黎池他們這些年輕人在一起說話,黎棋就去招呼鐘離家和明家來陪考的人,五人在一起互吹互擂,變着花式地互相誇着三個年輕人!

一時間,屋裏是歡聲笑語,氣氛很是喜慶熱烈。

“不如我們今晚叫上一桌酒菜,一起來慶賀一番?”黎棋提議道。

不過,明晟立即就否了他的提議,“今晚是不能的了,難不成你忘了今晚有‘鹿鳴宴‘?”

經明晟一提醒,黎池立即就想起來了,自鄉試開始,放榜後就有由官方舉辦的宴會了。

今晚宴會的話,他們也要趕快準備起來。

今晚的鹿鳴宴,與院試之後學政章城、以私人身份在折桂樓宴請榜上秀才不一樣。

鹿鳴宴的花銷是由省衙門出的,場地也在官衙中,再有出席者的身份——當朝儉王、翰林院翰林、內閣學士。

這次宴會,黎池将它視為結交人脈、儲存人脈資本的好機會,必須要好好把握。

黎池又和鐘離書他們說了會兒話之後,就去當初報名鄉試的地方,領取了鄉試考中文書。他快去快回,還沒花到兩刻鐘的時間。

回來之後,黎池就開始為晚上的宴會做準備。不說焚香,但沐浴還是必須的。

黎池泡了澡、洗了頭,然後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外袍挑的是最能襯托他容貌和氣質的,一件天青墨竹花紋的窄袖書生袍。

又将一頭長發向上梳得服帖而整齊,再用祥雲纏繞的青銅發簪簪住。

黎池将自己收拾整齊之後,攬鏡自照,自戀地在心裏評價了一句:自己真是生了一副君子幽雅的好皮相,這在人前更占便宜一些。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三堂哥黎湖的聲音,“小池子,儉王府長史到訪。”

黎池聞言一頓,然後整理了一下衣袖、衣領和衣擺,笑意溫潤地往待客的正廳而去。

王府長史,相當于有公家編制的王爺私人秘書,是有官階的官身。

于是黎池上前躬身揖禮,“在下黎池見過長史,接待不及、怠慢長史之處,望您多多海涵。”

“黎公子多禮了,在下姓楊,是儉王府長史,您喚在下楊長史即可。”

根據這個楊長史的言語态度,黎池可以在心裏對他身後的儉王推測一二了。他要确定筆友趙儉和儉王的區別,或者說現在的儉王的态度,據此來确定自己之後與他來往時的尺度。

現在看來,這楊長史表現得很是溫和有禮。

“楊長史請坐。”黎池招呼着,就欲開口讓站在一邊的黎湖幫忙去燒水沏茶。

但看來楊長史不打算久留,也不打算喝茶。“不好久坐了。在下是奉儉王之命前來,儉王見黎解元今日未去看榜,擔憂您身體是否久未好轉。正好此次王爺身邊有禦醫跟随,于是就來接您去讓禦醫看看。不知您此時可方便随在下走一趟?”

“在下剛才正好收拾妥當了,等時辰一到去赴晚上的宴會。此時不過是在無事幹等,再方便不過了。”

“那正好,瞧完禦醫了剛好能和儉王一起去赴宴。黎公子,我們這就走!”楊長史提議道。

禮讓一番後,黎池依言行走在前。臨行前又叮囑了黎湖一句:“湖哥哥,給我爹還有竹帛與冠三他們說一聲,我提前出門了。”

“好的。”黎湖目送他堂弟跟着儉王長史走了。

出院門,外面有一架用馬車停着。拉車的馬匹神俊無比,車架低調而奢華,只看車廂外表就能知道車內必定不會狹窄。

見兩人出來了,車夫連忙将墊腳板凳放在地上。楊長史示意道:“黎公子,請上車。”

黎池心中有些納悶,不過還是順從地踩着板凳,在楊長史的虛扶下登上了車架。

當黎池撩開車簾,看到車廂裏坐着的人時。他就懂了,為何楊長史連稍坐一會兒都不肯,為何整個請人的過程都透露着幾分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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