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
1.
陷入完全沉睡之前,魏無羨感覺自己,應該是聽到了它的名字。
魏無羨正欲看着眼前,正為他唱歌的人,說這名字,真好聽,順便再露出一個讓藍忘機安心的笑臉。
但人一旦從極度疲憊和極度緊張的狀态下放松,就會不由得尋求一個讓自己最為安心舒服的方式。魏無羨實在是太累了,還沒等說些什麽,就在藍忘機的腿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周圍很靜,魏無羨回了回神,他聞見排骨湯的香氣盈滿整間屋子,原來自己已經被江澄背了回來。
他都能安全回來了,那藍湛應該也被他家裏的人,接走了吧?
見四下無人,魏無羨卻頭一次沒有急着爬起來,默默的在心裏描摹着那個名字。
藍湛是不是以為,自己當時,沒有聽到啊?
下次再見到藍湛的話....唉下次,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他,自己走的時候,藍湛的腿傷還沒有好,魏無羨雖然很想馬上就去雲深不知處看看,或者傳封信也行。可岐山的人,近來行事越來越猖狂,整天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們幾個世家子弟,這讓魏無羨十分頭痛。
要不,等他好了,找個理由,去雲深不知處看看?就是有點可惜,上次他去聽學的時候,雲深不知處還好好的,結果如今被溫氏燒成這個樣子,藍湛還斷了一條腿。
藍湛...他親口告訴了自己,那首歌的名字
這名字,是那個意思嗎?
門口好像傳來幾人的談話,他隐約聽見,江澄說他現在有些奇怪,怕不是在暮溪山待久了,身體沾染了怨氣,虞夫人說,既然這樣,那就正好讓自己留在家裏安生待着,中間還夾雜着江叔叔和師姐,想要讓他們先安靜下來,且聽醫師安排的勸解。
片刻後,幾人的聲音終于遠去,江厭離敲了敲魏無羨房間的門。
魏無羨回過神,道:“我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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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厭離一愣,随後快步進了屋,關上房門,同魏無羨說了幾句話,忽然道:“阿羨,你夢裏,一直在叫藍家二公子的名字,平日裏師姐就見你常提起他,這次你去岐山,又碰見他了嗎?”
魏無羨懵然的睜大了雙眼,他竟然多次無意識的叫着藍湛的名字?還被聽的一清二楚?
魏無羨讪讪道:“師姐你不知道,這次在暮溪山,多虧有他,殺了那只生吞百人的屠戮玄武,不然的話,江澄也不會那麽快把我救出來的哈哈哈哈....”
可江厭離卻滿是不解,像是不太贊同魏無羨說的話:“可我怎麽聽藍二公子說,那只妖獸,是阿羨你殺的呢?”
魏無羨吃了一驚,忙道:“啊?我一個人殺的?我哪裏有那麽大的本事,要是沒有藍湛,我也辦不到啊?”
魏無羨醒來沒過多久,醫師就來了,還帶給他一個實在是算不上太好的消息——
他的體內,不知道何時侵染了一部分怨氣,并且這怨氣暫時沒有祛除的辦法。江家上下正發着愁,可再去怪魏無羨,也沒太大的意義,衆人心知肚明,這還是岐山溫氏多行不義造下的孽,不過好在,魏無羨并沒有別的不适,只好對外宣稱他需要靜養,近日不宜外出,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然而魏無羨又怎麽可能是個閑得住的,明面上他是整日待在蓮花塢裏,每天不是練劍就還是跟着師弟一通玩鬧,可時不時的,他還是會忍不住心癢偷溜出去。
起初師姐他們,正為自己的怨氣問題愁的不行,江叔叔和虞夫人也在不停吵架,但是後來,有一日魏無羨偷帶着師弟們外出夜獵,突然就用怨氣使出了一道防護屏障,衆人驚奇不已,紛紛圍在他身邊大叫着大師兄真厲害,大師兄不如做個法器,也讓他們用用吧。
消息傳到江楓眠那裏,他又讓醫師扣着魏無羨診了好一會兒,最終默許魏無羨自行研究符篆。只是虞紫鳶有些發愁,這小子現如今走上這麽一條道,倒是不用怕在劍道上比得過江澄了,可以後,還有姑娘肯要?
魏無羨這些天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停的用體內去不掉的怨氣來研制各種符篆。
他不願意閑下來,因為只要他一閑下來,就會時不時想起藍忘機,還不停念叨這,他都這樣了藍湛怎麽還不來啊?就算沒空來,怎麽連封信都不給他去呢?
藍湛在玄武洞裏,做的這一切,應該不是讨厭他的意思吧?
