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房間裏, 只有空調發出的嗡嗡風響,目光相撞,一個冷漠強勢, 一個柔韌倔強, 周粥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仰頭和他對視, 她倒要看看他除了會威脅她,還會做什麽。
她眼尾泛紅, 黑亮的瞳仁兒裏蒙着一層水氣, 倒映着他陰雲密布的一張臉, 蘇柏熠神色稍緩, 松開她, 拍了拍椅背, 冷聲道,“過來, 坐下, 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想答案。”
周粥沒有動。
蘇柏熠又道,“要我抱你坐下?”
周粥看他一眼,還是沒有動。
蘇柏熠拉上她的胳膊, 将她半拽半抱過來, 周粥掙不過, 最後被按在了椅子上。
本來熱成蒸爐的屋子,随着冷風的漫開,溫度慢慢降下來, 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降至冰點。
周粥根本吃不下去,一小塊兒炖得軟爛的土豆也得分三口才能吃完, 蘇柏熠坐在另一側,自顧自地吃飯,注意力看似在別處,周粥終于吃完那塊兒土豆,一動不動地盯着碗裏的飯發怔,蘇柏熠夾了塊兒牛肉放到她碗裏,周粥想說什麽,他睨過來的眼神直接把她的話給壓了回去,周粥只能夾起牛肉來繼續吃,她吃得再慢,只要吃完,總有下一筷子菜等着她。
就這樣,幾個菜雖沒有光盤,也吃了個差不多,菜是被她一口一口強塞進去的,但吃完胃裏并沒有那種難受的撐飽感,可能是因為她生理上确實是餓了,她這一整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就早晨吃了個三明治。
蘇柏熠先放下了筷子,周粥也放下了筷子,他起身開始收拾碗筷,她也跟着起身,攔住他的胳膊,聲音裏沒半點熱乎氣兒,“我收拾,不用你管。”
蘇柏熠看都沒看她,胳膊繞過她的手,繼續收拾。
既然他願意收拾,那他收拾好了,周粥轉身要走,蘇柏熠叫住她,面無表情道,“去哪兒?過來幫忙。”
周粥面無表情地回,“要麽我自己收拾,要麽你自己收拾。”
蘇柏熠笑笑,“要麽你過來幫忙,要麽我現在就給我們家老爺子打電話,說你的淮安哥該想起來的已經全想起來了,你猜我們家老爺子會怎麽做?”
周粥狠狠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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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柏熠端着碗筷往廚房裏走,“過來,我耐心不多。”
周粥攥着拳頭,在原地站了三秒,最後拖着腳步跟在他身後走過去。
蘇柏熠說是讓她幫忙,其實也沒讓她做什麽。
他站在水槽前洗碗,她站在他身旁,接過他洗好的碗放到瀝水架上,偶爾她的手碰到他的手,她先一步避開,像是生怕被他碰到一點,蘇柏熠眉頭緊蹙,臉色更冷。
碗終于刷完,廚房裏的溫度又降了好些。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從廚房出來,一個回到卧室,一個回到客廳的沙發,樓下小朋友的熱鬧嬉戲顯得屋內的沉默愈發難熬。
周粥再從卧室出來,目不斜視地進了洗手間,洗完澡,又目不斜視地走回卧室,經過門口,腳步滞了一下,随後手帶着門把,把門關上了,客廳裏現在已經很涼快了,晚上氣溫也會降下來,他不會熱到哪兒去。
再說……他要是覺得熱,就趕緊主動走好了,随便一個地方都比她家客廳的這個小沙發要舒服。
周粥覺得自己很傻,她這裏又熱,沙發又小,他一個富貴門裏養出來的公子哥兒,住上一天,最多住上兩天,他受不了,肯定就自己走了,她幹嘛非要這麽沉不住氣先問出來。
現在好了,她把他給惹怒了,她就不明白了,他為什麽非要擠在她這兒。
周粥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半夜,她拿過遙控器,關掉空調,應該連十分鐘都沒到吧,原本涼爽的屋子裏,又被熱氣給蒸了起來,周粥頂着一腦門黏膩的汗,擁着薄毯,坐起來,看向緊閉的卧室門,半天沒動。
客廳裏……應該更熱。
