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四月二十大婚這天,黎池起了個大早。

婚禮(昏禮),按習俗要在傍晚黃昏的時候成禮。

黎水村與縣城間有兩個時辰的路程,早上從村裏出發,在中午時到達縣城的徐家,等迎回來新娘就差不多剛好是黃昏傍晚時候。

出發晚了或路上稍有延誤,就可能會耽擱黃昏吉時。因此黎池和跟随一起去迎親的人,都起得很早。

起床洗漱過後,黎池換上今日迎親的大紅新郎禮服。

“當初那個小孩兒,如今已經長大,今天就要出發去娶妻了……”蘇氏幫黎池整整衣襟,抻抻衣袖和袍角。

黎池乖巧地站着,任由他娘給他整理新郎禮服,哪怕身上禮服已經穿得無比周正、并無一條褶皺。

如今十八歲的黎池約有一米七五高,已是‘堂堂七尺男兒‘,在這個時代裏算是比較高的了。黎池低頭安慰道:

“以前都是爹娘和家裏為兒子遮風擋雨,如今兒子終于長大了,以後就該由兒子給爹娘掙臉面、為家中光耀門楣了。”

蘇氏聽了黎池的話,低頭嗡聲哽咽着:“娘的兒子長大了,變得有擔當了……”

一旁的黎棋也是一臉感懷,“和周,成家立業後你就是大人了,更是你們這個小家的一家之主,确實應該要有擔當些。”

“是,兒子明白。”

徐家早在送去聘禮後的第二天,就将二十四擡嫁妝送了過來。因為以後徐氏要随黎池進京,徐家的祖籍也在京城,所以嫁妝只有一些金銀首飾、衣物布料、盆碗用具等,大件的家具都沒有。還有幾張京城的田産地契和商鋪房契,這是嫁妝的大頭。

黎家本就不圖徐家的嫁妝,甚至當初他們同意去向徐家提親,還存了點小心思。

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娶個像徐家女這種門第低些的,他們的孫子(兒子)也能免受妻子和岳家的壓制。結果沒曾想曬嫁妝時,徐家的嫁妝還不輕!看着只有二十四擡嫁妝且還輕飄飄的,可那些銀票、地契和房契是實實在在的。

黎池騎上高頭大馬與四個堂哥,還有從族裏請的八個幫忙擡轎的親戚一起,擡着八擡精致雕花大花轎,一路吹吹打打的往徐家去迎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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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是從縣尉那裏借來的。馬匹是軍備物資,民間并不很常見,民間拉車的馬也都是驽馬。黎池想體面地騎着神俊的高頭大馬去迎親,就向負責浯陽縣治安和掌管武裝力量的縣尉,借了一匹軍馬。

這頂八擡精致雕花大花轎,也是從族裏借來的。這頂花轎算是族裏的老物件了,族裏娶親基本都是用的這擡花轎,好幾輩女性都是坐這頂花轎裏嫁進黎水村的。

畢竟花轎一人一生大多只會用一次,不可能娶次親就做一頂大花轎。不過黎池倒不是沒有新做一頂花轎的錢,而是沒有新做花轎的時間。

黎池陪黎河和黎湖去接過兩次新娘,迎親的習俗和流程已經很熟悉,去到徐家後很順利地就接到了新娘。

在鑼鼓唢吶的喜樂中,黎池接到新娘離開徐家,開始返回黎家。

今日六元及第的黎狀元大婚,引得縣城裏的許多人紛紛前來圍觀……

“看啊!那就是狀元郎!大紅喜服真襯他,顯得他更俊了!”

“是啊是啊,黎狀元長得真俊!”

“新娘是四寶店徐掌櫃家的女兒,真不知她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哦~竟嫁了一個六元及第的狀元郎~”

“是啊是啊,真是好福分哦。”

等迎親隊伍走近時,八卦的圍觀人群停止八卦,紛紛高聲恭賀:

“黎狀元新婚大喜!”

“祝黎六元新婚大喜!與夫人百年好合!”

“黎狀元新婚大喜!”

……

一路上鑼鼓唢吶喜樂,道兩旁路人賀聲不斷。

不過這樣和樂喜慶的場面,陡然間被打斷……

“啊!”

“哎喲!”

“這是怎麽了!?”

