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完結(下)

第58章 完結(下)

十年後

一青衫高挺男子坐在茅草棚下煮茶, 扇了幾回扇子,又回頭看幾眼:“你還走不走?”

屋內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催什麽催?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又過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 房門推開,女子搬出一個足有半人高的背簍,又搬出來一個, 又搬出來一個……

男子終于忍受不了的站直身子,顫抖着手大罵:“我是讓你走,不是讓你抄家!”

女子将最後一點行李搬出, 坐在上頭,随手将他面前的茶杯扒拉過來,倒了點茶水燙一圈, 又滿上,不緊不慢的品着:“你用什麽煮的茶?怎麽一股苦味?唉, 你別扒拉, 都是我自個兒的東西, 我自己做的藥, 我自己囤的, 沒你的東西。”

男子沒好氣道:“竹葉青!”

女子:“嗯嗯,蛇膽煮茶,好品味!”

“啪!”一物砸她面前, 歲三秋氣勢洶洶道:“還說你沒偷我的東西?”

女子做出吃驚的表情,又仿佛失憶了般:“你不是送我了嗎?哦?難道我記錯了?你也知道的, 年紀大了, 容易記性不好。”

歲三秋看着女子一張青春靓麗的臉, 沒忍住呸了聲:“梁飛若你就是不要臉!”

梁飛若上手抓住練蠱的七寶鼎就往自己的行李藏:“你诓騙我十年,十年青春啊!我拿你一個鼎怎麽了?小氣吧啦的!”

歲三秋:“我救了靳無宴是事實吧?我救他一命, 要你給我當十年侍女怎麽了?”

梁飛若:“你救他是他欠你的,關我什麽事?有本事你找他呀?死男人,只會欺負弱質女流。”

梁飛若醒來的時候是沒有記憶的,歲三秋騙她說,她是他的侍女。他救過她的命,她發誓要一輩子報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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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飛若從一開始就不信!

等她身體大好,摸清了歲三秋是幹什麽的,就設計捕殺他!

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他一直知道梁飛若是個厲害的女人,但沒想到她會殺她!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以前還做過更過分的事。

他甚至懷疑梁飛若是恢複記憶了,借機報複。千鈞一發之際他解了她的毒,再次恢複神智的梁飛若眼中皆是茫然,掐着他的臉頰肉扯了扯,聽到痛呼聲才住手。

“嘿嘿,我就知道我殺不死!”梁飛若原地起跳,高興起來。

歲三秋奮力撐着身子,不讓自己下墜的身體被尖銳的竹子穿透,氣的眼睛都綠了:“梁飛若,你最好不是裝的!”

梁飛若确實不是裝的。

她的性格底色在父母親族被屠殺殆盡,後又追随靳無宴多少次的生死線徘徊中早就浸染透了嗜血之色。

嬉笑怒罵,跳脫活潑才是她的僞裝。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為達目的隐藏本性,她早就切換的爐火純青。

“哎呀呀,對不住嘛,現在是怎麽回事?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肯定會救我。”

歲三秋說:“你的必死之症确實可以救,不過日後都要委屈你待在我身邊了。我用我的金蠶蠱吊着你的命,但是金蠶蠱是我的本名蠱,它隔斷時間需要吸食我的精血。你也別想着回去了,靳無宴體內有蠱王,蠱王是金蠶蠱天生的克星,你靠近他,金蠶蠱就會啃噬你。這就是為什麽你之前一直抗拒靳無宴的原因。”

梁飛若還有什麽好說的,自是感激不盡。

歲三秋勸她:“你別想着聯系他,既然你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我,你就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與其讓他痛苦一輩子,不如讓他痛苦一陣子,過後,他生兒育女,圓滿幸福。你應該不會嫉妒不甘吧?畢竟你一直這麽喜歡他不是嗎?”

梁飛若大聲道:“你這叫什麽話!”

