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談

第17章 夜談

水荔揚用懷疑的眼神看看那瓶水,還是接過去擰開喝掉了。洛欽低頭啃了幾口面包,邊吃邊看着他笑。

“你笑什麽?”水荔揚疑惑地放下瓶子,皺眉看着他。

洛欽:“沒有,我就是覺得你挺好玩的。我以為你什麽都能看出來,結果居然被我騙着擰了一路瓶蓋。”

水荔揚無奈:“你就這麽愛裝柔弱。”

洛欽道:“我是真的柔弱,好哥哥,要不然咱們脫了衣服比一下?”

水荔揚笑得直抖:“有病。”

這是幾天來洛欽第一次把水荔揚惹出脾氣,但看洛欽那副不以為恥的樣子,水荔揚忽然覺得接下來的日子都會是這樣。這個人的本性正在慢慢暴露,眼見着藏不下去,就幹脆一股腦全使出來。

“原來你還會開玩笑啊。”洛欽笑着說了一句,“之前我都不敢跟你開玩笑的。”

水荔揚問:“為什麽,我看起來很兇很不好惹嗎?”

洛欽直直看着他,一臉猶豫地點了下頭:“一開始是不熟,後來看到你單手捏爆喪屍,就不敢跟你說話了。你要是願意,我現在就可以認你當大哥。”

他覺得水荔揚的性格已經比剛見面那會兒活潑多了,先前那種內裏散發出來的有些拒人千裏的氣質,到現在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我不願意,我沒有你這樣的小弟。”水荔揚把喝完的水瓶在兩手間壓扁,放到了一邊的桌上,“吃完了你去睡一覺,睡醒了再走,我來給你守着。”

洛欽的頭疼還未消退,只能點了點頭,縮在沙發裏睡着了。可能是長途跋涉讓他體力透支,又或許是剛殺了一個人之後那種纏身的驚懼感,他閉眼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但這種體力高度消耗之後的睡眠并不安穩,不知反複夢醒了第幾回,洛欽又一次驚醒,耳邊一瞬間響起了忽遠忽近的低吼和嗚咽聲,在寒夜裏回蕩,凄冷可怖。

他睜開眼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十分安靜。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

洛欽坐了起來,他呆呆地靠着牆,發現這裏似乎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外面那些游蕩者徘徊不走,很快,很快,就會找到這裏。

他正想着,身邊的黑暗裏傳來一道沉靜的聲音,瞬間将他狂跳不止的心髒按了下去:“別怕,我在這兒呢。”

是水荔揚,他一直守在這裏。

喀嚓一聲,是水荔揚端起槍朝這邊湊過來。洛欽朝着對方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感到有雙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接着睡吧,沒事,沒事。”

“我不想睡。”洛欽揉了揉額頭,嘆氣道,“我睡不着,想你陪我聊天。”

水荔揚沉默了一下,說道:“我不會安慰人。”

“你不用安慰我,我沒什麽好安慰的。”洛欽搖頭,“我們可以談人生。”

水荔揚把槍放到一邊,低頭看着破損的瓷磚裸露出水泥地上的斑點,半天才開口:“你還是睡覺吧。你安心睡,我保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在你旁邊。”

洛欽好像從來沒從別人那裏收獲過這種令人心安的暗示,他歪着身子躺了回去,胳膊枕在腦後,思緒神游,很快又意識模糊起來。

過了片刻,水荔揚在黑暗裏聽着他平靜起伏的呼吸聲,默默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将那雇傭兵的屍體處理掉,卸下對方随身的槍械彈藥,放進了從店鋪角落翻出的背包中。

處理好一切,水荔揚準備去門口坐會兒,卻發現自己兜裏的手機在不住震動。他猶豫了一下,看看依然熟睡的洛欽,走到門口接起了電話。

“喂?”通話接通的同時,水荔揚壓低了聲音,“趙隊。”

