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思成哭了
沈思成哭了
沈思成慢慢的挪到牆角,坐在街邊。
呼呼的北風不斷吹着,刮得行人腳步匆匆。
漫天大雪。
沈思成照着髒污不堪的積水看到自己的臉。
蓬頭垢面,蒼老髒污,兩道深刻的法令紋橫在臉上,面皮浮腫,早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翩翩美少年了。
這是離開大壩鎮的第二十二年了吧?呵!
有家不能歸,有病不能治,可悲,可恨!
可憐。
“當啷。”一枚硬幣扔進腳下的破碗裏。
沈思成擡起渾濁的眼珠子,麻木的道了個謝,“謝謝這位好心人。”
一晃過了二十二年。
沈思成有些恍惚,他替梁一銘背了二十二年的罪了啊,瞬間嘴裏一陣苦澀。從他答應替梁一銘背罪的那一刻起,他就沒了身份,成了黑戶,只能縮在陰溝裏,像老鼠一樣見不得光。
只是他恨啊!
“梁一銘,梁一銘……”
坐在角落裏老乞丐忽然發了瘋一樣吼叫着,吓得行人花容失色,咒罵道,“臭乞丐!滾遠點,怎麽還不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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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成眼睛發紅。
那一年梁一銘偷了工廠的幾百斤鐵,誰知道藏家裏沒藏好,被人追來發現了。正好他在梁一銘家玩,被梁一銘哀求着稀裏糊塗的就頂下來了。
碰上非常時期,從此沒了身份。
後來才知道,人家工廠問梁一銘要錢私了算了,可以放人,鐵也追回來了,責任可以不追究,但梁一銘沒同意。
700塊錢,一年的收入,梁一銘沒同意。
毀了他的一生。
熬了五年,他自由了,可是家也沒了。家破人亡,全是因着梁一銘對他的諾言:“思成,等你自由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就算被人笑話我也認了,我這輩子就認你這個人了!我愛你!”
往日誓言,歷歷在目。
可是看着村花沈麗、他的堂妹靠在梁一銘懷裏、梁一銘肩膀上的孩子、兩人幸福的笑容,沈思成終于崩潰了!
他質問梁一銘,“為什麽?!”
“思成,男大當婚,三不孝無後為大,你爸媽死了沒人管你,可是我爸媽還在,我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感受。我,我還是喜歡你的,要是你願意,以後我可以照顧你。”梁一銘這樣對他說。
沈思成如墜冰窖。
五年梁一銘抓住了時機,做了點買賣山藥材的生意,已經是個小老板了,生活富足,大腹便便,臉上帶着狡詐跟市儈。
沈思成一陣反胃。
他無家可歸,老房子已經倒了,沒人願意告訴他到底是誰推倒的。可是沈思成看着建在他家地皮上面的小廠房,做的是藥材簡單加工的活,五六個人在裏面幹活,堂妹沈麗打扮俏麗的進出,一切都已經明了。
“思成,留下來吧。”梁一銘半夜進了他的房間拉着他的手,想做點什麽,大肚子頂着他的腰,滿臉油光。
他老婆沈麗就睡在隔壁,可是梁一銘竟然門都沒關就要把他推倒。
沈思成渾身發抖。
“不!”他一把推開梁一銘跑了出去,梁一銘跟沈麗房裏的燈還亮着,幽暗的燈光讓沈思成頭暈目眩,半夜就跑出了村。
他要離開這裏,離開惡心的梁一銘!
可誰知道沈麗、他從小有一分錢買一顆糖都給她半顆的堂妹,居然會帶着一幫人去鎮上找他,把他從洗碗房拖出來毒打,當街罵他是二椅子,搞後門的!
從此大壩鎮少了個沈思成,多了個四處流浪的瘸腿乞丐。
風越來越大,雪越來越急了。
老乞丐把頭靠在牆角,已然沒了生息。
“醒醒,醒醒!”一道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哎,難道又暈在大路上,擋了別人的道?
沈思成這樣想着,就想爬起來往旁邊挪去。
可誰知道他剛站起來挪動了一下,腦勺就被人狠狠的敲了一下,“還敢站起來,睡飽了是不是?你爸從嘴裏摳出來的糧食賣了錢供你讀書識字,你還不知好歹,要在課上睡覺!沈思成,你給我出去外面站着去!”
“哈哈哈哈哈!”
“沈思成要倒黴咯!”
“老禿蔡又抓住沈思成啦!”
一陣哄鬧聲響起。
原來還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連我自己都差點忘記了呢……沈思成一陣恍惚,搖搖頭。
不過——
讀書?識字?
“我爸早就去世了,讀什麽書。”沈思成自嘲的說。
誰知道話剛出口就被自己的聲音下了一跳。
他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為什麽聲音還這麽細?還這麽清脆?!
“沈思成!你睡懵了?敢咒你老子,看我今天不打你!”蔡金孔聽了沈思成這不像樣的胡話頓時氣得臉頰發紅,從講臺上抽出來一把戒尺,對着沈思成的屁股就是一頓抽!