歲三秋不懷好意的笑。

梁飛若:“靳無宴都是大雍國的皇帝了,不管我活着還是死了,他肯定都會三宮六院,兒女成群。我要是這點小事都和他計較,那我一天天的啥也別幹就光顧着生氣了。”

歲三秋被她說的懵了一下:“你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你說你的男人要是敢有別的女人,你就殺了他!”

梁飛若無所謂擺手:“不至于,不至于。我不是殺人狂。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找靳無宴讨要救命之恩的報酬呀?”

歲三秋終于回過神來,面皮子一扯:“說了半天,還是想我放你回他身邊。”

梁飛若:“除了他,我還有親朋好友,別把人想的這麽狹隘。”

歲三秋:“那你走吧。死在路上了,我也不會管你了。”

二人就這麽打嘴仗,天天吵,吵了半個月。

歲三秋捂着腦門十分不理解道:“我當初怎麽會想着要娶你?”

梁飛若:“說明你有眼光。”

歲三秋:“十年。”

梁飛若:“什麽?”

歲三秋:“你在我身邊待十年。如果這十年間,靳無宴身邊沒有一個女人也沒生孩子,我就放你回去。”

梁飛若:“為什麽非要這樣?”

歲三秋:“你欠我一條命,給我當十年侍女,你不虧。”

梁飛若:“還有其他要求嗎?”

歲三秋:“你不許和外界聯系。”

梁飛若:“說話算話。”

歲三秋反而遲疑了:“你怎麽也不讨價還價?”他都做好了她敢還價,他就坐地起價的準備,答應的這麽幹脆,反而讓他準備好的一籮筐的話無處發揮了。

梁飛若收斂了笑容,一臉認真道:“歲三秋,我和靳無宴還活着,我感激你。”

她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面上沒有為難的表情,微眯着眼,神情恬淡,惹人憐愛,有那麽一瞬歲三秋都心軟了。

“況且,我也想知道靳無宴能不能耐得住十年寂寞。”她的語調幽幽的,像是真心話。

梁飛若有時候說話真真假假的讓人難以分辨真心,歲三秋起先以為她答應的那麽痛快是想套路自己,時刻也警惕着,在她不注意的時候下了好幾種蠱毒。

但凡她敢偷跑,保準叫她生不如死。

梁飛若沒跑,她說到做到,真的在他身邊待了十年,不過做侍女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伺候誰。這期間,她跟着歲三秋去了很多地方,見識了山川大地的廣闊壯麗,也領略了各地的風土人情。他們有兩次與靳無宴出現在一個地方,若是相見是很容易的事,又悄然離開。

歲三秋傳她蠱術,又帶她再次拜見了古大師,不過是以師侄的身份。

古大師看向歲三秋的眼神透着一言難盡:“我以為你将她困在身邊是喜歡她。”

歲三秋肯定道:“是啊!我是喜歡她,誰又規定,男女之間必須是那種喜歡?你不是也有一個女徒弟。”

古大師冷哼哼:“你想明白就好。”回想師弟以前為情所傷表現出來的哀痛傷感,他當時就說了,他根本不是愛上了梁飛若,他就是單純的羨慕嫉妒梁飛若和靳無宴之間的感情。他還很大聲的反駁了他。呵呵。

歲三秋:“你的另一個男徒弟呢?”

古大師:“被大雍招安了。那小子打小就夢想過上躺平等死的日子,現在封了個閑散王爺,挺好。”

歲三秋:“那你現在不忙,就教教我徒弟吧。”

古大師瞪着梁飛若堆滿笑容的臉:“我看她肯曲意逢迎你就是心懷不軌,她就是打着偷學我們師門傳承的主意吧?”

梁飛若立刻道:“大師伯,說什麽外道話呢。咱們現在一家子師門親人,不分彼此!”

歲三秋也道:“她醫術和蠱道上都很有天賦。你也不想你的一身傳承都無人繼承是不?我也不是想打擊你,就你收的那倆個徒弟……”

時間間似乎過的很快,但每一天也都是數着過完的。

臨分別的前一晚,歲三秋親自下廚做飯,還倒滿了新釀的果子酒。

“明天你就要走了,可有什麽想說的?”