·

洛欽夢到自己被困在一棟樓裏,喪屍們剛好攻破這棟樓的大門,馬上就會一擁而上。他只能拼命地往上爬,想要爬到樓頂尋求一絲生機。

可是那樓似乎爬不盡似的,無論如何都只能看到向上一層的階梯,洛欽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到最後幾乎已經邁不開了。

身後喪屍的低吼漸漸逼近,前所未有的恐懼席卷了他的大腦。

洛欽扶住欄杆,大口地喘着氣。忽然耳邊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樓梯上的喪屍被一片片射殺,屍體和鮮血充斥了整棟大樓。

一只手抓住了洛欽,他擡起頭,看到水荔揚浴血的臉正沖自己微笑。

“別怕。”

這兩個字出口,洛欽的心神忽然狠狠震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麽情緒在他胸口如水波蕩漾開來。

随後,洛欽就醒了過來。他感覺到自己身上被人蓋了什麽東西,用手拉起一看,居然是水荔揚的外套。

天色已經大亮,洛欽從沙發上爬起,晃了晃腦袋。頭疼的感覺已經一掃而空,睡了一覺過後,他的頭腦完全恢複了清明。

洛欽看到水荔揚坐靠在店門口睡着了,懷中抱着一把步槍,頭倚在牆上,似乎睡得很熟。

但他稍微一走近,水荔揚就睜開了眼睛,看到洛欽已經醒了,便慢慢地活動了下四肢,開口說話時還帶着些鼻音:“睡醒了?”

他一副睡眼朦胧的樣子,臉上又是茫然而無辜的表情,洛欽在心裏默默感嘆了一句,這人不咔咔亂殺的時候還真挺可愛的。

“你的衣服。”洛欽把外套還給他,“快穿上,別着涼了。”

水荔揚打了個哈欠,搖搖頭:“不用擔心我,生病只會讓我的免疫系統自我加固。”

他坐在那裏,歪頭看着門外的街道,不遠處有幾只慢吞吞覓食的喪屍,似乎沒看到這裏,一直在馬路對面轉悠。

洛欽甚至已經習慣了,面對暫時不構成威脅的喪屍,他這些天早就學會了和平共處,屍不犯我,我不犯屍,繞開走就完事。他只是擔心,往後的生活會不會變得不可思議——人們清早起來,拉開陽臺的窗簾,眺望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喪屍,悠閑地喝一杯咖啡。

他把這個想法當笑話一樣跟水荔揚說了,水荔揚聽完坐在那兒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差點把自己笑背過氣:“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有意思。”

看着水荔揚笑得燦爛的一張臉,洛欽沒忍住誇了一句:“你這個長相絕對沒少占便宜,等有機會到我店裏,站門口幫我招攬顧客好了。”

水荔揚“哦?”了一聲:“你是賣什麽的?”

洛欽道:“賣點心,有機會做給你嘗嘗吧,很好吃的。我的理想就是開一家火遍全深寧,再火遍全球的面包店。”

他自覺店裏生意還不錯,這兩年被他做得小有名氣,在當地也算是網紅店了。

“哦,那還不錯。”水荔揚說,“會做草莓蛋糕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學不會的東西。”洛欽大言不慚道,“別說從前,就是現在你給我點簡單材料,我原地給你做一個。”

水荔揚笑着搖了搖頭,看着外面,說道:“那你厲害……話說昨晚外面打了一宿,槍聲響了得有好幾個小時吧,這樣你都沒醒。怎麽,做夢也想着開你的店?”

被他這麽一說,洛欽想起昨晚自己那個夢,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夢到水荔揚。大概是吊橋效應作祟,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夢裏水荔揚的臉和聲音仍猶在耳,他一時居然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那些槍聲居然并不是憑空做夢,原來昨晚外面真的有人在交火。

“昨晚外面打架了嗎?”洛欽好奇地向外看了看,“什麽情況,難道又是那群雇傭兵?”

