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陛下于臣之妻子、兒女,乃再造之恩,于臣亦如是。”
乾清宮內。
貞文帝看完黎池的謝恩奏折,對随侍身側的張忠說:“這黎和周,真會說漂亮話。”
前不久才贊過黎和周真乃‘務實君子‘,如今就又說他說‘漂亮話‘?
張忠看貞文帝神情,不像是讀到‘拍龍屁‘奏折時的嘲諷神色啊?于是張忠說到:“老奴聽宮太醫講起黎夫人臨盆那日,他可是被黎大人吓了一跳。黎大人擔心房內産婦,擔心到仿佛失了神智的情狀,猛一看有些吓人,細一想卻也令人動容。”
“嗯。”貞文帝随便‘嗯‘一聲。謝恩奏折中,黎和周寫到他當時心境之處,讀來确也令人動容。讓他想起三兒子出生時,彼時他的心境,也如這黎和周的一般無二。
“黎大人與黎夫人夫妻情深,而陛下的賞賜,助黎夫人渡過了臨盆難關。老奴想黎大人,應是真情實意地感恩陛下的。”
貞文帝忽然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張忠,你對黎和周很有好感?”
皇帝近侍,最忌與朝臣交往過密。張忠心中一‘咯噔‘,卻并未跪地求饒——那只能顯得他心虛。
張忠:“黎大人發現煤炭,燒制水泥,善待匠戶,一樁樁事情,都是在為百姓社稷謀福祉。老奴就想,若是當年老奴和父老鄉親們,也能遇到這樣的官,那就好了。老奴得天之幸,能來侍奉陛下,可老奴的那些父老鄉親卻是……不過他們大仇得報,也算走得安心了。”
貞文帝登基第二年的那樁‘黃河水患‘,天災遇人禍。黃河決堤,又遇貪官貪了赈災錢糧,餓死災民無數,最後險致嘩變。貞文帝一直将這樁事記在心中,且引以為誡。
身邊的張忠就是‘黃河水患‘中的災民,也因此格外厭惡貪官、喜歡清官,張忠對黎和周懷有好感,也是正常。
貞文帝不再疑慮張忠與黎池勾結,“嗯,黎和周此人着實難得。難得能将那份多智,用在正道上,不像有些官員……”
張忠見皇帝似乎想到朝中某些官員,就又繼續安靜地站着,不再出聲。
其實張忠對黎池有好感,不僅因他是一個不貪的官,還因為他們的夫妻情深。
張忠還年幼時,家庭和睦、父母恩愛,所以他現在就格外喜歡夫妻和美的場景。可如今朝中的官員,啧啧,個個都是僞君子!不僅妻妾成群,甚至某些還養外室、逛青樓!
于是,黎池和他夫人這樣夫妻和美的,不就在張忠眼裏凸顯出來了?在總管太監張忠這裏,黎池因此贏得了更多好感。
……
黎池他們這科的新翰林們,入翰林院已有大半年,都已适應了翰林院的日常。
翰林院是個清貴衙門,而往往以‘清貴‘二字描述的,多半還能冠以‘冷清‘二字。
事實也确是如此,翰林院作為內閣成員的‘培訓儲備基地’,在沒有史書及其他書籍修撰任務的現在,俨然就是內閣的一個秘書處。幫忙內閣草拟一些日常性的,不太重要的聖旨而已。
在這個清貴衙門——內閣秘書處裏,黎池他們做的就是文字秘書的工作。有公務來了就寫,沒公務時就看看書、喝喝茶,尤其如今正值年中‘公務淡季‘,那是清閑得很呢。
不過諸多‘清閑人‘之中,并未包含黎池。
黎池點卯上衙之後,若給他分派了公務,他就認真做。若沒有,他就忙水泥局的事情。
如今水泥局已經開始運轉,黎池暫時又還管着水泥局,那當下水泥局的大小事情,以及水泥局日後的發展規劃,他都是要管上一管的。
翰林院不那麽忙時,黎池就抽出空來,将水泥局的各種規章制度,比如考勤制度、處罰制度、銀糧補貼制度以及晉升制度等,都參照前世的制度模板,結合當下世情,給一一明确了出來。
這一套制度,在水泥局內部公布并施行之後,不知是工匠們真心支持這一套制度,還是僅僅攝服于黎池的身份,總之效果還算不錯。
并且在六月份的時候,黎池根據這一套制度的考核結果,從三十多個甲長之中,選出了一個水泥局代副使,協助他管理水泥局,且在他不在時全權負責水泥局相關事務。
大燕朝廷官營的局、院、作坊,例如某省的織染局,編制最底層是匠戶,接着是牌長和甲長,再就是織染局副使,織染局大使。
‘大使‘官階從九品,雖是芝麻末流小官,卻也是有品階的。黎池雖暫管着水泥局,卻也沒那資格授官水泥局大使,只能授職無品級的水泥局副使——還是暫時的代副使。
能從衆多甲長中脫穎而出,成為‘代副使‘的容綱,當然不會是蠢人,反而聰明靈透得很。他雖是‘代副使‘,但若是在接任黎行走的水泥局大使到來之前,他已将水泥局的事務摸透,那就不愁到時他這個‘代‘字去不掉。
從一介匠戶,成為京城水泥局副使。這短短四五個月,就完成了一個匠戶、奮鬥終生可能的最高職務成就!