熱跟她也沒關系,熱的又不是她,周粥又打開空調,躺回床上,他不是厲害得很嗎,他本事那麽大,要麽給自己變一個空調出來,要麽讓老天爺給他下一場雨降降溫,就只會威脅她,不就是覺得她是顆軟柿子,好拿捏,早知道昨晚就該把他丢在路口讓他喂蚊子,誰管他有沒有錢打車。
半分鐘沒到,周粥一腳踢開身上的毯子,又騰一下坐起來,她抓起床頭的抱枕,下床,穿上拖鞋,推門出去,他不是要答案嗎,她現在給他答案,她要讓他走,這裏是她家,她是主人,他還威脅她威脅得那麽理直氣壯,她也太慫了點。
周粥憑着一口氣走到客廳,客廳裏熱得人發悶,燈光昏昏暗暗,只有一臺落地燈開着,沙發上堆着一摞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都是她的,除此之外,再沒半點兒人影,也壓根兒不像是有人睡過的樣子。
她那口氣頂在了嗓子裏,一時沒了着落,往下降了點,再看到空蕩蕩的陽臺上那個寂寥的背影,她的氣又跑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每次她看他的背影,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和寂寥,尤其是這兩晚,這種感覺會更多一些。
那是一個誰都進不去的世界,那扇緊緊關閉的落地窗就像是他的心門,鑰匙大概已經被他扔到了哪個深山老林,他就沒打算讓誰進去。
就像……某一個時期的她。
周粥一步步走過去,在落地窗前站了許久,直到腿都有些僵了,她才抓着抱枕回身往卧室裏走,一擡腳,眼睛落到牆角,又驀地滞住。
她慢慢蹲下身,下巴墊着胳膊搭在膝蓋上,眼睛盯着玻璃杯裏那朵小小的玫瑰花出神。
蘇柏熠抽完煙盒裏最後一根煙,拉開落地窗,進到屋內,掃到蹲在牆角的人,目光轉冷,聲音更冷,“想好答案了?”
周粥擡頭看他一眼,又默默地低下頭,繼續看牆角的花。
過了一會兒,她又擡起頭,“這是你買的嗎?”
蘇柏熠倚着門框,眸光沉郁,“現在這個重要?”
周粥垂下眼,伸手撥弄了下那支玫瑰,半晌,悶聲問,“你為什麽要買這個啊?”
蘇柏熠的目光也轉向那支玫瑰,為什麽要買,大概是他瘋了吧。
買完菜和水果,比臉還幹淨的兜裏只剩十塊錢,迎面走來一個賣花的老太太,攔住他問要不要買一支花送給喜歡的姑娘,老太太一臉自豪地說她種的花很靈,表白會成功,求婚會成功,就連惹女朋友老婆生氣了,求原諒也會成功,明明知道是騙人的話,他還是接過了老太太手裏的花。
花十塊錢,買一朵花,送給喜歡的人,讓顧靖川和祁少臣他們知道了,指定要拿這件事嘲笑他一輩子。
他預想過很多種她見到這朵花的情景,最有可能的一種,大概就是她出言諷刺,你x好意思拿着我的錢買這麽朵花來送給我?
相比她滿嘴跑火車地說漂亮話哄人,他更喜歡她和他一來一回地頂嘴,靈動的眼睛裏透着一股鮮活勁兒,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一而再地靠近。
可是他再喜歡又有什麽用,她對他不過是利用和敷衍。
蘇柏熠彎下腰,拿起那個玻璃瓶,要往垃圾桶裏扔,周粥摁上他的手腕,一只手摁不住,她就兩只手同時用力摁。
他憑什麽要扔,這肯定是花她錢買的。
蘇柏熠看她,眼神很冷,周粥直直地看回去,她現在根本不怕他這種冷得帶冰渣的眼神,客廳裏熱成這樣,再冷也得給他弄得化成了水。
兩人對峙的目光在無聲中拉鋸,誰也不想低頭認輸,但周粥蹲得時間太長了,腿腳都發了麻,腳腕一軟,人要往地上跌。
蘇柏熠心裏想的是別管她,但手已經伸了出去,周粥攥着他的胳膊将将穩住,腳又是一軟,整個身子向前栽過去,蘇柏熠漆黑的眸子動了動,手上沒再用力,只虛虛地攬着她的腰,防止她滾到地上。
周粥悶哼一聲,砸到了他的胸前,蘇柏熠悶哼一聲,他托着她,砸到了地板上,只有那個裝着玫瑰花的玻璃杯,靠着抱枕左晃右晃地晃了幾下,最後穩穩地立到地上,連裏面的水都沒灑出來多少。
兩個人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到了一起,他的唇有意無意地蹭過她的頸側。
周粥微微擡起頭,紅着臉瞪他。
蘇柏熠箍着她的腰,聲音低啞,“眼睛瞪那麽大做什麽,要是沒我,你今天屁股得摔成四瓣。”
周粥臉上的血直接沖到了腦門,她惡狠狠地回,“我的……”話出口,又咽下去,只嘟囔道,“才沒那麽脆弱,你的才會摔成四瓣。”
蘇柏熠冷笑一聲,“行,你不脆弱我脆弱,我現在摔得應該不只碎成了四瓣。”
周粥啐他一口,暗罵他不要臉,她手撐着地,要自己起來,兩個人貼得很緊,夏天的衣服又薄,似碰非碰的動作最容易引起摩擦,周粥的膝蓋碰到了正在蘇醒的什麽,身子一僵,掙紮的幅度又大了些。