江澄聽到這句話,不是笑他自作多情,成天念叨藍忘機的名字,就是笑他,最近畫了太多的防護符篆,都畫魔怔了。
可魏無羨卻忍不住想,藍湛你真的不來雲夢看看嗎,虧他求學的時候一個勁的向他介紹雲夢有多好玩,不說別的,你親自來跟我解釋解釋那首歌的名字,也行啊!
2.
藍忘機今日本應在藏書閣整理書籍的。
父親病逝不久,兄長不知所蹤,整個藍家上下目前都是他在打理。
籌辦喪事,組織門生,重建仙府,整理藏書,一連過去了四五天,藍忘機起初不得不打起精神,即使拖着他那條重傷未愈的腿,也要走到藍家的議事堂,打起精神處理瑣事。
這一辦,就是一周。
他不善與人交際,衆人也憐恤他當下新喪,又有藍啓仁坐鎮,故而多數時間還是幫他分擔了大部分的事務。多數的時間裏,藍忘機都在藏書閣裏謄抄書籍。
起初他還是好好抄着書,可幾個時辰枯坐不動,待他回過神來,紙上竟是一副完成好的畫像,正是當年在藏書閣裏,魏無羨坐在桌案旁,距離藍忘機不足半米,托着腮,笑看着自己的模樣。
藍忘機嘆了口氣,把畫收好,又新鋪開一張紙,準備繼續抄書,可不知道為何,甫一拿起筆,他的眼前就浮現出那人的樣子,笑着的鬧着的,委屈控訴自己不讓他喝酒的,清談會上扯下他抹額驚愕的,玄武洞裏,他發着高燒,可憐兮兮的求着自己給他唱歌時的表情。
紙上寫滿了魏無羨的名字,藍忘機又将那紙和方才的畫收好,轉身去了蘭室。
父親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某日會先他們而去,因而在多年前,已經為他們兄弟二人拟好了婚書,婚書的一方寫着他們的名字,而另一方,則在未來交由藍啓仁,或是讓他們自己,親手書寫上命定之人的姓名。
藍忘機在暗格裏找到了自己的那份婚書,伫立許久,還是沒有沖動之下,直接寫上了魏無羨的名字。
如今的形勢十分緊張,岐山溫氏近日直接屠滅了數個小家族,連姑蘇藍氏這樣的百年仙府,也被他們說燒就燒,想到雲夢易攻難守的地勢...
他帶着那份婚書,直接奔向了藍啓仁的住處。
不知道這叔侄二人談論了些什麽,但藍啓仁還是由着藍忘機,親自在婚書上寫下了他教學生涯裏,最頭疼的學生的名字。
四個時辰後,藍忘機帶着婚書,獨自一人,禦劍來了雲夢。
他本就性子清冷,獨來獨往慣了,又有着逢亂必出的美名,故而即便有一些認識他的仙門中人,見到藍忘機,也只當做他是順路過來除祟,壓根不會覺得他是來找人的。
藍忘機走在雲夢的街頭,這裏目前還未被溫氏的人侵擾,街鋪衆多,商販叫賣好不熱鬧,求學時魏無羨對他說過,帶莖的蓮蓬,比不帶莖的好吃,猶在耳畔。
藍忘機向一位老伯問了路,順着指引去了蓮塘,初次來摘蓮蓬的他,尋了半晌,摘了最大的一棵蓮蓬,又在守門老人那裏留下了比一棵蓮蓬貴數倍的銀錢後,就這樣拿着蓮蓬,朝着蓮花塢禦劍而去。
他見了江氏門生,說明了來意,順着指引進了蓮花塢,在蓮花塢的大門前等通報的時候,就見門柱和院內及許多重要的牆壁上,貼了滿是符篆的紙。可雲夢的家主和嫡親子女,從未有研究符篆的愛好。
難道這些都是魏嬰做的....?
他滿心歡喜的,以為馬上就能得見心裏的人,心裏默念着,魏嬰,我來找你。
可魏無羨此時又破開江澄的禁制溜出去玩了。只剩下江氏四人面面相觑,連聲嘆氣。藍忘機說明來意後,就見江氏夫婦正嚴肅看着他,似是覺得這位藍氏公子正在說戲言。
藍忘機從乾坤袋中拿出婚書,又分析了一番現下各大世家之間的緊張形勢,言明射日之征怕是迫在眉睫,只有共同聯合起來,才能夠在溫氏那邊保全家族,而聯姻,無疑是所有聯盟裏,比較穩妥的方式。
他言語不多,可句句都在點上,衆人對此并無異議,只是江澄在藍忘機剛說完某一句話後,就做出副驚掉下巴的表情,還指着他懵逼的說:“.....你你你你你你你說什麽?你?喜歡魏無羨????可魏無羨,他喜歡你嗎?”