"花轎怎麽歪在地上了?"……

黎池春風滿面地騎着高頭大馬走在前面,正不時地與道兩旁大聲道喜的路人點頭示意時,就聽見了身後的動靜。

黎池連忙牽馬轉身,看向身後引發驚聲連連的根源,原來是穿轎杠的繩子突然斷了一根,于是花轎的一角磕在了地上,花轎只得落下。

黎池擡腿翻身下馬,來到花轎旁對裏面說:“沒事,是花轎上承重的繩子年久腐壞了。”

安撫過轎裏的新娘後,黎池将自己胸前斜挎着的,用紅綢攢成的大紅花解開。打結後穿在花轎把手上,用來替代轎繩。

“這花轎是族裏用過好幾輩人的老物件,轎繩難免就年久腐壞了。”黎池拿過轎杠穿到紅綢繩中,“就用這紅綢充當轎繩。”

黎池應對得太過迅速,衆人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來,他就已經系好了替代的轎繩。

“能行!這紅綢轎繩,可是從新郎官胸前的大紅花來的,定然能行!”轎繩斷掉的這一邊兩個幫忙擡轎的族裏親戚,反應過來後,一人就大笑着說道。

另一人也趕忙附和:“定然是能行的,來來,我們擡起花轎來!”

“好好好!啊哈哈哈~”

“起轎~走!擡新娘回去咯!”

處理好這猝不及防的意外,黎池就又重新翻身上馬、準備出發。

不過在重新上馬之後,黎池眼神不經意間掃過一個人影,然後他定睛一看:

左邊道旁的一座宅院大門打開着,門邊依着一個人,她身穿輕盈飄逸的粉紅绫羅衣裙,梳着介于少女和婦女之間的半散半束發型,一雙眼裏有欲語還休的輕愁。

那人正是曾經嬌俏活潑的嚴琳琅,如今更添了幾分少婦的風韻……

馬兒無聊地撩了撩蹄子,讓坐在馬上的黎池猛然一陣驚悸,回過神來。

‘原來路旁這戶人家就是嚴琳琅的夫家錢鐵匠家。‘黎池心中暗想,‘我眼神什麽時候這麽好使了?‘

黎池剛才的眼神竟然好使到,能看清楚嚴琳琅的眼睫毛了。不過這念頭也就在黎池腦中一閃即逝,沒放在心中。

“駕!”黎池一揮馬缰繩,迎親隊伍又繼續前行。

等黎池的隊伍走遠些了,圍觀路人這才又繼續八卦起來。

“哎喲~你們看那人,一個有夫之婦頭發還梳成那樣!”

“你們說,也真是巧啊,黎狀元這迎新娘的花轎,怎麽偏偏走到這裏轎繩就斷了啊?”

“呸!”一個看熱鬧的婦人狠呸一口,“你這話說的着實惡心!當初那人是怎麽得來和黎狀元的那門婚約的?當這縣裏的人誰不知道呢!那人有了婚約還在外面勾三搭四的,給黎狀元難看!

又想想那人嫁人後的種種,再看看今天那人的穿着和頭發,啧啧……還說什麽‘偏偏走到這裏轎繩就斷了‘,聽着這話我就只感覺腌臜!你這是在給黎狀元添堵!”

被呸了一臉的婦人連連搖手,“唉……我、我和你想得是一樣啊!那人哪配和黎狀元放在一起談論啊,将那人和黎狀元放到一起說,我就感覺是對黎狀元的不尊敬、是對黎狀元的……的羞辱!”

“這還差不多!”這婦人應該是黎池的腦殘粉了,“那人長得醜死了,黎狀元一個大男人都比她美上四五分,她一天到晚的還不安分,打扮成那樣給誰看呢!嘿……她還把門關上了!關上就關上,她自己也知道沒臉見人呀!”

婦人的碎嘴八卦,有時就是沒有邏輯得很。

那座宅院的大門關上了,不見那道粉紅身影。

……

黎池他們這邊,迎親隊伍即将出城門時,原本晴空萬裏的天上,陡生幾團烏雲。

倏忽間,傾盆大雨就傾瀉而下!

雨勢太大,道兩旁看熱鬧的路人,紛紛喊叫着跑到屋檐下躲雨,并且招呼黎池他們也先躲會兒雨再走。

“黎狀元!這雨太大了,躲會兒雨再走!”

“是啊是啊,躲會兒雨再走!”

