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蘇允廉的初戀是家裏保姆的女兒, 但是那時,他不覺得是初戀,十七八歲,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只不過是看她長得漂亮些, 又聽話得不行, 無聊時便叫來逗兩下,充其量也就是一段消遣。
後來家裏發現了他們的事情, 保姆被辭退, 家裏也因為生意關系搬到香江, 他們之間自然而然也就斷了, 再後來, 他出國留學, 又回到香江繼承家業,娶了門當戶對, 對家裏生意有助力的太太, 然後在改革開放初期,抓住機遇,将家族事業的重心一步步遷回北城,商業版圖逐年倍增, 十多年過去, 蘇家牢牢占據着北城四大家族之首的位置, 而這個位置,随着蘇錦生和柏書音的聯姻,又得到了進一步鞏固。
偶爾, 蘇允廉站在蘇正集團的頂層向下俯瞰,會覺得自己當初走的每一步都無比正确。
只是随着年紀越來越大, 野心和欲望都已經褪去,心裏的空虛也随之漫上,午夜夢回中,會更多地想到從前,想到她那雙看着他充滿依戀又惶惶不安的眼睛,一晃快六十年過去,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起初只是一個念頭,後來心髒出了問題,鬼門關走過一遭,就想着臨死之前至少要見上一面,可中間隔了大半個世紀,找起人來,不是那麽容易,幾經輾轉,才查出她早已離世,在他當年去到香江後不久,未婚先孕,難産而死,留下了一個孩子。
那個時候他在做什麽,大概正和新認識的同學朋友混跡在某個派對場,醉生夢死,不知年歲幾何。
蘇允廉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後悔,是在看到從火場裏被救出來的少年,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瘦得根本不成樣子,這是他的曾孫,她和他的曾孫,她和他之間僅剩的一點牽絆,也是他可以向她彌補和贖罪的唯一紐帶。
少年在火災中受傷嚴重,記憶也嚴重受損,蘇允廉順勢把他之前生活過的痕跡全部都抹得一幹二淨,将他送到英國,給了他一個新的身份。
蘇淩安近來頭疼的時候,隐隐約約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很模糊,只有零星的片段,他迫切地想知道些什麽,但他也知道,這些事情,他永遠不可能從蘇允廉那裏得到答案,他過來找蘇柏熠,也不過是碰一碰運氣。
蘇柏熠盯着蘇淩安,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這邊有事,先挂了。”
周粥嘴裏剛送進去一筷子面條,含糊地嗯嗯兩聲。
蘇柏熠不覺皺起眉,又多問一句,“怎麽這麽晚才吃飯。”
周粥将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嘆息道,“想你想的呗,看到您和大明星的新聞後,我喝不下水,吃不下飯,到現在才覺得餓。”
蘇柏熠輕嗤一聲,摁斷了電話,收起手機,掀眸掃向蘇淩安,“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蘇淩安看他語氣雖然冷,但眼神已經沒了之前的寒,他實話實說,“我看到新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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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柏熠拾步繼續往酒店裏走,“找我做什麽?”
蘇淩安快步跟上去,“我有些事情想問您。”
蘇柏熠走進旋轉門,聞言,一手撐住門,回頭,“不管你想知道什麽,你要問的人都不是我。”
蘇淩安急着抛出底牌,“老爺子說,年底會安排我回國,我保證我不會和您争任何東西。”
蘇柏熠看着他,眼尾慢慢展出些笑,懶散的聲音裏也多了些讓人放松的溫和,“你盡管放開膽子來争,我倒想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可以拿到一分半毫。”
話說到最後,未及眼底的笑容已經斂起,旋轉門随即被松開,厚重的玻璃緩緩關上,将門內門外的人隔開,蘇淩安還要追,站在門口的保镖伸手擋住了他。
蘇淩安怔怔地站在太陽底下,腦袋裏驀地又隐隐地襲上鑽心的疼。
周粥一大早被客戶的電話吵醒,腦袋也疼,明天要開展了,展臺也已經基本搭建完成,就差收尾工作了,現在告訴她,全套的美工文件都要換,而且沒有商量的餘地,說這是老板親自下的命令,他也沒辦法,讓周粥一定要幫他這個忙。
周粥只得趕緊聯系工廠,好在多出的費用客戶願意承擔。
這場展會她本來還覺得很順利,搭建工廠是她常用的,很靠譜,她都不需要到現場盯着,他們每天給她拍一些進度的視頻就可以,誰知道臨開展最後一天,還出了這麽個情況。
周粥上午去公司,求到美工部的同事,讓她插了隊,先把這套美工文件給修改完成,下午又去到工廠,把美工文件全部打印出來,她确認沒有問題後,再趕到會展中心,已經五點多了。
不過還得要等到工人師傅們把其他展臺都搭建完成,才能騰出人手,重新撤換這個展臺的美工,今晚勢必是要熬夜了,她得盯着全部弄完才能回去,不然她不放心。
蘇柏熠晚上十一點落地,剛一下飛機,就接到柏書音的電話,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這就是你們蘇家幹出來的事情,小的要抱回來,大的也要認回來,過河拆橋就差要貼在蘇允廉那腦門上了,現在可不是他求着我爸幫他度過難關的時候了,你回去問問你家老爺子,他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爸的,他蘇錦生是個什麽貨色,我一咬牙也嫁過來了,現在想把我們柏家踢開,沒那麽容易。”
蘇x柏熠耐下性子道,“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柏書音截住他的話,“你要是讓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野種搶了你的位置,那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蘇柏熠頓了頓,微微一哂,“這話說的,好像您之前有當生過我這個兒子。”
柏書音又要再罵,蘇柏熠直接撂了電話,又摁掉馬上進來的電話,将手機關了機,他坐進車,冷着臉降下車窗,就算有風灌進來,也吹不開車裏凝滞的氣壓,吳杭輕着聲音踩下油門發動汽車。
蘇柏熠阖目仰靠到椅背,開口道,“不去顧靖川那兒。”
吳杭欲言又止,但也不敢多說,只得打轉方向盤,換了車道,心說顧大公子準備的生日驚喜又白瞎了。
車開到一半,後座的人又開了口,一向冷峻的嗓音裏有掩不住的倦怠,“先不回江月灣,随便在路上轉轉。”
吳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替三哥難受,他放緩了車速,夏日的晚風摻雜着燥熱徐徐吹過,吳杭心頭一動,他知道要去哪兒了,他把車開到地方,小心翼翼地叫了聲“三哥”。
蘇柏熠睜開眼,看到窗外,微茫的黑眸慢慢變得清明,“怎麽到了這兒?”