江厭離掩唇笑道:“我記得,阿羨剛回來的時候,常跟我提起這位藍二公子的名字。”
那想必,應該還是抱有幾分喜歡之情了。
江氏夫婦沒說什麽,江楓眠向來是主張孩子們随心而活,只要阿羨是真心喜歡,即使對方是男子,他也不會加以阻攔,而虞紫鳶卻暗自琢磨,如若魏無羨去了藍家,名義上他就是藍家的人,既如此,江氏的繼承人,以及未來江氏的掌權人,還會是她的阿澄,那她還有什麽反對的道理呢。
況且姑蘇藍氏的人,從裏到外真真是挑不出什麽毛病的,算是十分不錯的良配。
直到事情定了下來,衆人這才發現,這個時候,魏無羨哪去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定出去了吧?
3.
臨近夜半,藍忘機是在一棵數米高的樹上,找到魏無羨的。
準确的說,他是聽到了魏無羨吹的那首,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曲子。
從樹上隐隐飄來幾縷黑色的怨氣,可藍忘機連眉都沒有皺一下,他今日既是來提親,那為了考驗他是否真心,也怕姑蘇藍氏屆時反悔,江楓眠已經将現下魏無羨的情況全數告知。
在得了自己的承諾後,江厭離告知了藍忘機,魏無羨平日裏會去的幾個地方,讓他去尋一尋人。
藍忘機仰頭望着樹上的人影,道:“魏嬰。”
魏無羨正吹着那首藍忘機給他唱的《忘羨》,聽到有人在叫他,不禁打了個激靈。
他正吹着藍湛給他做的曲子,腦子裏滿滿的都是藍湛這個人,現在,居然都出現了藍湛在一旁叫着他名字的幻聽。
一定是怨氣搞的鬼,雖說這幾日他被醫師扣着喝下各種苦藥,可時不時的,在他使用怨氣除邪祟、畫符篆的時候,那些鬼靈的聲音就會在他腦海裏不停回放。
被幻音侵擾的狠了,魏無羨就不由得使出體內的靈力,壓制暴動的怨氣,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聽到藍忘機,時不時的會在他耳旁叫他的名字,亦或是一遍遍的告訴他那首歌的名字,訴說着這首歌的含義。
但這顯然不是真的。
雖然歌名顯而易見的就是在說他們兩個人,魏無羨饒是再遲鈍,也看得出,以兩人的姓名做曲名的意義是什麽。
他丢開那片樹葉,心說幻聽就幻聽吧,權當是做了一場美夢,藍湛這麽些天了都不來找自己,或者是真的忙吧。等他過了這陣的風頭,一定會親自飛去雲深不知處,問問他,那日在暮溪山,他聽到的曲名,是真實的嗎?這告白,還作數的嗎?
藍忘機見魏無羨坐在樹上,從上方丢下一片落葉,那葉子不偏不倚的正朝着藍忘機的方向飄了過來,他把那葉子攏在手心裏。見魏無羨還未做任何察覺,終是嘆了口氣,道:“魏嬰。”
魏無羨又一次聽見藍忘機在叫他了,有些不忿,邊調息着體內的怨氣,邊抱怨道:“搞什麽啊,這都第幾次幻聽了?”
幻聽?
藍忘機怔愣了片刻,忽然就明白了魏無羨話語裏的含義。
藍忘機輕聲道:“魏嬰,不是幻聽。我在樹下。”
魏無羨這才低下頭,郊外的樹林裏,藍忘機一身白衣格外顯眼,淺淡的月華灑在他的身上,見這些天心心念念的人,竟然真的來看自己了,魏無羨喜道:“咦藍湛!你怎麽來了?”
他激動的從樹上跳了下來,被樹下的白衣仙君接了個滿懷。
藍忘機目光閃爍,似是有許多話要說,可還是被魏無羨搶了先:“嘿,藍湛,你是不是來雲夢找我玩的?我跟你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告訴我那首歌的名字,到底是個什麽用意啊?”
這人真是遲鈍的可以,可藍忘機望着魏無羨近在咫尺,帶着幾分懵然和滿心求知欲的臉,只覺得那人可愛的很,讓人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藍忘機道:“你以為,這首曲名,是何含義?”
魏無羨實在是被吊的有些磨不住性子了,曲名都是這個了,還能有什麽含義啊?藍湛怕不是還以為自己至今還遲鈍的沒有開竅吧?
魏無羨突然噗的笑了出聲,道:“沒想到啊藍湛,你這人,臉皮怎的還是一如既往的薄?”他說着,就伸出手來碰了碰藍忘機的臉,自他兩人相擁在一處。
見心上人不僅沒有抗拒他的擁抱,還主動親近自己,藍忘機的呼吸驟然變得緊張,心跳也變得更快。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的,魏無羨還這麽老實乖覺的任由人家抱着,怎麽藍忘機還是面不改色的,這臉上,半點表情變化也無?