蘇柏熠勒上她的腰,好心提醒,“我勸你別瞎動。”
周粥真不敢再動了,她趴在他的身上,用眼睛當刀子,強裝做狠,她的唇角剛一動,蘇柏熠拿食指碾上她的唇,嗓音沙啞,“你最好也別說話,我現在聽不得你的聲音,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先這樣待一會兒,但你要再動,我這個保證就作廢了,我的自制力在你身上,沒有多強。”
周粥氣得張嘴直接咬上了他的手指,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給他咬斷才好,蘇柏熠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舌尖,聲音低沉似耳語,“你可以再用點兒力。”
不知道是因為他指腹上的溫度燙人,還是因為他拂在她耳側的氣息燙人,似有一股電流蹿過她的脊背,蔓延至全身,周粥牙齒一哆嗦,一時松了力道,再咬也提不起勁兒來。
她不甘心又洩氣地松開他的手指,把臉埋到他的肩膀上,有點破罐子破摔,愛咋咋地的意思,蘇柏熠看着悶在他身上的這個黑漆漆的腦袋瓜,唇角不明顯地揚了些弧度,他伸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上她的背,她拿胳膊向後怼他的手,不讓他拍,蘇柏熠的手挪到她怼不到的位置,繼續拍。
卧室裏的涼風吹過來,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他一起一落的輕拍聲,和着兩人同步的呼吸,進到她的耳朵裏,她煩躁的心跳慢慢地平穩下來,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周粥眼簾掀起來些,想看他,最終又落下去,只盯着他耳側的鬓發看。
蘇柏熠的掌心向上走,扣上她的後頸,輕輕捏了捏,“想問什麽?”
周粥黑睫微動,沒說話,蘇柏熠也不着急催,只是掌心變換着角度和力道,捏完她的後頸,又捏上她的肩膀,雖然不想承認,但他捏得很舒服,周粥心裏的警惕一點點掉下來,壓在心頭的問題也慢慢說出來,“你剛在陽臺上,在想什麽?”
蘇柏熠一怔,偏頭看她,語氣有些譏诮,“你還會關心我在想什麽?”
周粥擡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眸子,輕聲道,“我在很多時候都看不懂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你總是很沉默。”
或許是因為深夜總會讓人輕易地卸下一些防備,又或是因為現在兩人間的氣氛是這段時間以來最好的一次,更多的也許是因為她的眼神太過認真。
蘇柏熠捏上她的下巴,似把玩般的摩挲,哪怕在顧靖川和祁少臣面前,他也從來沒有跟誰陳情剖白過他的內心,這是第一次,他看着天花板,許久,艱難開口,“我有時會覺得我的存在或許就是一個錯誤。”
周粥肩膀僵住,他的語氣太過平靜,沒有悲,也沒有喜,平靜到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失望到了極點。
“蘇錦生”,蘇柏熠輕呵一聲,語氣不屑,“不提也罷。”
他看回她,慢慢道,“我們家老爺子,應該很難再有誰比他控制欲更強,在他的眼裏只有利益,我祖母,蘇錦生,柏家,還有我,我們都是他換取利益的工具,他或許也就對你那位淮安哥有幾分真心,他以前看重我,不過是因為我背後有柏家,還因為我讓蘇正穩穩當當度過了難關,後來他發現我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我在他那兒就算是被判了死刑,他其實早就想把我踢出蘇正,能忍到你淮安哥回來,已經算是不容易,我對他而言,就像是顆棋子,有用的時候,可以拿來用一用,沒用了,就直接一腳踢開。”
周粥的呼吸更輕。