梁飛若并不在意分分合合,也不喜歡故作惆悵:“這不像你。你一個浪蕩子,無國無家無朋友,誰也牽絆不住你。你要是想找我喝酒了,随時都能去找我,你就是那自由的一縷風!”

歲三秋醞釀了半天的情緒被打斷,還忍不住想笑,他确實沒他表現出來的這麽依依不舍,他搞出這凝重氣氛實則是因為他有話要說。

梁飛若不等他開口說正事,先扒拉菜。還揮了揮手說:“你等我吃完再說。”

十年相處,就算是一頭牲口,她也能摸清他的所有脾性了。

歲三秋果真等她吃完了,又等她灌了半壇子果子酒,都有些暈暈乎乎了,才開口道:“其實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麽以命換命的邪術。”

梁飛若漫不經心的笑容凝住。

歲三秋惡趣味的笑了起來:“我騙了你們,你會失憶是因為中了我的蠱,你頭疼的症狀也是我.操縱蠱蟲造成的,會假死在靳無宴懷裏是我最後點的那支香。”

梁飛若的腦袋一卡一頓的轉過來:“所以靳無宴的傷?”

歲三秋:“我找到你們倆個的時候,一個人事不省,一個瀕死。我不出手,一個很有可能會死,但另一個肯定會瘋。”

梁飛若打了個酒嗝,噴出酒氣:“所以,還是你和你的蠱王救了靳無宴。”

歲三秋:“四六分吧,我出了四分力,蠱王出了六分力。如果我放任不管,靳無宴有九成會死,一成會活。”

歲三秋等了又等,怪道:“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拆散你們兩個?”

又等了等,回頭看去,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過去了。

**

時間回到這天下午。

梁飛若自醒來後一直在收拾東西,歲三秋眼睜睜看着太陽都快落山了,她才将行李收拾好搬出門外。氣不打一處來:“有你這麽偷家的嗎?”

梁飛若:“你也可以跟我一塊走,我做主給你在太醫院留個位置。”

歲三秋:“我只會害人不會救人。”

梁飛若:“不要妄自菲薄嘛,自古巫醫蠱不分家,咱們這些年也救了不少人不是嗎?”

歲三秋冷笑:“你有閑心操心我,不若多想想你自己,十年時間,指不定靳無宴的孩子都能跑能跳張口叫你嫡母了。”

梁飛若捂嘴笑:“不要我親自生,那可真是太好啦!”

歲三秋語氣很重:“你最好這樣想。”

梁飛若:“我知道你為什麽費盡心機的也要拆散我和靳無宴,因為你嫉妒,你不相信這世上有至死不渝的深情。可是師父呀,你還是太不了解正常人的感情了。我是很喜歡很喜歡靳無宴。可是那樣的喜歡不僅是少女情懷,還有對救命稻草的執着,相依為命的彼此依靠。我們是愛侶,朋友,也是親人。彼此信任,互相懷念,但也不會幹涉對方的決定。我對他的愛情從我和他成親那天起就圓滿了。所以,我回去,如果他身邊沒有人,我還是他的妻子。如果已經有了旁的人,我也有我的歸處,我學醫這麽多年,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太多啦!我可以做很多有意的事,這世上的很多事可不比糾結情情愛愛要有意義的多。做不成伴侶,我們還是親人,還有共建美好家國的共同目标。”

歲三秋瞪着她,目光很銳利:“所以說,你也沒有那麽愛靳無宴。”

梁飛若看着他,長長嘆了口氣,她可真是服了。純愛戰神非他莫屬了。

“我都三十好幾了,你也四十了吧?怎麽就聽不懂人話呢?”