見面前的人正發着呆,藍忘機緊了緊環在魏無羨腰肢上的手,魏無羨嘶了一聲,道:“咦藍湛,你幹什麽呢?”
藍忘機柔聲道:“在想什麽?”
魏無羨直言道:“在想,你現在對我做的事情,是不是出于真心,就算是吧,可你聽學的時候,光聽我說幾句渾話,就羞的要拿避塵劍砍我,怎的今日都對我上了手,臉上竟半分變化也無?藍湛?莫不是你之前在暮溪山的時候,也被怨氣侵了體?要不要讓我看看,有沒有事?”
他邊說着,邊伸手要去探藍忘機的脈,可手一伸過去,就被藍忘機牢牢抓在手裏,藍忘機輕聲道:“我無事。魏嬰,我今日來蓮花塢,是來向你提親。”
啊?
魏無羨張大了嘴,都能吞的下一整個雞蛋。
4
魏無羨又複而現出一副呆呆的表情,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白衣仙君。
他這沒聽錯吧??
藍忘機見魏無羨還是沒有反應,許是被自己吓到了,又道:“魏嬰?”
就見面前這人,正盯着他,嘿嘿嘿的笑,一邊笑一邊說:“真好,藍湛,我也喜歡你。”
他說完這句話,藍忘機環抱着他的手臂又緊了緊,魏無羨連忙叫:“呀!藍二哥哥你的手勁怎的這麽大的?”
藍忘機聞言松了幾分力道,輕聲道:“我的錯。”神色虔誠且認真。卻見魏無羨噗的笑出了聲,又道:“藍湛你是不知道你手勁大嗎?抱人哪裏該使得這麽大的力氣?我又不會跑了。再說了,我又不會真的怪你。”
兩人就這樣抱了好一會兒,魏無羨忽然想起了什麽,道:“江叔叔,有跟你說我現在,被怨氣侵體的事嗎?想必應該說了吧,那即使是這樣,藍湛你也不會介意的嗎?聽學時,我胡言亂語了一通,不料沒過多久,一語成谶啊...”
藍忘機輕輕拍了拍魏無羨的後背,道:“藍氏藏書閣藏書衆多,我會同你一起,找尋解決之法。屆時,還不知道,你可否願意同我一起回姑蘇....”
魏無羨長舒一口氣,在聽到自己還能去藍湛的家,喜道:“真的嗎?你們雲深不知處不會不歡迎我吧,想到藍...你叔父,他見了我,不得罰我抄幾遍藍氏家規?”
感受到懷裏的人正微微顫抖着,藍忘機把頭埋到魏無羨的肩上,意欲緩解心上人的不安,輕聲道:“不是你的錯。你也無需太過介懷。聯姻一事,叔父允了的。況且叔父并非真的不喜歡你。”
魏無羨從藍忘機的懷抱裏把自己剝出來,盯着他琉璃色的眼眸道:“诶,那就好。說起來,我去過你家,你也去過蓮花塢了,那你肯定注意到了我畫的那些符篆了,這些符篆,就是我用我體內的怨氣畫出來的,前些日子夜獵的時候我用過,還挺好用,沒準能防得住溫氏的暗算。”
說着說着,魏無羨就從懷裏掏出來幾張新畫好的符紙,剛往藍忘機的懷裏塞,就忽然發現,自家小道侶的衣襟裏,露出了一小截紅色的紙張。
魏無羨伸出手想要摸上去,藍忘機伸出了另一只手,把懷中人微微有些小的手掌,裹在其中,兩人十指相扣,一同抽出了那張紅紙。
紙張厚實,邊緣繡着金線,大紅封面上赫然寫着婚書二字。
魏無羨也收起了調笑的心思,和藍忘機一起打開了燙金的大紅婚書。
藍湛藍忘機的名和字是早就題好的,一旁的名和字是空的,魏無羨見這字跡陌生,且筆墨濕度,不似剛提上去的,疑惑道:“藍湛,這字...”
藍忘機道:“是父親,生前所拟,兄長那邊,也有一份。”
魏無羨有些哽咽,想安慰藍忘機,最後卻只叫出了他的名:“藍湛....”
藍忘機握着魏無羨的手,從乾坤袋裏拿出一支姑蘇藍氏上好的毛筆,在上面,鄭重其事的簽下了魏無羨的名字。
魏無羨捧着這婚書,看着上面并排在一起的兩個名字,嘿嘿笑道:“這樣我們兩個就綁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