屁話上傳來劇痛。
但是沈思成好像沒有一點感覺一樣,呆呆的立在原地,不躲也不求饒,片刻之後竟然還咧嘴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
蔡金孔吓得手一哆嗦,不敢再打了。
“難不成是中午中了暑氣?我叫你媽來接你回家!”蔡金孔着急的跑了出去,頭上只剩下幾根的頭發迎風飄揚。
老師一走學生們頓時皮了起來,哐當哐當的拍桌子扔粉筆,還有的跳上桌子扔本子。
有個人湊了過來摸摸沈思成的額頭,“不燙啊,思成,你還好嗎?”說着貼得更近了,摸摸他的脖頸,“思成,你怎麽這麽白,咋曬不黑呢,咱倆坐一塊兒,我就像個驢糞蛋……”
聽到這個聲音,沈思成條件反射的抖了一下,眼睛有些紅了。
竟然是鐘旭。
他最對不起,也是對他最好的那一個,離開大壩鎮很久之後他才知道他重新得到自由的那一天,鐘旭找了人要跟他提親的,只是他跟着梁一銘回去,那天晚上住在梁一銘家,半夜又跑了,再也沒回去過,從此和鐘旭也沒有了交集。
鐘旭是他的同桌,不過沈思成一直嫌棄他,還想要調去另一個班 ,跟梁一銘坐在一起。
因為這時候的鐘旭又黑又胖,沈思成自己又白又瘦,打心眼裏讨厭這個一身臭汗的同桌。
卻不知道鐘旭原來喜歡他。
沈思成鼻子發酸。
“我,我又忘了,對不起啊思成。”把沈思成的躲閃誤以為是嫌棄,鐘旭嘿嘿笑着坐遠了一點,畢竟他雖然稀罕這個白白嫩嫩長得挺可愛的同桌,可是人家一直不愛跟他靠近來着。
小學裏的桌子是那種連在一起的,兩人一桌,板凳也是長長的那種,兩個人坐一條。只是沈思成跟鐘旭的桌子上用小刀子劃了一條三八線。
還真的是三八線,把桌子分成十一份的話,沈思成占八,小黑胖墩鐘旭占三,憋屈的縮在一頭,跟老母雞坐窩站蛋上一樣不自然。
沈思成看着鐘旭,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你、你別哭啊!”鐘旭頓時急了,抓耳撓腮出了一身汗,又不敢再碰他,“我以後再也不越界了還不行嗎,你別哭了,等下你舅要打我了!”
沈思成的舅舅就是蔡金孔,他們班數學老師。
看着他的小同桌哭得滿臉通紅,哭得抽噎着都喘不上氣了,看來是受了很大的委屈。鐘旭心裏又急又難受,難過的妥協了。
同意了他的小同桌要求了快一個學期他都沒同意的請求,“我、我答應你,以後不坐在你旁邊,不跟你一桌了行嗎?我這就去找老師,我立刻搬桌子!”
“嗚嗚……”沈思成聽了,哭得更大聲了。
鐘旭也很想哭。
他剛轉來這個班就覺得沈思成比別的同學好看,比別的同學白淨,一點都不像泥猴子,他可稀罕沈思成了,立刻就霸道的占了沈思成的另一半桌子。
誰知道人家不喜歡自己。
他送村裏買不到的橡皮擦,送圓珠筆給沈思成,送他爸從城裏帶回來的漂亮水果糖,可人家不稀罕,就想讓他坐遠一點,就想換個同桌。
鐘旭是家裏的獨苗苗,姥姥疼舅舅愛,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受過最大的委屈就是沈思成的嫌棄了。
但是鐘旭就是稀罕沈思成呀,覺得這個小同學真漂亮,真可愛,比他剛出生的胖表弟還要可愛多了,跟捏出來的小人一樣精致,所以死皮賴臉的就是霸占着沈思成同桌的這個位置,誰都不讓。
但是現在不行了。
沈思成都哭了,哭得抽抽,看來是真的很讨厭自己,很想換個同桌了。
鐘旭快要哭出來了,屁股不舍的從凳子上挪開站起來,收拾自己的書,安慰小同桌,“你別哭了,我這就走開。”
然後把書一扔到旁邊那桌,霸道的說,“喂!我們換個座位!”
“哦,哦!”那個瘦猴一樣的小孩兒立刻美滋滋的。
鐘旭可是霸占了沈思成一個學期了,誰都不讓,不止沈思成,全班同學都有很大意見,在背後嘀咕好久了。沈思成可是班裏長得最好看最愛幹淨的小孩兒,又講義氣,有什麽都分給大家玩讓大家用,誰都愛跟他玩。
誰知道瘦猴兒屁股剛挨到沈思成的凳子上,就被沈思成狠狠的瞪着。
沈思成淚眼朦胧,“你敢坐試試看!”
瘦猴沒見過這麽兇的沈思成,吓得一動不敢動。
沈思成眼睛通紅的瞪着鐘旭,哽咽着命令道,“黑胖墩你給我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