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黎池只在撩開車簾的那一瞬,有一點措手不及,立即他就又恢複如常。
車廂內确實還算寬敞,但如果正經地行一套面見王爺的禮節,地方還是顯得狹窄了。
于是,黎池只能弓腰拱手行禮,“學生見過儉王殿下,讓儉王殿下久等。”
在黎池撩開車簾時,趙儉就笑盈盈地向黎池伸出手,準備扶他進來坐下。這一伸手,也正好方便将彎腰行禮的黎池扶起來。
“池弟,快快坐下!”趙儉一如既往的爽朗疏闊,笑容和神情真是友好而親切。
“雖和池弟你常有書信往來,可自四年前一面之後,再未能與你對坐暢談,為兄實在想念的緊呢!”
黎池聞言深受感動!感動的神情中,又有幾分恰到好處的拘謹和惶恐,“儉王殿下,學生惶恐……”
趙儉喚他‘池弟‘,他卻不能沒規矩地繼續稱他為‘趙兄‘。
“池弟,你我在浯陽時一見如故,之後書信往來也是互稱兄弟。池弟你今日與我這般疏遠,可是怨我未曾向你道明身份?”
黎池連忙否認,“并非如此!儉王殿下身份尊貴,若是逢人首先就報明身份,嗯……那就不是待人真誠,而是嚣張跋扈了。”
說這話時,黎池笑容中帶着點調皮,語氣裏有着一兩分的、不顯出格的調侃意味。
黎池這話一說,車廂裏的兩個人就似是心有靈犀,又或是心照不宣地,放松下來。
“何況這也怪學生孤陋寡聞,您從一開始就道出了真名,是學生愚鈍未能猜對您的身份。”
黎池這話也沒說錯,确實是他孤陋寡聞。淮陰城的讀書人都知道四寶店乃儉王名下的産業,若他一早也知道的話,自然也能聯想到‘四寶店少東家‘的趙儉就是儉王。
趙儉看着端正地坐在對面的黎池,他低眉垂目、神态恭謹,又帶着兩分恰如其分的重逢再見的愉悅……
“駕!”外面車夫一甩馬缰繩,馬車啓動,開始平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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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弟不怪為兄就好!我就知道你心思最是豁達不過了。我也知道你平日謹遵禮節,在外人面前就不說了,可在私下你我還是依舊稱兄道弟,可好?”
“好,趙兄。”黎池從善如流地又改口回來。
黎池怪趙儉?他不敢,也沒必要。
這幾天從鐘離書他們那裏了解到的,以及聽說的傳言中,黎池已經知道‘儉王‘其人,在大燕、朝堂和皇室中的地位。他一個舉人,去責怪儉王未與他坦誠相交?他不敢。
他早已不是十幾二十的毛小子了。該妥協的、要認慫的,他已經能在衡量利益得失之後,很幹脆地妥協認慫。
而且說實在的,他也沒覺得趙儉隐瞞身份這事——甚至用的真名只是沒報出他‘儉王‘的身份罷了,有什麽可去責怪的。
他又不是小女生,何必做小女兒姿态,只因為趙儉沒挑明他王爺的身份就鬧別扭。他沒這個必要。
況且,識時務者為俊傑,‘儉王于黎池有救命之恩‘這件事,已是廣為人知,他們之間已然牽連在一起了。既然如此,何不和和樂樂的呢?
只是,他最近欠下救命之恩的頻率很高呢……
“謝趙兄在貢院內的救命之恩!我當時昏睡得不省人事,幸虧有趙兄贈被,若不然我或許就已一睡不起了。”
“我怎能眼看你蜷縮在陰冷的號房裏受凍?況且于我來說,将我的被子勻給你,也不過舉手之事。”
黎池眼睫半垂,斂住眼底的深思。“在鄉試途中的貢院內贈考生被褥,這事于趙兄是否是舉手之事,池弟心中明白。趙兄的這份恩情,我銘記于心,日後若有了報答的能力,必結草銜環以報。”
“池弟你啊……真是讓為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們是兄弟,何必如此見外。”
黎池依舊重申了他銘記恩情的态度,然後轉而聊起各自的近況……如此,一路上車裏的氣氛也很好。
聊着近況時,黎池沒說起當初在浯陽四寶店時,三人中的嚴瑾。趙儉也好似完全忘了這個人一樣,沒有主動提及。
一路閑聊期間,黎池腦海裏一個念頭最終成型:趙儉當初去浯陽縣的目的,或許就是為了他。
……
因為嚴琳琅的事,黎池已與嚴家和嚴瑾斷絕往來。這四年間,他也沒聽徐掌櫃提起過趙儉與嚴瑾還有往來。趙儉此時也一句都沒提過,那麽或許一開始,嚴瑾就只是個搭橋的作用。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聯想到面前這人的皇子王爺身份,他名下的四寶店也就不僅僅是來錢的産業了,更還可能是情報收集站。
那麽,有關他們的消息,趙儉知道的就不止是他在信中所說的那一點了。趙儉應該是早就知道他與嚴家的事,為防尴尬才特意避開不提。
但是,如果是第一種可能:嚴瑾只是起個搭橋的作用……
一個受寵皇子王爺,繞道偏僻的浯陽縣,與他結識。之後保持書信往來,每一兩個月通一次書信,還給他順道寄來書籍。貢院內冒着被質疑舞弊的風險,開門把他自己的被子送給他。
還有趙儉與他相處時的姿态……
以趙儉的身份,黎池覺得他太過殷勤……
殷勤到黎池覺得趙儉是在……刻意結交他。說句再自戀一些的話,趙儉甚至有點像是在讨好他。
黎池被自己的這個結論給驚到了!他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自大了?他有什麽資本,可供儉王‘讨好‘和圖謀的……
此時,黎池腦海裏忽然靈光一現!
