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軟肋
軟肋
“眼下,”袁奉世身旁立着好幾個人,皆凝神聽其講述戰事,“我軍可謂腹背受敵,西有成王陳敬尤,東是餘謹盤踞之地,依陳敬尤攻占線路來看,他一路北上的目的分明,現在的問題是,假若兩方勢力聯合,将對我方處境不利。”
“将軍,在下認為以餘謹脾性,不會與陳敬尤聯手。”祝續玖倏地出聲道。
在場衆人不知,伴随着關系越發親密,沈缇意卻心知肚明,祝續玖曾與餘謹短暫周旋過,他心思缜密,既然已經跟了她,來日必與餘謹兵戎相見,無論用什麽手段,均會提前提防餘謹。
祝續玖接着解釋:“各位實不相瞞,在下曾在餘謹手下做事,此人穩中求進,十分謹慎。不久,我軍就要與陳敬尤短兵相接,如果兩者聯合,背城軍不敵,陳敬尤下一個要解決的就是餘軍,對餘謹而言,按兵不動,放任他人鬥得不可開交無疑是最妥帖的做法。”
“師父,弟子也以為,派一人留守信安即可。”沈缇意認同道。
信安距離餘謹所在的江南之鄉最近,若餘謹攻來,它便首當其沖。
“弟子願意留下。”烏桁主動請命。
解決了餘謹一方隐患,便是令人頭疼的逆賊成王。
沈缇意昨夜與祝續玖在一處商讨了許久,才将成型的計策道出:“我的法子,在于一人。”
她走出賬外,帶回來一個人,此人大家都認識,是公主府的管家馮廷。
一年前外族入侵,管家被随軍出征的公主救下,感念救命恩情,從此留在府中,協助公主管理府中事務,待人寬厚。
“馮叔,你這是......”烏桁有些詫異,平日和氣的男人此刻也穿戴了甲衣,周身氣質冷峻。
馮廷向衆人行過一禮,“我到公主府前,曾是四方會的人,彼時陳敬尤尚且不顯聲名,我本待他如己出,誰知在交戰時被他用來擋刀劍,諸位若不嫌棄,就容我做魚餌來獵這條食人鲳!”
衆人不知,沈缇意早已清楚馮廷與陳敬尤的糾葛,前世她死後秘密保護姜妤的,就是馮廷。
陳敬尤狠辣無情,想殺的人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棄,馮廷能躲藏那麽久,必能保她母親無恙。
Advertisement
與前世相同,她用“躲藏不如主動出擊”說動了馮廷前來,作引蛇出洞之用,條件是護佑馮叔的安全。
*
陳敬尤擦拭着刀鋒:“何人來信?”
“回王爺,無人署名。”
使用四方會的秘法送信,卻不顯山不露水。
陳敬尤拆開一看,嘲道:“躲了這麽多年,終于肯冒頭了。”
這陣子是傳來了些風聲,梁朝不知派了哪些酒囊飯袋過來,他的行伍兵強馬壯,小小一個馮廷,不在話下。
假如他在死前能說點有用的情報,那就更好了。
陳敬尤輕飄飄扔下信紙,随口吩咐下屬将信件處理掉便外出了。
那送信的小子展信一看,原是舊部投奔,深入敵軍,要與他們裏應外合。
三日後,隴灣。
為了讓大軍喘口氣,才好繼續北上,陳敬尤今日只帶了少量人馬,打算先會一會那臨陣倒戈的內|奸。
隴灣位于城郊,人跡罕至,為了開路,沿路的草木被砍伐踏平,馬蹄翻騰揚起風沙,停在樹冠上歇腳的鳥群驟然驚起。
此時已到馮廷與他約定的時辰,陳敬尤舉起千裏鏡,遠處确實站立着一個中年男子,一年了,馮廷的身形面目并無大改。
陳敬尤并未出現在隊伍前方,他穿着與其他士兵相同形制的甲衣,配着箭筒,混在隊伍裏,毫不起眼。
他在暗處拉滿了弓,對準了馮廷的腹腔,雖不至于讓他喪命,他也跑不了。
利箭隐蔽地破空而來,在傷人前被一顆石子撞歪了方向。
陳敬尤心下生疑,悄悄往後退去。
“我親自來赴約,成王怎地言而無信?”陳敬尤帶來的人越發靠近,馮廷自然看得清,那首領是作假的。
此言猶如一根導火索,按兵不動的背城軍飛速動作,前後堵住了敵軍去路,被圍截的兵馬六神無主,潰逃的小兵相互推擠。
“這裏面有沒有成王?”烏桁不解道,“假如沒有,這一趟便做了無用功。”
“我知道他在哪兒,”沈缇意卻肯定說道。
那張臉,她怎麽可能忘記。
沈缇意直盯着那人,他身旁形成了一個隐蔽的包圍圈,正在慢慢後撤。
背城軍訓練有素,陳敬尤帶來的人本就不多,主将只顧及自身安危,可謂一盤散沙。
陳敬尤踏着橫死的士卒屍體,被沈缇意帶人堵住了後路。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未曾與新到的梁軍交手,怎會惹得眼前戰意勃發的女子追殺。
周身護衛且戰且退,陳敬尤勉強招架住沈缇意的攻勢,就像他無數次做過的那樣,被他用來當肉盾的替死鬼一個接一個,不知會不會在黃泉路上朝他索命。
在肉盾用完之前,陳敬尤只帶了三兩個親信,從包圍圈中勉力破開的缺口逃出。
沈缇意當即策馬追趕,隴灣一角,時刻把控局勢的祝續玖本就分出幾絲心神牽挂在她身上,眼下見她孤身一人遠去,自己又無法脫身,立刻遣了幾名精騎緊跟其後。
隴灣一裏開外是一片竹林,被祝續玖派去協助沈缇意的幾人眼看着她放緩速度,前方的逆賊早沒了人影,不由有些奇異。
長公主方才的模樣看起來焦急,這會兒怎麽不追了?
