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37.

陸孝的叔叔說,他們全家都有一個毛病,很不好,那就是又痛苦又掙紮地裝作風平浪靜和無事發生。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客觀存在的事實,你能楞裝大尾巴狼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種毛病落到他們家每一個人的肩膀上,陸孝的叔叔最開始做檢讨,說自己殺人殺得太晚了,他就是痛苦掙紮了太久,錯過作為業餘殺手動手的最佳時機,僅僅因為某段絢爛溫柔的時光,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陸父當然也有這種毛病,并且病得更加厲害,厲害到什麽程度,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陸孝和陸秋都認為家中無事發生,秋日裏小小的螞蚱被手扶拖拉機狠狠地壓死,死的毫無重量感。陸父不是什麽偉人,談論他的死亡屬于浪費資源,他已經混到這種地步,拿一個清瘦文人的自尊心來衡量,他早該死了。值得懷疑的是,陸秋也有這種毛病,比如陸秋被人摸胸事件,陸秋本人情緒平穩,沒有多餘的驚恐,還能自圓其說地替摸胸的人解釋,嚴謹地編出一套理論——自己沒有受到傷害,讓陸孝相信了,一旦陸孝相信了,她自己也就可以相信了,這顯然是自欺欺人。

輪到陸孝這裏,自欺欺人式的平靜就更多了,他常常憂心于各種事情,最憂心的就是他的叔叔,他的自欺欺人并不高明,幾個熟人能夠一眼看穿他的痛苦,他自己還騙自己不覺得痛苦,早晨起來洗漱發現舌頭潰爛讓他很痛很痛,這是身體的符號反饋給陸孝的思想:你好焦心和痛苦。

陸孝在澡堂子裏直視四十多歲男律師的赤.裸,兩個人仍能淡定地談話,即使兩個人相差甚遠,像皮球和狗屎融不進去,但仍能談下去。

陸孝談了一些關于他叔叔的事情,又不敢深談,他怕再談下去人家會突然從褲衩裏掏出閃亮的名片讓他來律師事務所詳談,他又想起陸父的口頭禪——遇事淺談二三點,王八能活一萬年。

陸孝說,當時人家鑒定,認為他的叔叔患有精神分裂症,案發時處于發病期,二十年過去了,鑒定被推翻;從一種詭異的角度懷疑他的叔叔,主要根據空口無憑的幾點認為他的叔叔屬于人格障礙,是性格反常和心理問題的綜合表現,不屬于精神分裂症。

男律師問陸孝,你懂這些東西是什麽意思嗎?陸孝說不懂,他認識的漢字都極其有限,漢字和漢字組合起來複雜化,他的理解能力也變得極其有限。男律師又問他,對方家世背景如何?陸孝誠實作答,有權有勢有錢。男律師給出最終答案:現在不讓賣血了,醫院嫌你們魚龍混雜的血太髒,你還有什麽別的途徑和命運抗争?省省力氣,等到你叔叔走的那一天哭大聲點,也不枉叔侄一場。

38.

陸孝喝得爛醉如泥,一個人淚汪汪地回家,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曾經的漏風小家已經讓人拆零碎了,于是破口大罵,将往日陸父的醜态逐一演了一遍。他還有一個去處,那日賣身投靠劇團老板,睡醒時發現手裏多了一把鑰匙。

他想起那處住所,身子不由自主癱在大馬路上,最後睡着了,醒來時身邊圍着兩個交警,交警看他也不像好人,他渾身的皮膚找不出來一寸肯向社會老實妥協的,每一寸皮膚都張牙舞爪十分低級,并且低級本人昏睡在大馬路上,更是底層人民的低級。

最後交警同志把暈頭轉向的陸孝送到大學對面的學府公寓,走的時候還不放心,眼睛盯着陸孝把手裏的鑰匙嚴絲合縫地插.進鑰匙孔裏才算完事,陸孝向交警同志透露個小秘密,這是他賣身換來的大房子,值不值。

等到交警同志走後,陸孝又像扶不上牆的爛泥,字面意思,陸孝扶不上,扶牆也扶不上,直接癱在大門口睡着了。

大概睡了一個小時,陸孝被人捏了捏臉,被人摸了摸胸,然後才被人搖醒。

“哥哥,你怎麽睡在大門口?還敞開着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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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孝這回是真的睡醒了,緩緩坐起,自己心裏也奇怪,而且他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的,夢裏是因為入室搶劫被警察押過來的,那不該槍斃嗎?押到學府公寓幹什麽?

陸孝反問,“你他媽怎麽在這兒?你又來瞎幾把纏着我了?”

方明煦指了指右邊,“哥哥,我就住在隔壁啊。”

陸孝配合方明煦的手指,看了看右邊,然後從褲兜裏掏出來嶄新且肮髒的鑰匙,在方明煦的面前展示一圈,“我換房子了,就住這裏。”

“好巧啊哥哥!我就住在你隔壁!”說着方明煦熱情地将手裏提着的一大袋零食塞進陸孝的懷裏,“祝賀哥哥!搬新家了!”

陸孝收下了,低頭扒拉扒拉塑料口袋,翻出來沉甸甸的Ad鈣奶,“你都多大了還喜歡喝這個?這都是香精兌的,傷腦,少喝點吧,哥都替你喝了,有意見嗎?”

方明煦笑嘻嘻地回答,“不敢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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