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次陪黎池進京赴考會試的人,依舊是他爹黎棋和他三堂哥黎湖。
本來家裏面還想讓黎河也一起去的,不過讓黎池拒絕了。人夠用就好,用不着那麽多。
黎池他們一行三人,步行到浯陽縣城,然後乘驢車到府城臨濠城,再又換乘到省城淮陰城,再經大運河乘船北上,最後下船後或步行、或乘轎子進京城。
黎池他們正月初六出發的,正月二十抵達京城的運河渡口。
黎池他們下了船、登上岸,岸上人聲攘攘。
有如黎池他們這樣的形形色色的抵岸行人,有正在卸貨搬貨的力夫,也有力夫閑散地或站或坐在岸邊等活兒的,以及在岸邊翹首以盼接人的……
黎池看着這與前世風格迥異的碼頭景象,眼露贊嘆神光。
黎池他們正提着包袱,預備擠出人群時,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們。
“黎公子!黎公子,這裏這裏!”
黎池尋着聲音看過去,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是在淮陰城見過的趙儉身邊的楊長史。
黎池領着他爹和他三堂哥,往楊長史站的地方走過去。“楊長史!多日不見。”
“黎公子,多日不見!”楊長史笑容滿面地與黎池打過招呼,又與黎棋和黎湖簡單示意招呼過。
“黎公子,儉王殿下想着您抵京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于是就派了楊某在這等着。正月天氣本就正冷,這地方又是濕氣太重的河邊風口,不如我們……”
楊長史正要說‘不如我們上轎去儉王府’時,有道一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唉呀,這就是浯陽縣黎水村來的黎少爺?可叫老奴我好等啊!”
黎池輕輕挑眉,看向說話的人,“在下确是浯陽黎水的黎和周,敢問貴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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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池問是這麽問,心裏卻已經對這個擠到面前來的人的身份有所猜測。他們在這京城中,除了趙儉,也就只與那位‘四爺爺‘還有些關系了。
果然,黎池沒有料錯。
“老奴福來,是黎右侍郎府上的。我們家老爺得知有族中後輩要上京來趕考,就叫老奴在碼頭這等着黎少爺。既然黎少爺和……你們已經到了,那就趕快跟老奴走,府上老夫人還等着呢。”
福來沒見過黎池身後的黎棋和黎湖,也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用‘你們’代替。
這面前有兩路人來接他們,黎棋和黎湖兩人不知道要跟誰走好,于是習慣性地看向黎池,等他拿主意。
黎池眼神掃過楊長史和福來,一副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楊長史,你看這……”
楊長史還沒說什麽,倒是一旁的福來,一副好像才看見楊長史的樣子,“哎喲,這不是儉王府的楊長史嗎?老奴年紀大了眼花,這才認出來。”
“在下正是。”楊長史神情清冷地禮貌一笑,沒多說什麽。
黎池在心裏暗暗挑眉。看來他直覺沒錯,兩人這一來一回間,能看出來确實有點什麽。而且不是楊長史和福來兩人之前有什麽私怨,更像是兩人背後的人之間有點什麽。
楊長史背後的人是儉王趙儉,福來代表黎右侍郎府,那‘四爺爺’背後的人是誰……
心念電轉間,黎池笑容抱歉地回絕了楊長史。
“讓楊長史在這濕寒的風口上等候在下許久,在下心中實在愧疚,還要勞楊長史幫忙向儉王殿下回禀:在下已平安抵京,勞儉王殿下惦念了。族中長輩派人來接,在下也不好讓長輩們久等,這就告辭了。”
黎池彎下腰拱手賠罪。既然楊長史還沒說出接他去儉王府的話,他也就只當沒明白楊長史的真實意圖。
黎池在這裏,就将楊長史的意圖,當成了只是來确定他已平安抵京的。
如此,楊長史和黎池,以及‘搶人‘的福來及其背後的黎右侍郎府,都不會過于尴尬。即使都心知肚明是怎麽回事,但到底有層遮羞布在。
楊長史眸光暗沉地看了拱手賠罪的黎池一眼,語氣不辨喜怒地說到:“既如此,黎公子就趕緊去,不好讓長輩們久等的。”
于是,黎池他們與楊長史辭別,跟着福來走了。
黎池他們三人跟着福來到地方,那裏早有兩頂四人擡的青帷小轎等着了。
黎池他們分兩批坐上轎子,然後轎子被轎夫們擡起,晃晃悠悠地前行而去。