歲三秋搖頭:“不明白。”

梁飛若:“師父,你早就将我還活着的消息遞給靳無宴了吧?我們與靳無宴第一次偶遇,是你想看看他在我死後過的如何,又想看我的反應,是否會信守承諾,離你而去。我沒走,也沒私下與他相會,你沒看到好戲,你很失望。第二次靳無宴南巡,不是偶然,你告訴他,我還活着,是想試探他的反應。也許,那一次的某一天某個時刻,他躲在暗處,你甚至當着他的面,故意演一出我背叛他的戲給他看。”

歲三秋震驚難言。

梁飛若:“靳無宴或許會中計,以為我移情別戀,當時很難過很憤怒,但他很快會想通。因為在他心裏,我也是他的親人呀!他願意看見我過的好。我對他的感情也一樣,無論他怎麽樣,我都不會覺得是背叛。”

歲三秋徹底呆了,他好像做了無意義的蠢事。

梁飛若拍了拍他的肩,神色輕快起來:“師父,陪我去鄰村給我雇一輛牛車呗。”

“你要是一個人無聊了,也能去找我呀,你空有一身本事,不為國為民太浪費了。”

“你考慮考慮呗。”

“嘿,怎麽又扯情情愛愛這一套。歲三秋,你真是沒救了。”

**

梁飛若買了一輛牛車,親自趕車,從大雍國的最南邊,一路慢慢騰騰往都城永安趕。車上挂兩面招牌,一面上書“再世華佗,妙手回春。”另一面寫“活死人肉白骨,活神仙在此”,兩根長竹竿撐着,飄飄揚揚,遠遠看去,跟個招魂幡似的。

沒有通關文書,路上走的磕磕絆絆,好在這兩根招魂幡起了作用,有病急亂投醫的,也有死馬當活馬醫的,将她捉了去,口口聲聲,“治不好就砍你腦袋!”

家屬不配合,過程雖然艱難了點,好歹将人從閻王手裏拉回來了。

親眷見是真神仙,這才備下酒菜謝禮又叩又謝。

有了好名聲,通關文書也容易辦下來。

如此又走了兩個月,才到香雲郡,還未入城門就遭遇了大陣仗,一列官兵遠遠迎來将她圍堵住,梁飛若還沒來得及虛張聲勢的對罵一通,領頭一人又急又兇,匆匆一拜:“敢問可是賽華佗老……媪,內子産子兇險,請老媪救命。”

梁飛若做老婦人打扮,看清他的臉先是一愣,來不及說別的廢話,被他牽着爬上他的馬,又急急喊:“我的藥箱,藥箱!”

一路風馳電掣。侍衛們也或扛或搬将她牛車裏的物品運去了刺史的府衙。剩一輛馬車還有她的破爛行李,落一大截跟在後頭。

梁飛若進了産房,看見産床上的人,又是狠狠一怔,梁小楠!

這倆個人……

産床上的人累的暈死了過去,伺候的婆子丫鬟嘤嘤的哭,外頭還站着倆孩子也在抹眼淚。

雖然非常不合适,梁飛若還是沒忍住“哈”一聲笑起來。

所有人都轉過臉看她,或震驚不解,或怒目而視。

梁飛若心知情況緊急,也不同他們廢話糾纏,只摸了摸兩個小崽子的頭,說:“姑奶來了啊,你娘會沒事的。”又瞥了鄭吉一眼,“呵”一聲,陰陽怪氣。

鄭吉莫名其妙。

小半個時辰過去,經歷了兩日夜都沒生出孩子的梁小楠終于産下一子。

孩兒個頭大,足有八斤。

梁飛若将孩子随手交給旁人,盡心照顧梁小楠。

待梁小楠恢複了些氣力,能略坐起身了,鄭吉攜兩個大孩子一起來拜謝恩人。

梁飛若不避不讓,受了他一大禮。

邊上站着的嬷嬷張大了嘴,心道這婆子也真敢受。

誰知梁飛若身子一歪,搖搖頭:“刺史大人心不誠。”

鄭吉蓄了胡子,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了,沉穩持重,聞言,虛心求教道:“阿婆有何指教?”

梁飛若也不客氣,擡起一條腿踩在椅子上。

四周一靜。

“你既喚我一聲阿婆,我就當你是自家小輩教育了,我救了你家夫人幼子,于你一家有救命大恩。你要謝我,鞠個躬就算完事了?”