容綱非常明白,這一切都是黎行走黎池賦予他的。不論是出于感恩,還是為了鞏固他與黎池之間的聯系,容綱都表現得對黎池唯命是從。
黎池不僅将容綱提為代副使,還将在水泥配方盜竊案中,做過‘魚鈎‘的何匠,從牌長提拔成了甲長,補上了容綱升任‘代副使‘之後留下的職缺。
黎池在徐素産後一個來月的翰林院點卯上衙期間,就抽空将京城水泥局調理好了。除開需要他去工部催要銀糧補貼之外,他完全做起了甩手掌櫃。
五月二十一,黎池去工部催要六月份水泥局匠戶的銀糧補貼。若是可以,他還想将下半年的也一起要來,免了以後來回跑的麻煩。
黎池與左侍郎易硯商量好匠戶的銀糧補貼之事,出來準備離開工部時,恰巧與黎鏡在院裏迎面碰上。
彼時的黎鏡,與前不久黎池來要匠戶名冊時相比,要消瘦得多。
眼底青黑,一張臉皮黃瘦得很,官袍也顯得空空蕩蕩,簡直就是一個可憐垂暮老人了……
如果不看他那雙眼睛的話。或許還能博得旁人幾分憐憫,只是他那雙眼睛太過陰郁,甚至是陰毒……看着不會讓人覺得憐憫,反而會讓人想敬而遠之。
“侄孫如今風光無限,兒女成雙,真是恭喜啊。”黎鏡嘴上說着恭喜的話,可表情和眼神卻陰毒得很。
黎鏡雖然更喜歡庶孫黎浪,但黎溫畢竟是他的嫡長孫。如今黎溫卻被流放到飛沙走石的西疆,連子嗣都沒留下一個……啧啧,可憐。
黎池兩輩子活到現在,被放過不少次狠話。又豈會被黎鏡的一句威脅吓到?
借着低頭一笑的動作,黎池轉動眼珠确定了近處沒有人,然後才擡起頭,笑着對黎鏡輕聲地說到:“鏡四爺爺,黎溫堂哥的事,還真不是侄孫我刻意設陷謀害。”
“但是,您應該慶幸的,桂枝和紫蘇沒有得手。侄孫我可還年輕着呢,兒女子嗣總會有很多的。可如果黎浪堂哥也了出事,就不知道樓大伯和渠二伯,還中不中用了?”
黎池依舊是一臉溫雅地笑着,若是有人遠遠地看過來,準保不會想到他剛才說過這些話。
“黎池你!黎池!你……”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黎池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樣純良!黎池全都知道,他是全都知道的……
黎池觀察了一下黎鏡的神色,看來桂枝和紫蘇确實有問題了,稍微一詐就詐了出來。“鏡四爺爺,您可千萬別激動,萬一激動得氣血上腦,出了個好歹……黎府的其他人,可該去依靠誰呢?”
若說恐吓人,黎池可比黎鏡要精通多了。
黎府的頂梁柱是黎鏡,沒有了他,黎府就什麽都不是,那一府的庸碌蠹蟲,能靠誰?
黎池嘴裏說着聳人的話,臉上笑容卻依舊完美無缺,就仿佛那笑着殺牛砍羊的屠夫……
不,這可是天子腳下,他黎池不敢的!
可是姑且不論陰私手段,只論陽謀算計,他也擔心黎池能将他烏紗帽掀了。
黎池的話一說完,對面黎鏡的臉色就幾番變化!起初的陰毒眼神早已不見,變得怯懦閃躲起來。
黎池忽然就沒了興致,不打算繼續與黎鏡說下去。“黎右侍郎,下官告退。”
禮儀周到地行了禮,黎池這才走出工部衙門,沿途還如常地與遇見的一個工部官員打招呼。
史最難對付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能忍的,另一種是不能忍的。前者能忍,等待時機成熟,他總會成功報複回來。後者不能忍的,那是說炸就炸,做起事來不顧後果,什麽都敢做,這樣的最好不要招惹。
像黎鏡這樣介于這樣兩者之間,還長滿了軟肋的人,黎池認為并不難對付。
……
徐素一直喝着宮太醫開的補藥方子,身體雖然依舊虛弱,卻也在慢慢好轉。
兩個孩子褪去了初生嬰兒的一身紅皮膚,整個像是剝了殼的雞蛋,香軟可愛得很!
黎池雖被‘攆‘了去睡書房,但每天下衙回家之後,第一時間就是趕緊去後院,看看徐素和一對兒女。
徐素雖然身體在好轉,但滿了一個月之後,還是不太能起床到處走。于是黎池和徐夫人,就以生雙胎要‘坐雙月子‘的風俗,成功讓徐素再在屋裏休養一個月。
龍鳳胎的滿月酒自然也就沒辦,不僅是因為徐素的身體,還因為女兒黎靈,她雖然沒出大問題,卻也是養的戰戰兢兢的。
于是決定不辦滿月酒,到時再大辦‘百日宴‘,也是一樣的。
徐素懷孕之初,黎水村老家就寄來了一些舊衣服,如今黎炘和黎靈也會穿一件,沾沾人氣說是更好養一些。
孩子‘洗三‘之後,黎池就給黎水村老家去了信,今日就收到了從老家寄來的回信。
作者有話要說:
要進入下一個劇情點了,渣作者要回去看看我的大綱,理一理
論太監的兩種進化可能:一種陰狠變态,一種嫉惡如仇。
總管太監張忠是後一種,自己遭遇過不幸,就喜歡看那些過得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