約莫一刻鐘後,遠處響起馬匹的嘶鳴,想是陳賊已然遁逃。此時,沈缇意才進入竹林。
跟來的幾人面面相觑,不懂長公主何意。
待深入竹林,才見一座雅致竹居。
那居所裏的人許是聽見動靜,一側窗口閃過幾張稚嫩的臉和帶着探詢的目光。
怎麽是些孩子?事情越發撲朔迷離。
沈缇意徑直上前,敲了兩下緊閉的大門,揚聲道:“在下奉成王陳敬尤之命,妥善安置幾位小友去處。”
她耐心等候了片晌,才聽有人抽出門闩,一個半大孩子先探出頭,鎮定地問:“何時出發?”
“先随我尋個落腳之處。”她答道。
說罷,竹居裏七八個幼童先後出來,幾個背城軍一人看顧着兩三個孩子返回。
沈缇意接走了竹居裏的孩童,心中升起一股戰栗之感。
外人不知,前世此時她也曾與陳敬尤交手,陳敬尤亦同适才一般無路可退,不同的是,等她追來時,這幾個孩子擋在陳敬尤跟前,竟想替他擋刀劍。
馮廷說起過陳敬尤的身世,他曾被人淩虐近十年,因此對人防備心極重,锱铢必較,不講人情。
唯一例外的,是他殺掉老會主後接手的幾個孩子,這些孩子尚未遭遇老會主的毒手,年紀尚小便成了孤兒,偏又天賦異禀,被四方會選中培養。
不知是否激起了陳敬尤的憐憫之心,總之這幾個孩子由他親自教養,漸漸生出了親情。
面對幾個孩子,沈缇意下不去手,被陳賊抓住了軟肋,猶如放龍入海,讓他趁機逃去。
陳敬尤從未告知外人竹居所在,戰事四起,他本就打算将這幾個孩子秘密轉移,沈缇意利用了這兩點,才令那群小童相信。
沈缇意清楚,再來一次,她依舊無法傷及無辜。由此最好的結果,是将這軟肋自發保護起來。
“姊姊,會主還會來看我們麽?”看起來年紀最小的男孩愁眉苦臉。
沈缇意無心破壞小孩子的崇仰之心,便淡淡應了。這些孩子若交由背城軍撫養,往後也是可造之材。
不料陳敬尤這樣的賊寇居然還剩幾分人性在,真是難得。
*
陳敬尤逃亡的日子裏,陳軍正是混亂的時候,袁奉世率領背城軍殺了反賊一個措手不及,俘虜了不少兵卒,繳獲百餘艘船艦。
與祝續玖猜測相同,餘謹按兵不動,偶有試探,均被烏桁打了回去。
戰場得利,背城軍自然歡欣,不過其中有一人卻過得很不是滋味。
祝續玖每日匆匆與心上人打過照面,便各司其職,明明相隔不遠,就是說不上話近不得身。
好容易等到天黑,他這回沒安分待在自己營帳,而是靈巧躲開了周圍視線,到別的地方去。
帳子裏隐約透着外面的火光,沈缇意稍作洗漱,摸黑進來,點了火折子,就要亮燈,忽地一陣冷梅香氣襲來,伴着一句壓低了聲響的自報名號:“是我,公主。”
沈缇意有些好笑,這人還貼身帶着那香囊。
她滅掉微弱的火苗,明知故問:“祝領軍,你這麽晚來,有何要事?”
“不瞞公主,是在下的私事。”
“領軍的私事?我怎好過問。”沈缇意狀似避嫌。
祝續玖頓了片刻,仿佛有些羞于開口:“說來慚愧,在下不懂女子心意,特來請教公主,我與心上人日日擡頭不見低頭見,卻始終不得親近,公主說,該不該讨個說法。”
“這樣啊,此女子着實說不過去,換做是我,是萬萬不該讓領軍受冷落的。”沈缇意一本正經地檢讨,又将手臂環上男人的脖頸:“領軍今夜宿在我帳中,就想不起那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