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一襲豔色花裙的花百歲還站在面前,正滿懷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

徐長風很快回過神,神情淡然的笑了笑。

他說:“不太像。”

“是麽?”花百歲一聽就皺了眉,随即低頭扯了扯自己薄薄層層的衣紗。

她一臉難掩失望的說:“徒兒還想着穿成這樣,能讓師父高興高興呢。”

徐長風聽了心頭便是一軟,一澀。

軟自是因為自家徒兒的體貼懂事,澀卻是因為她這段時間實在太過孝順貼心,一心一意卻只把他當做最信任最親近的長輩看待。

而她這一腔赤忱之心總是令他回想起那一夜的荒唐,教他倍感羞愧又不免傷心。

一時間心腔裏的百般滋味雜陳,只能他自己默默的體會。

“傻丫頭,你不需要因為我而變成其他人。”師父嘆着氣的擡手輕柔摸了摸她肩頭的長發。

師父對她微微一笑,笑容溫柔而真誠,溫聲細語的說道:“歸河就是歸河,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能讓師父喜歡的,能讓師父高興的,當然也只有歸河。”

聽完,花百歲怔了一怔,便眉眼彎彎的笑了。

她已是很久很久沒笑的這般真誠過。

當夜月懸山頭,衣着整齊的徐長風坐在自己黑暗的屋子裏耐心等着隔壁的屋子熄燈。

夜深快過半,隔壁終于熄燈睡下,他又再三确認隔壁徹底沒有響動後,才是靜悄悄的出了小樓,沿着竹林的下山小道踏月而去。

這夜無光又昏暗,只剩下一輪幽幽明月,灑下暗淡的月光籠罩着大地,一眼望去半明半暗,難以分清。

悄聲下山的徐長風沒有回過頭,否則他就會看到身後不遠處有一抹烈烈紅衣臨風而站,目光冷冷的望着他削瘦的背影一點點隐入黑暗裏。

冰涼幽暗的月色下,她層層鮮色的衣袂飄飛,紅衣如血,長發如瀑,猶如午夜厲鬼将至。

“守月,跟上去,別教師父發現了你。”她輕輕開口命令着,嗓音冷的含冰,“一旦等到師父離開,你就吃了那人,記得別剩下一根骨頭和一滴血,我懶得再處理第二回。”

她手腕上的細細黑镯聞聲而動,沿腕滑下,轉瞬變成長蛇滑身上前,用極快的速度追着前方那一道模糊的身影而去。

直到那一人一蛇都被茂密竹林一點點的吞沒殆盡,她才是面無表情的轉身甩袖而去。

來日,師父孱弱易病的身子又有些不舒服,虛軟無力的躺在床上連飯都不願吃,衣袖下偶爾露出的一截手腕透着淡色的淤紅。

花百歲見狀擔心不已,便在旁邊寸步不離的細細照料着師父,連哄帶勸的才讓他勉強吃下了些東西。

多虧她的細心照料,徐長風的身子恢複的很快,不出幾日就能下床自行走動。

花百歲近來愈發的懂事孝順了,這令徐長風頗覺欣慰,深感幾十年的養育之恩沒有白白辜負。

又過了些日子,徐長風徹底養好了身子,時逢中秋将近,正是一年之中月亮最大最近的時候。

這夜,趴在窗口的花百歲看了會兒夜空忽然心血來潮,轉身就拉着師父的衣袖撒着嬌說要去樓外賞月。

徐長風拗不過她,只能從後屋搬了兩把躺椅,和她一起躺在小樓外的竹林裏賞月。

當晚的夜風涼爽,月高星明,層層重重的竹林上空便見顆顆星辰點綴在無窮無盡的星空裏,美的就像是一場夢。

風吹葉響的竹林之中,花百歲心滿意足的躺在躺椅裏曬着涼涼的月光,旁邊就是嘴角含笑的溫柔師父。

這時她忽然什麽都不想要了,什麽都不想管了,就這樣和師父躺在這裏看一輩子的月亮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盡管月亮遲早會落下,明日終會來臨,她的路還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但是最起碼在這一刻她與師父都保持着最好最安谧的樣子。

花百歲從小小的竹林仰望着諾大的星空,望了有一會兒,忽然食指指向夜空裏的某處,用撒嬌的語氣提出很任性的要求。

“師父,徒兒想要那顆最明亮的星星。”

“……”

“師父,徒兒想要星星,你聽見了麽?”