吳杭只拿無關緊要的事情說,“房子我已經辦好手續了,要跟周小姐說一聲嗎?”
蘇柏熠直起身,淡聲道,“先不用。”
“好。”吳杭靜待後座的人下車。
但後座的人似乎沒有下車的意思,反倒是點出一根煙來,慢慢抽了起來,吳杭從後視鏡看過去,後座的人懶懶地靠着椅背,指間夾着猩火半燃的煙搭在降下的車窗外,半張臉隐在影影綽綽的光影下,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吳杭再暗自嘆一口氣,琢磨了一會兒,拿出手機,快速發了一條信息出去。
周粥拖着疲憊的兩條腿,從出租車上下來,已經将近午夜,樓下的飯館早就打了烊,她轉去還亮着燈的便利店,買了些面包,她今天各個地方來回跑,基本沒吃過東西,全靠咖啡頂着了,現在至少要吃點什麽湊合着墊一口,不然她怕她低血糖都爬不到六樓。
從便利店出來,胡同口停着一輛打着雙閃的車,她慢慢駐足,車牌在路燈下很好認,降下的車窗外,從車內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搭着,小臂懶散,手指修長,猩紅的煙火在昏暗的夜色裏一點點燃盡。
看起來寂寥,又有些落寞。
手機響了一下,周粥點開進來的信息,手指摩挲着屏幕,然後返回便利店,又買了些東西。
吳杭看信息發出去,一直也沒有回複,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都這個時間了,周小姐肯定也睡了。
周粥走到車旁,伸手敲了下車頂,彎腰看向車內。
蘇柏熠擡眼看過來,見到她,似有意外,再狠吸一口煙,将剩下的煙頭碾滅在煙灰缸裏,“才下班?”
周粥回,“明天有一場展,展臺出了點問題。”
蘇柏熠推門下車,“都解決了?”
周粥點點頭。
吳杭也下車,咧嘴笑得嘴唇都快挂到耳朵上了,他稍微收斂些,對蘇柏熠道,“三哥,那我先走了,明天早晨我七點過來接您?”
蘇柏熠默了默,“車留下,你明天不用過來了。”
吳杭面上又是一喜,“好嘞。”
話還沒落地,人就已經跑了老遠。
今晚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夜色沉沉,空氣中混着潮濕的味道,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周粥将滑到胳膊上的包甩到肩後,問他, “您有火嗎?”
蘇柏熠瞧她一眼,掏出打火機遞過去,又扯着她的包從她肩膀上拿下來,拎到手裏,她到哪兒都習慣背這麽一個大包,包的重量對一個男人來說沒什麽,但對一個女生來說不算輕,也不知道她整天都在包裏塞些什麽。
沒了包,周粥酸疼的肩上輕松了不少,她習慣性道,“謝謝。”
蘇柏熠眼神有些涼淡。
周粥沒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她忙着撕開從便利店買來的東西,撕開的包裝袋她想扔進垃圾桶裏,但垃圾桶在胡同口的那邊,蘇柏熠直接從她手裏拿過那些袋子,周粥又道一句謝,蘇柏熠眼神更涼。
周粥将蠟燭插進肉松面包裏,用打火機将蠟燭點燃,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松一口氣,捧着面包,送到他面前,眼裏是盈盈的笑意,“還差三分鐘十二點,剛好來得及,生日快樂,蘇先生。”
蘇柏熠看着她,風一吹,黃澄澄的火苗在兩人相交的視線裏,晃了兩晃。
他不動,就那麽看着她,周粥有些急,“快許願望,然後吹蠟燭,要過十二點了,我不知道你今天會過來,不然肯定會準備得更好一些。”
蘇柏熠問,“你怎麽知道我今天生日?”
周粥手攏着火苗,怕被風吹滅,随口道,“我既然想招惹您,肯定仔細研究了網上那些關于您的資料。”
這肯定又是句假話,蘇柏熠手一揮,蠟燭直接滅掉了,“那你可夠閑的。”
周粥氣他沒情趣,蠟燭是用嘴來吹的,不是用手來揮,她似嗔似惱地看他,“想多知道些您的事情怎麽叫閑。”
蘇柏熠一頓,伸手将她耳邊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後,“我不喜歡過生日。”
周粥被他指尖的輕碰弄得有些癢,沒太聽清他的話,“嗯?”
蘇柏熠逗貓兒似的用力捏了捏她的耳垂,“你不是想多知道些我的事情,我不喜歡過生日,以後不要再搞這些。”
周粥握上他的手,食指叩了叩他的手背,“那您喜歡收生日禮物嗎?”
蘇柏熠扯一下嘴角,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你現在能來得及準備什麽禮物?”
周粥對他溫溫婉婉地笑一下,慢慢踮起腳,傾身過去,溫熱的氣息挨到他耳側,她貝齒一咬,輕輕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