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Chapter 19

“哦沒事了,申悠說醒來懵了一會,現在估計又睡了。噢對還有你,你也想把我氣死是不是?有狗在你就要想別的辦法把狗引走啊,就傻不愣登地往上沖!不要命了你?”

班主任斥着李予,氣得臉通紅,一起身,跑去前頭對着風扇吹了。

李予回想起當時的畫面,她臉上因為淚水的原因而亮着光,整個人委屈又害怕。

他當時完全沒想那麽多,什麽感染,什麽受傷,他只是不想讓她再那麽害怕無助。

當時情況太緊急,他甚至都無法清楚自己的感受,但是現在,一切塵埃落定了,回憶如潮水湧來。

她落在他脖頸處滾燙的淚水,她盈盈一握的腰,以及她那個在慌亂中蹭到他額頭的不算吻的觸碰……

它們都像她發尾遺留在他指尖的水,很快就消失不見。

沒什麽能證明它們存在過。

除了他。

*

溫之槿試了兩次,發現高德地圖都把她往樹上引,她幹脆直接退出。

年齡既然長了,那腦子肯定也長了,總不至于教訓都白費了。雖然那份魯莽還在,但溫之槿總算沒有死犟着非要一條路走到黑,找不到就打算回來了。

可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為它出現在所有計劃和安排外。

這邊的坡很陡,上去還好,頂多累一點,可下來就麻煩了,稍不留神可能就會從上面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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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之槿哭喪着個臉,腳尖一點一點往前挪,蹭得褲子全是泥。

來的前幾天,這裏剛下過雨,山中土地仍潮濕。溫之槿一個不留神,哧溜溜地滑了下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腳腕處立即傳來鑽心的痛,溫之槿試探着動了動,才确定是真的扭到了。

好在這路她都記得,頂多走得有些困難,倒不至于出其他的什麽事。

可當她艱難從地上站起來後,她發現遠處,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不斷在靠近。

溫之槿頓時心中警鈴大作,該不會要給她碰到什麽野外殺人抛屍吧?

想到這,溫之槿連忙慌手慌腳地打開手機,也顧不得什麽面子不面子的了,下意識就撥給了李予。

并不尖銳的鈴聲在荒郊野外驀地響起,十足的瘆人。

溫之槿呆呆地舉着手機,傻眼看着臉上明顯帶着慌亂的人跑近。

四目相對,默然半響。

“腳怎麽了?崴到了?能站起來嗎?”李予嘗試着觸碰她腳踝處,見她沒有反抗才輕輕捏了捏,“怎麽不說話?吓到了?”

被輕微的痛感拉回思緒,溫之槿伸手毫不留情地朝李予手上猛打一下。

“疼啊!你輕點!”

其實并沒有溫之槿喊得那麽誇張,他下手極輕,說是捏,倒更像是輕輕觸碰了一下。

溫之槿觀察他須臾,倏爾感到這場景有點似曾相識,好像是某種模模糊糊的記憶,可又無法精确完整地回想出來。

李予卻聽從她的話,緊張地看着她:“還能走嗎?”

溫之槿沒什麽好氣:“廢話!”

很奇怪,明明是她沒理,她卻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樣很莫名其妙,可她就是覺得她可以這樣無理取鬧。

她覺得,李予會包容她。

這實際上是一件很驚悚的事情——

溫之槿竟然覺得,李予肯定會包容她。

“那我背你,”李予轉過身蹲下,輕輕拍她,“上來吧。”

溫之槿神色不自然地移開,竟有種說不上來的害臊。

她逞強要站起來,“誰要你背?我自己可以走!”

說着,人還真就站了起來,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前走。

李予神色嚴峻地輕握住她的手,“不要我背那就抱,你自己選。”

溫之槿:“???”

我特麽告你性騷擾你信不信?!

但溫之槿是真走不了啊,她覺得他臺階都給她下到這了,她就是爬也得爬上去啊!

而且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怎麽能這麽不識時務呢?

溫俊傑:“可是我褲子上沾了很多泥,會弄到你身上去的。”

“沒事。”李予象征性看一眼她褲子,“反正都是要洗的。”

溫俊傑:“路很遠的,我搭了個順風車過來都要半個多小時呢。”

李予:“沒事,也就幾裏路,走走就到了。”

溫俊傑:“……”

“李予。”她正兒八經地喊他。

“嗯?”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李予心神一動,他看向溫之槿,卻發現她的眼神從玩味漸漸變得嚴肅,他不禁也緊張地要冒汗。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她問。

灰敗的夜景在周圍靜靜伫立着,偶有一兩聲鳴叫,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麽。

李予看着她的臉,只覺得喉頭莫名堵塞。

溫之槿忽然又一笑,變回原本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沒等李予回答就自顧自地說道:“因為你是班助,這是你的責任吧啦吧啦,你是不是又要說這些?”

不是。

不是的,和班助沒有關系,和責任也沒有關系。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只想對你好。

“走啦走啦,不早了。”

溫之槿拍拍李予,手往他脖子上伸,李予雙手微握了握,穩穩當當接住溫之槿,終究是沒多說什麽。

走着走着,溫之槿察覺到些不對勁了。雖然她今晚的舉動确實很莽撞,但她還是長了點心眼,手機電充滿了才出來的,且一邊走路一邊拍照,生怕自己迷路了。

她記得……這不是回去的路啊?