“要說鄉試結束後養病的這些天,最遭罪的還是我這張饞嘴,明明都這個季節了,卻還想吃一口冰淇淋。”黎池說這話時,目光緊緊盯住趙儉。
趙儉聽得半懂不懂的,“兵…冰器林?這是何物?池弟風寒初愈,可不能因嘴饞就亂吃。”
黎池目光未錯分毫地盯着趙儉的表情變化,發現他是真的疑惑。
“沁涼的泉水冰鎮過的荸荠和菱角,簡稱冰淇淋。平民人家吃的東西,這個時節也快過季了,今年卻還沒吃到,因而有些饞嘴。趙兄這話說的,跟我爹教訓我時相差無幾了。”
“長兄如父,我自然也不能由着你亂來。”
趙儉這話說得極其親昵自然,讓黎池一時間也分不清他是人際交往能力爆棚,還是真情實感了。
“唉,私下我也就和趙兄你抱怨兩句,要說我這次鄉試如此驚險,也是怪這‘科舉革新‘。若非‘考三場、每場三日‘的規矩,給革新成了‘考三場、連考九日‘,說不得我也就沒這場驚險了……”
黎池眼看着趙儉的神情變了,雖然是細微的變化,但依舊沒逃過他的眼睛。
“……如果是每場考三日的話,我第二三場就棄考了。雖說這次僥幸考中解元,但實在是太過驚險。”
聽了黎池的話,趙儉心中陡然一震。
若是沒有他借鑒黎池之後的舉措,提前革新科舉、改成‘連考九日’,說不得黎池真不會有這場性命之憂的驚險。
上輩子黎池考鄉試時也許同樣身染風寒,但或者是在兩場考試的間隙時,迅速調養好了,他才沒有聽聞過黎池鄉試時有變故。
而這次他上奏,提前促成了科舉革新,變成‘連考九日‘,這才使得黎池有了這場嚴重的風寒……
那麽這‘救命之恩‘,他受之有愧啊。
趙儉的表情管理無愧于他的身份,神色變化算得上細微,但黎池依舊捕捉到了。
看來,提出種種革新科舉之策的人,就是趙儉了。再加上剛才的‘冰淇淋‘試探,也暫時能确定趙儉與他不一樣,或許只是思想超前而已。
自縣試後就讓自己一直忌憚的人,就是趙儉,那他現在所處形勢也就由明轉暗了。
現在,他與一朝王爺,建立了‘救命之恩‘的聯系。換句勢利的話就是:他攀上了高枝。這于他是有好處的。
至于會卷入皇權争鬥?現在他不過是一個舉人而已,這離他還遠着呢。
況且有人的地方就有争鬥,相比做一只哪方都靠不上的小蝦米,最後被随意踩死。他更願意做其中一方手中的鷹犬,雖然看着受掣肘,但內裏究竟是誰影響誰、誰利用誰,等成長強大後有無掙脫鎖鏈的可能,都還是未知的呢……
趙儉與黎池兩人心裏一番計較,面上都未顯分毫。
“哈哈哈,是我對不起池弟!”反正朝中官員都知道是他提出的科舉革新,趙儉也就大方地承認了,“這科舉革新的政策,是我向父皇獻的策。”
“哈哈哈哈,小弟我也就是随口打趣一句罷了!”黎池也哈哈地笑開了,笑容和語氣中滿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我前兩天就已經知道了!‘科舉革新‘之策是趙兄上奏的善策,小弟我不過是想戲耍趙兄一下罷了!看趙兄認真解釋的樣子,真是有趣!哈哈哈……”
事實上如何呢?這不過是黎池随意找的借口而已。
“池弟,你啊……看着君子端方的一個人,竟也有這種調皮的時候……”趙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趙儉這樣說,那事實上又如何呢?
——攜‘因地制宜‘之策,歷練于四方邊陲之地,将大燕的邊疆治理得牢不可破。多年後回歸朝堂,還能在他昔日的大皇兄、當時的皇帝的猜疑之下,一路扶搖直上。
趙儉無比肯定一件事:黎池,心裏無疑是存了社稷黎民的,但他絕不是一個純粹的君子,自然也說不上君子端方。
趙儉明白,哪怕是現年十六歲的黎池,也一樣并不簡單。黎池,或許是屬于天生多智的人。
……
黎池與趙儉兩人,一路聊着,不一會兒就到了趙儉落腳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尬解之冰淇淋——
趙儉:冰淇淋是何物?
黎池:冰鎮的荸荠和菱角。
荸荠,常稱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