“師父聽見了。”

身旁傳來師父無可奈何的嘆息:“但是師父給不了你。”

明明她在懵懂無知的小時候都從未對他提出過這般任性的要求,如今都長成了能辨是非的大姑娘了,反而一張口就提些他根本不能做到的事情,這讓徐長風又覺無奈又覺好笑。

幸而大姑娘終究是能辨是非的,聽他說自己給不了也沒有強求過多,這點倒是比以前好了許多。

花百歲以前很少會對他提出任性的要求,平日裏也頗為懂事知意,是個很好滿足很好哄逗的乖徒弟。

這般乖巧體貼的徒弟無疑給他減少了極多的麻煩,可一旦她提了要求他就必須立刻答應,連遲疑一下都會讓她頗不高興。

有一次他甚至還未說出個不字,花百歲看出他有拒絕之色,黃豆大的眼淚立刻大顆大顆的砸下來。

嘹亮的哭聲頃刻之間就傳遍了整座小樓,逼着徐長風迅速的繳械投降,連聲應好這才作罷。

回想起當初,再對比現在,徐長風心裏的滋味真是五味雜陳,頗為豐富。

“哦。”身邊的花百歲的語氣淡淡,“那就算了吧。”

雖然知道她已經不是以前霸道又任性的小孩脾氣了,但聽到這話的徐長風還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否則,他還真得想法設法的給她把‘星星’摘下來。

這事就輕輕袅袅的翻篇了,兩人才剛安安穩穩的賞了會兒月,徐長風又聽到了身邊人在喚他。

“師父,你給不了星星,那把旁邊的月亮給徒兒吧。”聲音還是平淡淡的,絲毫不覺自己說的話有多過分多無理。

“……”

“那個月亮真好看啊,徒兒好喜歡,徒兒想要它,師父,你就把它給徒兒,好不好?”

“……”

“師父,我要怎麽樣才能得到月亮啊?”

“……”

“師……”

徐長風聽她左一句師父右一句師父,頓感頭大如鬥,一時急了,索性把自己的手腕放進她垂放在塌邊的手心裏。

他望着身旁的人,滿是無奈道:“師父給不了,師父把自己給你,你就別要月亮了行不行?”

手裏突然多出來的溫涼觸感令花百歲一怔,側過眼,正好撞入師父深邃多情的深色眼眸之中。

夜空與星空倒映在師父的眼裏,像是把一片星空都放了進去,只需輕輕一蕩,無數的星光就會順着師父的眼角溺出來。

本來是随口說笑哄她的話,卻引來她一直緊盯着他不放,一雙滾圓的杏眼沉沉暗暗的,恍如深海凝視一般。

這令徐長風心裏一緊,還以為她是發覺了什麽,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他心裏有些慌有些亂,神色也就難以掩藏,表情略有些僵硬,幹幹的扯了扯嘴角故作無恙的反問她:“怎麽這樣看着師父?”

“師父比月亮更好。”花百歲看着他,眼眸放軟,字字赤忱。

在他錯愕的目光中,她輕聲說着:“師父把自己給了徒兒,徒兒又拿什麽給師父呢?”

徐長風就愣住了。

過了好會兒,他才啞着聲的緩緩開口:“你不用給,什麽都不用給,只要你……”

花百歲耐心的等着師父的下一句話。

她暗暗抱定了無論師父提出任何無禮的要求,要任何珍貴的東西,無論是人是物她都不在乎,哪怕師父就是要她的命,她都會毫不猶疑的雙手奉獻給他。

這是她和娘欠師父的,她自該還。

可她耐心的等了又等,卻遲遲等不來師父的下一句話,不免有些焦躁,主動的追問道:“師父想要什麽?”

師父凝望着她許久,眼神輾轉,星空晃蕩。

“師父什麽都不想要。”他說,“只要你能在師父身邊,師父就心滿意足了。”

聞言,花百歲難掩失望的收回目光。

師父不坦白說出心裏心愛之物,她又不是師父肚子裏的蛔蟲,強逼師父開口得到的也只是似是而非的話,只能以後徐徐圖之了。

“師父,”花百歲牽着他的手,鄭重的許諾,“以後你想要什麽,就給徒兒說,徒兒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她說着這話的時候,沒看到身旁的師父深深注視她的目光,一雙多情眼中滿是苦澀與深情。

“好。”他緩緩握緊手心裏的纖細手指,輕聲應答道,“到時候,師父會告訴你的。”

一對各懷心思的師徒便靜默的躺在竹林之中,眼睜睜的看着深深夜色如水的流過,星光逐漸隐匿雲層中。

時如風逝而過,一轉眼又是将過秋末,無緣無故消失大半年的大師兄寧溪庭在一日霜降的清晨終于被找到了。

準确點說,是他的屍體被找到了。

一具幾乎看不出人形的殘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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