頃刻間,一系列可能在她腦中飛速上演。被她常年打擊不喜歡的同學,沉澱一年,對她好,讓她放松戒備,然後在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夜晚,将她碎屍萬段,抛屍野外。

一切都像風一樣不可捉摸,人們只會以為是她自己不聽話,跑到這荒郊野嶺來,然後失蹤了,活該呗。

誰能想到兇手竟是一個名校的大學生呢?

她覺得自己汗毛都要立起來了。

“那個……”溫之槿伏在李予的背上,只能大概看到他的側臉,她惴惴地問,“宛中明年好像要舉辦120周年校慶,你回去嗎?”

山野中的風要涼得多,吹在人身上,不經意間就帶起一陣顫栗。

李予聽到這話是真的怔愣了一下,他還以為她不記得他了呢。

“不太确定。”

溫之槿問這話,其實是想确定一下李予到底記不記得他們曾經是同學,好消除心中的疑慮。可他這回答好像答了和沒答沒什麽區別,模棱兩可的。

“李予,”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般,溫之槿目視前方,故作随意的口吻,“我突然想起,咱倆以前還是同學哦。”

她語調極其輕松,真像是閑談般提起這事。

但李予并不确定她的“突然”到底是真的突然,還是害怕尴尬而随意找出的措辭。他微微側過臉,卻發現她離他極近,下巴幾乎要貼到他的耳朵上,他于是又把臉別了回去。

“嗯。”

溫之槿很不滿他這個反應,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嗯什麽嗯?你該不會忘記了吧?真是搞笑,我活到現在還沒出現過這種社交危機呢!”

李予被打了一下,人稍稍有些受驚,答:“我沒忘。”

“你就是忘了!”

“真沒忘。”

“就是……”

“我不會忘。”

“……”

溫之槿聲音太大,而李予聲音又太小,導致溫之槿有點不太确定李予剛剛說的話。而即使确認李予說的就是“我不會忘”,她也仍不能确定李予的意思。

他說不會,是指他的記性很好不會忘?還是指——他忘不了她……?

察覺到空氣裏湧動的奇怪氛圍,溫之槿不再說話,老老實實趴在李予背上,任他把她帶去任何地方。

片刻後,李予腳步停了。

“溫之槿。”

“嗯?”溫之槿手指仍劃動着手機,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怎麽了?”

李予說:“擡頭看。”

溫之槿的目光于是從手機轉移到半山腰上。

細淺而純淨的河流在斷崖處如一副巨大卻輕盈的幕布緩緩拉下,在黑夜中墜落、沉淪。沿途被裹挾的落花、野草飛舞着順着瀑布落下,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

月亮似乎只為這一方而升起,皎潔的月光不遺餘力地灑在瀑布上,随之一起流淌,閃現出無與倫比的璀璨。

這是她沒找到的瀑布。

溫之槿的嘴巴因為驚喜而張成一個“O”字形,欣喜若狂地注視着李予,“你怎麽知道我就是想來找這個瀑布的?超好看對吧?網上的照片都沒拍出它的美!”

李予側頭對上她明媚的笑臉,也彎了一下嘴角。

“對,很好看。”

因為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瀑布,又有免費勞動力可以背自己回去,溫之槿早就忘了腳上那點疼,話也不由自主的變多。

“我想起高中那回研學,我也這樣偷偷跑走了,結果迷路就算了,竟然還碰到野狗了,最後還掉進水裏了。不過幸好當時有林修源這貨撲過來了,不然我肯定就要被那野狗咬得體無完膚了!你知道這事嗎?算了你肯定不知道,不然你一定早就嘲笑我蠢了!”

說完溫之槿自鳴得意了好一會,卻發現李予半天沒反應,臉色好像還變得有點……悲傷?

仔細回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這段話,溫之槿不禁懊惱,什麽叫李予罵她啊?她當時少罵李予就謝天謝地了,還李予罵她呢……

由于愧疚,溫之槿眼神開始亂飄,卻在這眼神游離間瞥到了李予後背接近脖頸處的疤痕。

“咦?”溫之槿下意識摸了一下那塊凸起,“你這怎麽搞的?好恐怖的感覺。”

李予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專心看着腳下的路,好似并不在意般。

“狗咬的。”

“狗?”溫之槿歪頭看他一眼,“狗怎麽咬到這地方來的?它跳上來咬你的?”

李予:“嗯。”

溫之槿不明白這麽可怕的場景,他為什麽那麽雲淡風輕,好像被咬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狗這麽猛的嗎?是不是因為你當時逗它了啊?你什麽時候被咬的啊?感覺這疤有些年頭了。”

路上幾乎沒有人,偶有的幾戶人家也早已關了燈。路燈幾十米才有一個,溫之槿的手電筒也只能發出微不足道的光,兩人就這樣一路昏昏暗暗地走了過來,風也漸漸輕了下來,一切都顯得極為蕭瑟。

萬籁俱寂,他們的聲音好像就是整個宇宙的聲音。

有些事,他想,她沒必要知道。

“記不得了,很多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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