“自是還有金銀……”鄭吉擡手,正要命人奉上早就準備好的金銀玉帛。

梁飛若擡擡手打斷:“錢財于我不過身外物。我這人看病收診金向來随心而收,這樣,我瞧你這一家子頗合我眼緣,要是你給我磕個響頭,管我叫一聲老姑。這救命之恩就算償了。”

話音方落,主人家還沒給個反應,立刻有忠仆大聲呵斥:“大膽狂徒!休得胡言!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誰?竟然敢在我們刺史大人面前妄稱尊長……”

“嬷媽,噤聲。”梁小楠出聲制止。

梁飛若側過身去握梁小楠的手:“還是大侄女懂事。”

梁小楠心中一陣怪異。

“咚”很響的一聲,驚到了屋內所有人。

鄭吉雙手撐地,重重一磕。

梁小楠心疼的都坐直了身子,再看向梁飛若,表情透着古怪。

梁飛若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光笑還不夠,還指着鄭吉跟看猴一樣。

老婆子瘋瘋癫癫的,先把倆個娃兒吓哭了。

梁小楠眼疾手快,一把撕下翹起的一角面皮。

梁飛若痛呼一聲捂住臉:“大姐兒,你手輕點!”

随着一聲話落,一張與梁小楠有幾分神似,卻又比她更顯青春靓麗的臉出現在衆人眼前,眼珠子咕嚕嚕的,靈動活潑。

短暫的震驚過後,懸在鄭吉忽然去拔牆上的佩劍。

“妖物!”

一劍劈下,梁飛若旋身一閃,輕盈活潑。短瞬間過了數招,又在露出破綻時,被梁飛若抽冷子閃到身後,一腳踹上膝蓋窩,反手一擰,就将他壓制在地。

鄭吉這些年家庭幸福,又忙于公務,确實疏于練劍,但輕易就被人制服又難以置信。

“你到底使了什麽邪術?”

嬷嬷早受驚跑出去,大呼小叫:“來人啊!有刺客!”

“小姑姑……”坐在床上的梁小楠往床沿上撲來,淚如雨下。

先前還打成一團的倆人立刻松手。

“唉,”梁飛若嘆一口氣。

鄭吉大急:“她不是……”

梁小楠:“你閉嘴!”

梁飛若上前,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侄女的頭:“十年不見,大姐兒都已嫁做人婦,還有了三個孩子了。”辭別歲三秋的時候她還沒什麽太大感覺,如今再見親人,物是人非的感覺一下子就具象化了。

鄭吉木在原地,仍是難以置信的樣子。

倆孩子看他們娘哭,也跟着更大聲的嚎叫起來。鄭吉終是紅了眼眶,擡手抹眼。

梁飛若一顆“柔軟心腸”,哄了大姐兒沒兩聲就不耐煩了,白眼沖天:“當我面給我上墳呢?哭什麽哭!”

府兵沖進來,刀兵相向。

鄭吉回神,厲聲喝斥:“下去!”

又轉過臉看梁飛若,血紅的眼睛,問出的話還是讨人嫌:“你真不是蟲子撐起的皮囊?”

梁飛若做出張牙舞爪的模樣:“是的呢,專挑細皮嫩肉的小娃娃吃!”

倆娃娃:“哇嗚嗚!”

**

梁小楠産後體虛,梁飛若作為親姑姑自是不放心,也不急着趕路了,慢悠悠在刺史府住了下來。

鄭吉和梁小楠心急要給父母發信,告知梁飛若的事,後者不讓。

十年散漫生活,讓梁飛若的心變得特別安靜恬淡,喜歡一切的不期而遇,而不是見面一頓嚎。

梁小楠同她說起家裏這些年發生的事,最後重點提了下柳條兒,說:“海桃和景鵬一直都很好,孩子也生了三個。就是柳條兒,蒯統領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他倆在一起生個兒子,倆人都極疼孩子,就是柳條兒這些年一直怨恨自己,怪自己當初不該離你而去,還怪蒯統領護衛不周。一直不肯給蒯統領個名分。蒯統領唯一的子嗣沒有名分,還時常見不上面,這讓他一直非常煩惱又沒辦法。”