黎池擡頭看看頭頂天上的烏雲,再看看遠處一碧如洗的天空。

“東邊下雨西邊晴,看這雨的樣子,怕也是‘腳邊下雨前邊晴‘。反正身上都已經淋濕,索性就不躲雨了,以免耽誤了吉時。說不定出城後,這雨也就停了呢!”

黎池既然這麽說,于是迎親隊伍就沒有停下躲雨,在傾盆大雨中繼續前行。

果然,出城不過走了半刻鐘的功夫,就雨收天晴了。

南北之交處、農歷四月下旬的天氣,氣溫不低,又有太陽烘烤,被雨淋濕的衣服沒多久就幹透了。

走到距黎水村只有一刻鐘的路程時,騎馬走在前的黎池,看着來時還平整通暢的路上,此刻卻橫着幾個從一旁山坡上滾下來的大石頭……

如果黎池迷信一些,恐怕就要覺得天意如此,天意讓他不要迎娶新娘。

不過黎池不怎麽迷信。

既然前面的路堵了,黎池就拉着馬缰繩,讓馬從路旁邊的地裏過去。黎池走在前面帶路,招呼着後面擡花轎的隊伍:

“路被從山上滾落的山石堵住了,我們從旁邊的田裏走!河哥幫忙多撒些喜錢在田裏,以賠償我們踩踏毀去的莊稼。”

依舊在其他人還沒覺出來不對,并生出些什麽揣測之前,黎池就已極其自然地解決了問題。

經歷了轎繩斷裂、天降大雨和山石擋路三道坎,之後都一路無事。

黎池迎回新娘,拜過天地父母後,被送入了洞房。

在媒人的主持下,黎池用秤杆挑起新娘頭上的百年好合蓋頭。

蓋頭下的新娘很美,只是本就因敷粉而過分白皙的臉,白得有些煞白了。

想來是回來路上的意外連連,讓新娘多想了。

黎池捏捏新娘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沒事,不過是巧合罷了。”

“夫妻共飲合卺酒,和和美美長長久久!”

黎池端起兩杯酒,遞給喜娘一杯,然後胳膊繞過對方的脖頸,兩人交頸而擁,喝下杯中的合卺酒。

“夫妻同心結發,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媒人從新郎黎池的發冠裏抽出一縷頭發,再又從新娘的頭發中分出一縷,将兩縷頭發打成一個死結,用一旁的剪刀剪下發結,放進一旁準備好的盒子裏。

至此,洞房中的揭蓋頭、喝合卺酒和結發儀式,也就全部完成了。

媒人又說了一長串喜慶吉祥話之後,才關上門出去,将空間留給夫妻兩。

現在天還沒黑,還沒到洞房的時候,主要是黎池還要出去招待賓客,所以他也呆不了多久。

媒人出去之後,黎池開始整理自己的發冠,剛才結發之禮取頭發時,他的頭發有點被弄亂了。

整理完自己的頭發,黎池往新娘身邊坐近了些,然後身體前傾、伸手為新娘整理鬓角。“娘子可稱呼為夫相公、夫君,或者為夫的表字和周。”

“可為夫要喚娘子什麽呢?素兒?素素?還是素娘?”理好新娘的鬓角,黎池問道。在問名時互換庚帖後,他就知道新娘的閨名了。

黎池平素以君子形象示人,此刻的他依舊是一副君子模樣,說話也依舊和煦溫柔。

只是他說話的聲線變了,變得有些低沉,有股難言的惑人意味……

徐素即使平時再如何溫婉大方,在黎池溫柔惑人的聲線中,輕柔地為她理鬓角時,也悄悄羞紅了耳垂。

在黎池問她,是稱呼她為素兒、素素還是素娘時,徐素蒼白臉上泛起了緋雲,“夫君……和周可喚我素娘。”

互換過夫妻兩的私下稱呼,新娘氣色也好很多了,黎池這才站起身,“我要出去招待賓客、敬賓客酒,素素你可以先洗漱,然後休息一下。”

明明是他向她征求意見問喚她什麽的,她說可喚她‘素娘‘,結果卻又喚她‘素素‘。“嗯,你去,少喝點酒。”

“為夫,會少喝點酒的。”黎池微笑着答應。

“嗯…喝酒傷身。”

“嗯,為夫知道的。”

……

黎池笑着出了新房,開始去招呼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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