水荔揚道:“十有八九是,我回去要好好查查這些人究竟是怎麽到這邊來的。本來這場感染就爆發得不太尋常,雇傭兵都進來摻一腳就更奇怪了。不過不用擔心,天亮之前我偷偷出去看過,那夥人開車往東走了,不會遇上我們。”

“吃點東西。”洛欽翻了翻包,丢給水荔揚一塊手撕面包,“吃飽了有力氣趕路。”

兩人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随身的東西,就出了商鋪,在一家超市貨架上搜刮了牙刷和牙膏,簡單洗漱之後就繼續向北走。馬路對面的幾個喪屍立即看到了他們,腳步蹒跚地追過來。

洛欽仗着這些東西追不上來,回頭吹了聲口哨,挑釁一樣。

“我看你是嫌命長了。”水荔揚無奈,“好好走路,都撞我三次了。”

洛欽故意又撞了他一下,然後拉遠,很是有恃無恐。

水荔揚歪頭看着洛欽:“你是不是覺得,現在我們的關系已經可以讓你不挨我的揍了?”

“你不會揍我的。”洛欽頂着城牆一般厚的臉皮說,“雖然我沒用,但好歹能逗你開心,你一個人在這種地方,連個聊天的都沒有,會得抑郁症的。”

水荔揚不準備再搭理他,昨天探查時找到輛還能用的汽車,雖然窗戶已經支離破碎,但鑰匙沒拔,車主被安全帶困在駕駛座上咆哮了不知道多久,被水荔揚發現的時候,這位還在狂躁地砸車喇叭。

他殺了車裏已經被感染的路怒症患者,将那屍體從安全帶下面拖出來,接着徹底清理了駕駛座上的血跡。

即便拆掉上面的一層軟墊,還是隐約能看到座位上一團人形的污漬,雖然有些惡心,但也不得不如此了。

洛欽剛打開門把包丢進車廂,忽然聽見身後某處響起了一聲非常輕微的咳嗽。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便停下動作,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

又是一聲輕咳響起,洛欽轉過身去,發現聲音似乎是從身後兩處樓房中間的狹窄巷子裏傳來,那裏面終年照射不到陽光,除了兩個固定擺放的垃圾桶,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那聲咳嗽實在是太像人類了,洛欽忍不住叫了水荔揚一聲,把事情跟他說了,然後指指那巷子的陰影:“要去看一下嗎?”

水荔揚想了想,拿出一把手槍,“你就在這兒別動,我去看看。”

他舉着槍慢慢地走到了巷子口,只見那兩排垃圾桶後面似乎有一個黑影瑟縮了一下。水荔揚放慢腳步,走路幾乎無聲無息,他走到垃圾桶旁邊,然後一個閃身,将槍口對準了那個黑影。

那黑影幾乎是和他同時動作,手中一把步槍直直地沖向水荔揚胸口。但雙方都在看清對方臉的那一瞬間愣住了,原本扣住扳機的手,也都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即墨柔?”

縮在那裏的人,居然是他們在那座寫字樓裏遇見的少年,即墨呈的孫子。

不同于初見那天盛氣淩人的姿态,對方此刻卻是另外一種狼狽不堪的模樣,滿頭滿身都是鮮血,看不出來是沾到了別人的血,還是自己身上的傷口。

即墨柔也認出了水荔揚,無力地長出一口氣,低下了頭。

水荔揚放下槍,将即墨柔扶了起來。洛欽正緊張地守在外面,看到水荔揚扶了張熟面孔出來,詫異道:“他怎麽在這裏?”

即墨柔此時連站起都十分困難,顯然是傷得不輕。水荔揚和洛欽合力把他擡着放進汽車後排,用車裏的抱枕給他墊在腦袋下面。

“他這是怎麽了?”洛欽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疑惑地往後看了一眼。只見即墨柔奄奄一息地仰面躺着,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沒斷氣。

他懷疑昨晚跟那些雇傭兵打起來的就是即墨柔一行人,這樣一來,事情似乎就能想通了。

但和即墨柔一起的其他人呢?難道丢下他跑了?還是……

汽車行駛到城郊高速下城口的時候,昏迷的即墨柔忽然醒了過來。他睜開眼先是看到了晃動的車頂,然後目光慢慢移到前排坐着的兩個人身上。

“我勸你最好別動,不然直接殺了你。”水荔揚偏過頭瞥了他一眼,目光鋒利如刃,即墨柔放在腿上的右手微微一僵,發現他随身的那把軍刀已經不見了。

“你們……要幹什麽?”即墨柔氣息微弱地問道,“跟那些人是不是一夥的?”