梁飛若翹着嘴角聽着,說:“這些年,我幾乎一直都在路上,去了西域,還坐船去了海的那一頭。大雍以外的很多地方都去過,近二年才定居大雍,也沒固定待在一個地方。見各地修橋鋪路,稻米滿倉,往來商貿,琳琅滿目,所見皆是繁華盛景,我就知道你們應該過的都不錯。”

“姑奶奶!姑奶奶!”小楠的倆個娃兒,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正是活潑好動,狗都嫌的年紀。

雖然鄭吉已領着倆個孩子正式認了親,磕了頭,口內喊着“奶奶”,但并沒有将梁飛若當“奶奶”的覺悟,一手拉一個,拽着她就往外跑。

丫鬟婆子滿心的好奇,偷偷看她。

“姑奶奶,打棗子!”琮哥兒指着院內一棵又粗又高的棗樹。

挂在矮處的棗兒都沒了,剩下的挂在樹頂,一看就脆甜好吃。

梁小楠從窗臺伸出頭,斥責道:“琮哥兒,榮哥兒,休要胡鬧。”

梁飛若哈一聲,雙手叉腰:“那你們可找對人了。”往後小跑而去,到了牆根,活動了下手腳,助力起跑,縱身一躍。只見她人就像是風筝,順着風攀着枝頭一路往上。

原本只是院內的幾個仆婦孩子瞧見了,“哇”一聲發出驚嘆。

越往上,相鄰的院子都看見了。

廚娘、小厮、管事的,還有府內的護院,院外的行人都看見了。

梁小楠一手捂眼,沒眼看。

呵,這就是一國之母!

梁飛若上了棗樹,說她輕盈的像只展翅的蝴蝶不是誇她,而是衆人眼中真實所見。單看她翩翩飛掠,仿佛下一刻就要飛走一樣。

倆娃子情緒價值給足,一直“哇哦!哇哦!”“姑奶好厲害!”

梁飛若摘了一顆又大又紅的棗兒,正要往下扔,目光不經意往外看去,勾住樹幹的手松了下,往下墜去三寸又握住。

門外的儀仗十裏,威嚴肅穆。

中年帝王,氣勢重如山岳,眼鋒如刀,堅毅果決,眉心褶皺,華發半生。

梁飛若的目光落在他的發上,心也跟着顫了下,面上卻帶了笑,亦如少女般調皮活潑:“嘿!那位老伯,吃棗嗎?”

靳無宴宿夜未眠,踟蹰不前。從夜深露重到日上三竿,人困馬乏,無人敢擾,更無人敢去敲這一扇門。

這些年他痛過,悔過,也釋懷過,又輾轉反側,卻也默默祝福過。

在聽聞她離開歲三秋,奔永安而來,他坐立難安,又不确信她是為誰而來。

他想着,去迎一迎她吧,不管她是為了誰,他亦是她的兄長,摯友。

此刻聽她脆聲一問,時間仿佛倒流,一切都未曾變過,都還是少年模樣。

“吃。”他笑答。

他這一笑,仿佛萬裏冰封崩裂,站在他身後的鐵甲軍隐隐躁動起來。

梁飛若也不含糊,上手專揀大個的,揣在懷裏。

歪頭一笑,燦若朝陽,忽地展開雙手,仍由自己翩跹而飛,“靳無宴,我回來了!”

靳無宴沉重的心在這一刻輕的像根羽毛,人也仿佛踩在雲端。策馬急縱而去,張開雙臂。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從小小的少女時期,她踩着牆頭,一腳踩空,吱哇亂叫,“靳無宴,你接住我!”

心口相貼的那一刻,他們知道,往後餘生,他們都不會再分開了。

牆內,娃娃們大聲喊叫:“哇嗚嗚!姑奶奶摔死了!嗚哇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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