蘇柏熠又道,嗓音裏透着一種心灰意懶的消沉,“柏書音,也就是我媽……她其實是一個可憐人,嫁到蘇家前,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最後還是為了家族利益,舍棄了一切,選擇了聯姻,她壓根兒看不上蘇錦生半點兒,自然更看不上我這個身上流着蘇錦生一半血的兒子,我對她而言是累贅,更是屈辱,我從一出生,就被丢給了吳媽,五歲的時候,才見她第一面,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真的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周粥的手不自覺地攥上他的胳膊,心也跟着蜷縮成了一團,她五歲的時候,媽媽去世,媽媽走的那一天,可能是有什麽預感,所以一直都将她抱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地親過她的臉,媽媽說,她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她這輩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帶到了這個世界上。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也永遠都忘不了媽媽的話,媽媽陪伴她的時間雖然短,但給她的愛半分都不少,她靠着媽媽對她的愛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想象不到一個五歲的小朋友聽到媽媽對他說,你真的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會是什麽感受。
蘇柏熠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拿這種眼神看我,也不用可憐我,其實他們怎麽對我,我都無所謂,因為我對他們從來沒有過任何期待。”
周粥的眼睛生出酸澀。
蘇柏熠默了半晌,輕聲道,“但你不一樣。”
她那樣滿心滿眼地看着他,對他說過喜歡,他不想信,可偏偏又信了,最後她又告訴他,她對他的喜歡都是假的,她說喜歡他,喜歡他的笑,不過是因為他長得像另一個人,這讓他徹底變成了一個笑話。
蘇柏熠看着她,“我對你有過期待,很多,最後你卻騙了我,你很厲害,能把我耍得團團轉轉的人,你是第一個。”
周粥泛紅的眼眶裏聚起細碎的晶瑩。
蘇柏熠撫上她眼角的濕潤,“我剛在陽臺上的時候就在想,也許錯處不在你,外人給我的評價,心狠手辣,薄情寡義,他們說得一點都沒有錯,所以,像我這種人,可能注定就不會有誰來真心喜歡。”
周粥搖頭,眼淚從眼裏滑下,落到他的手背。
蘇柏熠幽黑的眸光深不見底,“哭什麽,我對你而言,難道不就是一個代替品?在你心裏占不到一星半點的位置。”
他這樣一句緊挨着一句地砸過來,周粥的腦子亂成了一團,她不知道要怎麽說,只有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蘇柏熠抹去她的眼淚,不許她逃避,“說話,就真的這麽不想看到我?我才待了一天x,你就着急轟我走。”
周粥嗚咽着控訴,“誰讓你不穿衣服。”
蘇柏熠一頓,“我只是沒穿上衣。”
周粥眼淚掉得更兇,“那也是沒穿。”
蘇柏熠捧起她的臉,認真看她,“我以為你喜歡。”
周粥怒目而視,眼裏全是淚,“我才不喜歡。”
蘇柏熠傾身過去,親上她的眼睛,“不喜歡為什麽偷看?”
周粥偏過頭,抽搭着鼻子咕哝道,“你少污蔑我,我沒偷看,更不喜歡。”
蘇柏熠掐上她的腰,抱着她起身,又将她放到地上,兩人面對面站立,中間的距離連一寸之隔都沒有。
周粥淚眼婆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蘇柏熠單手直接脫掉T恤,昏暗的燈光下,寬闊的肩背,勁瘦的腰身,就這麽大喇喇地進到她的眼裏。
周粥眼淚吓得都止住了,她嗓子一哽,舌頭也打了磕絆,“你要幹嘛?”
蘇柏熠抓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摁到他的腰腹間,她那點勁兒根本掙不開他的鉗制,掌心緊緊貼在了他勁實的腹肌上。
他垂眸,仔細觀察着她臉上每一寸表情的變化,“真不喜歡?”
周粥咬牙,“不喜歡。”
蘇柏熠的手直接覆到她柔軟的一側,她心髒砰砰跳的聲音震顫着他的脈搏,他勾唇低聲斥道,“小騙子。”
周粥屈膝頂他,蘇柏熠拿腿壓住她的膝蓋,将她嚴嚴實實困在他懷裏,再也動不了。
他慢慢俯下身,抵到她的耳邊,啞聲道,“怎麽辦,你的心跳快得,把我的心都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