行進途中,黎池撩開轎簾一角,看向轎外的街景。
有別于浯陽縣城的簡陋,外面的街道青石鋪地,街兩邊的商鋪門面或民宅門牆,多是青磚黛瓦,氣派中又不失古韻。
也有別于淮陰城的南北兼容的和諧,這京城不愧是一國之都,橫平豎直,盡顯闊正大氣的風範。
一路看去,黎池看得心湖泛起微瀾。
作為男人,就該在這樣的地方有所施為。
大燕朝至今不過二世,這京城的住房情況,還算輕松。遠沒到王朝中後期時那樣緊張,緊張到大多數官員都只能租房住。
因此,作為工部右侍郎的黎鏡,他也有一處不算小的府邸。
黎池透過轎簾往外看。黎府門前蹲坐着兩只威武的石獅子,丈許的高牆,獸頭的兩間大門,看上去氣勢非凡。
然而,轎子并沒有從大門進,而是路過黎府大門後,又晃晃悠悠地行了兩三分鐘時間,最後停在了院牆上開的一個角門處。
黎池他們下了轎,福來走在前面帶路。從角門進入黎府,沒走多遠就來到一個小院外。院門上匾額題字:青朱院。
“老夫人想着黎少爺立即就要考會試了,最是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安歇讀書,就吩咐老奴将黎少爺安排在這青朱院。”
黎棋滿臉笑意地道謝,“福來,先勞煩你替我們向四奶奶道謝!等我們這收拾妥當了,我再當面去拜謝她老人家。”
福來口中的老夫人應該是‘四爺爺’黎鏡的妻子,依黎水村裏的叫法,黎池應該喚四奶奶。而黎棋也可跟着黎池,叫她四奶奶。
“是,福來稍後回老夫人話時,定将您的話傳到。外面站着的一個侍女和一個小厮,是任憑黎少爺你們差遣的,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他們去做。”
黎池也笑着謝過,“勞累老夫人為我們操心,有機會我們定會去拜見她老人家的。”
之後福來又帶着黎池他們,将院子的格局和各間屋子的作用介紹了一遍,需要用到的物件的擺放位置等,也都一一指了出來。
安排好黎池他們,福來又叮囑了侍女和小厮、讓他們務必精心服侍,之後才離開青朱院。
這個時候天上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你們兩叫什麽名字?”黎池将院裏的侍女和小厮喊過來詢問。
“婢女喚靈仙。”
“奴才喚蘇葉。”
“倒是兩味不錯的藥材。”靈仙與蘇葉是兩位中藥藥材名,“靈仙你去燒壺茶水來,蘇葉你去燒一鍋熱水來,給我們沐浴洗漱。”
靈仙與蘇葉垂着頭對視一眼,都沒有想到這個鄉野山村裏來的老爺的族人後輩,長得真是好看,與他們想的鄉下人的粗糙長相不一樣,而且使喚起人來竟也是得心應手。
“是,婢女/奴才這就去。”
沒過多久,黎池他們就喝到了熱茶。喝了茶歇過片刻後,又洗上了熱水澡。
……
儉王府。
“……于是黎公子跟着黎右侍郎府的仆人走了。黎右侍郎,衆所周知是大皇子義王的人,黎公子這拒了我們儉王府,跟着義王的人走了,這……”
楊長史的欲言又止,趙儉聽出來了。正是因為聽出來了,趙儉才像是第一次認識楊長史一樣,一雙利眼盯住下面的人。
“和周還不過是個一心讀書的讀書人,從哪裏去明白這些彎彎繞繞?黎鏡是他族中長輩,他選擇去黎府理所應當。”
說完,趙儉揮揮手,“你下去。”
楊長史退出去之後,趙儉摩挲着手下的座椅把手……
上輩子黎池最後轉而選擇他大皇兄趙義,與黎鏡是趙義的人肯定有關。若無黎鏡這個橋梁,趙義那樣多疑的一個人,必是不敢用他的。
這次黎池選擇去黎鏡府上,是真的只是因為黎鏡是他族中長輩?抑或是……黎池竟察覺到了黎鏡的站隊?
那黎池選擇去黎鏡府上住,又代表了什麽……
想到這裏,趙儉猛地一拍座椅扶手!
他真是魔怔了!怎麽竟按照平常的想法,去猜測那人了。
他與黎池有先前四五年書信來往的私交,又有之後鄉試場上打破規矩給他送被的‘救命之恩‘。再加上他這儉王殿下的身份和權勢,于情、于利,黎池都會選擇他。
而且這輩子沒有嚴琳琅從中裹亂,憑他對黎池的了解,他會是黎池的第一選擇。
既然黎池不可能另投他人,那麽他選擇去黎鏡府上住,或許是另有深意,抑或是只是巧合。
想清楚這點之後,趙儉心中就升起了一股警覺。
剛才楊薔說這番話時,他就感覺有些蹊跷。從楊薔的儉王府長史身份出發,其實剛那番話并無不妥。但感覺有些話多了……
楊薔上輩子一直沒背叛他,因此他這輩子才将他調到身邊來。但一直沒背叛他,卻不代表楊薔就一定不是別人的人。畢竟上輩子他是自己把自己廢了的,根本就沒用別人出手。
那麽或許楊薔,只是一直沒有必要背叛他而已……
趙儉現在并無證據,但像他們這樣的人,一旦懷疑種下就很難消除,也不需要所謂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