洛欽笑了一聲道:“幹什麽?救你啊小子,別不識好歹行不行。你說的是那些雇傭兵嗎?誰和他們是一夥,我的朋友也死在他們手上。”

他說着,聲音便低了下去。衛藍死去之前最後朝他嘶吼的場景幾乎就在眼前,那種絕望感,一直在他心底萦繞不去。

即墨柔坐了起來,身體的疼痛讓他不得不放慢動作,盡量不把傷口撕裂開。

他天生一臉淩厲的長相,然而容貌稱得上十分俊美,膚色冷白,劍眉飛挑,一雙桃花眼含情帶水,眼下兩道卧蠶生得恰到好處。高挺的鼻梁上有幾道不甚明顯的傷痕,唇珠飽滿圓潤,嘴角還殘留着幹涸的血跡,整張臉被血污沾染後又産生了另一種兇殘的美感。

他低下頭,伸手擦了擦臉上的血,低聲說道:“我爺爺他們……也死了。”

即墨柔滿身的銳氣幾乎一夜之間被挫了下去,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神色木然地靠在車門上,全身都在微微地顫抖,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昨晚他們一隊人護送着資料出城,沒想到遭遇了一夥武裝精良的雇傭兵。在場的大部分幾乎都是老弱婦孺,有戰鬥能力的滿打滿算只有他和胡江。

即墨呈想也沒想,當即決定燒毀手頭一切重要資料,輕裝簡行,卻依舊難敵雇傭兵的圍堵。

胡江為了掩護他們逃跑,拿着雷管舍身自爆,打算和雇傭兵同歸于盡,沒想到對方只死傷了幾個人,等反過味兒來之後立即就開大火力朝他們猛壓了過來。最終連同即墨呈在內的幾十號人,全都死在了昨夜的戰鬥裏。

即墨柔中了一槍,卻僥幸只是昏死過去。等他醒來,周圍已經遍是被燒毀的車輛和堆積成山的屍體,未來得及銷毀的資料被盡數奪走。喪屍已經聞聲而來,不遠處的街道幾乎被死屍大軍包圍。

他拼命向北逃了一段路,終于體力不支地倒在了巷子裏。

“他們簡直就是畜生,根本沒打算留活口。”即墨柔咬牙道,“我本來想追上去跟他們拼了,但實在沒有力氣,只能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洛欽知道他們昨晚遭遇的人,無疑也來自那個叫Goanna的國際雇傭兵組織。整件事情到此變得十分詭異起來,他不相信這些人只是偷渡那麽簡單,而且如此之多的軍用物資,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越過邊境線運輸過來。

“他們為什麽要襲擊你們,搶物資嗎?”洛欽問道。

即墨柔搖搖頭:“沒有,除了我爺爺手上的資料,他們什麽也沒動,連槍都沒拿走一支。我認得他們脖子上的狗牌,那是‘巨蜥’,國際上排名前三的雇傭兵組織,殺人不眨眼。”

洛欽丢給他一個士兵牌,正是昨晚他從那個死掉的雇傭兵身上拿到的:“是不是這個?”

即墨柔接過來看了看,點頭道:“就是這個,你從哪裏拿到的?”

洛欽語氣平淡:“街邊的屍體上摘下來的,他們還殺了我朋友。”

即墨柔這才發現他們少了一個人,“哦,是那個小子……”

他将士兵牌還給洛欽,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夥雇傭兵八成就是沖着我們手上的資料來的,媽的,不知道誰這麽大膽子敢在這地界勾結雇傭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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