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67.

方明煦把鑰匙交到陸孝的手上,倆人的鑰匙被一個生鏽的金屬鑰匙圈套着,方明煦說,我把鑰匙給你,你記得每天送我回家。

很快,方明煦從二手市場搞來一輛豔粉色的坤車(女式自行車),比較破,有時候騎快了坤車直接掉鏈子,方明煦就騎着這輛年紀約摸五十歲的坤車,從大學一直騎到陸孝的工作單位,和陸孝一起回家。

方明煦第一次來陸孝搓澡的地方比較轟動,也不是說修腳小方轟動,主要因為修腳小方趕上了一件大事。

澡堂子裝在娛樂城裏面,娛樂城剛裝修不久,老板主意正,把原來劣質金碧輝煌宮殿式土豪金改成五光十色鐳射燈閃瞎人眼式迪廳色,陸孝卷着手巾,用手巾夾着十塊錢白沙煙抽,調侃娛樂城老板做青光眼手術了,門口保安說娛樂城老板前一陣去外省上墳,上完墳和親戚朋友去酒吧玩,回來以後覺着土豪金怎麽瞅怎麽土。陸孝說,啥酒吧,這配色不就是迪廳嗎。

他們澡堂子目前為止一共發生過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捏腳女師傅斷指事件,陸孝當時還橫插.了一腳,修腳小梅說他有推波助瀾的嫌疑,沒有陸孝的一腳,捏腳女師傅根本不敢反抗男性的暴力,也就沒有斷指之四指男人事件,陸孝不太知道推波助瀾是啥意思,陸孝跟修腳小梅說,行,等你挨揍了,我看着你被揍死。

第二件大事是前不久的泡澡事件,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哥,在池子裏泡澡的時候被一個瘦猴子樣的黑帽男子兩槍打死了,當時池子裏的溫水緩緩變紅,從一側向四周擴散。陸孝那天來晚了,一進來發現四十歲民警緊皺眉頭,陸孝知道這是出事了,于是趕緊雙手抱頭說不是我幹的,我最近啥也沒幹。四十歲民警說,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幹的,往左瞅,那邊三十多個目擊證人。陸孝墊腳看了一眼血腥的水池子,說有點像西紅柿雞蛋湯,後來陸孝将此次事件又稱作西紅柿泡澡事件。

第三次大事,方明煦騎着坤車正好撞見(路上車鏈掉了三次)。

陸孝抽着第十根白沙煙,跟搓澡同事說,這煙還是不如軟中華好抽。搓澡同事啧嘴,說你淨吹.逼,你他媽十次有九次抽女人從胸脯子裏扯出來的女人煙,還帶着香水味兒。正說着女人香水味兒,陸孝聽見有人說精神病出來發瘋了,把一圈玻璃砸的稀碎,把老板偏愛的一米多高的大青花瓷也砸了。

陸孝從小到大最怕別人說精神病出來了,一聽就心慌,總覺得是他叔叔偷跑出來了,必須趕緊給他叔叔抓起來。

陸孝越慌越愛抽煙,他想如果當年瘸腿逃跑的時候能點上一支煙,他就有力氣回手給那人一刀,這樣,大仇得報。

68.

從澡堂子出來,陸孝擠進人群裏,一邊擠一邊還罵圍觀看熱鬧的傻.逼(因為他也圍觀,擋住他的視線了),擠進去以後傻眼了,他發現那個精神病居然是他叔叔。

陸孝的腦瓜子裏出現轟的一聲巨響,把自己轟懵了,他把煙拽出來,琢磨詞,沒琢磨出來,又把煙塞進嘴裏,緩了老半天才開口說,叔叔,你咋跑出來的?

他的叔叔看見他以後,先是勃然大怒,連着甩陸孝三個大嘴巴,然後就沒了力氣,只顧得上急切地喘氣,他的叔叔比劃着,眼圈越來越紅,最後紅眼圈裏流出幾顆悲傷的眼淚,他的叔叔快把自己氣死了,牙齒一顆顆咬緊,咬在一起無法打開,說不出話,陸孝湊近去聽才聽見他叔叔支支吾吾在說:掃墓…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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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孝一拍腦門,無比懊悔,他才想起來明天是他叔叔的戀人的祭日,每年快到這個日子,陸孝就會去療養院一趟,和他叔叔見一面,他叔叔每年都要提前寫一封很長很長的信,讓陸孝帶去,陸孝起初想過把他叔叔一起帶去掃墓,但被他叔叔強烈拒絕,他叔叔說自己很晦氣,不應該去人家墓前清掃,陸孝說,那你還給人家寫信?他叔叔這個時候會露出一點點笑意,說因為太想念他了嘛。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人為原因,陸孝父親的祭日也是明天,陸孝常常拿這個當作劇場熱場的笑話,他的父親是個老陰.逼,怕所有人忘了他,不給他掃墓,所以特意挑個特殊的日子,和陸孝叔叔的戀人死在同一天,真可謂用心良苦,但這個笑話講到最後也沒什麽意思了,有時陸孝會用大手一抹眼睛,抹到一手掌的淚水,臺下的觀衆也說你哭了,你哭啥?陸孝這時候雙手合十,說不好意思了,我家死的人太多,靈魂裏就刻着眼淚。

陸孝叔叔逃跑事件本來可以就此結束,不湊巧,方明煦騎着一輛坤車趕過來,從娛樂城門口大步流星走進來,又擠進人群,模樣和陸孝一個樣,一看就是腦子裏轟的一聲巨響。

也就一秒的暫停後,陸孝的叔叔把大耳光甩在方明煦的臉上,方明煦後退,從空隙裏看陸孝的眼睛,陸孝也從空隙裏看諵楓方明煦的眼睛,他第一次看見方明煦慌張失措的眼神,看見方明煦的眼睛一眨,從眉骨處淌下一行猩紅,黏在方明煦的眼睫毛上,那種慌張失措的眼神就更無處藏身了。

他的叔叔瘋瘋癫癫地質問無措的小方,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不是死了嗎?你的腦袋都掉下來了!

方明煦的眼睛也淌出許多淚水,他低着頭,結果腦袋又被砸了四五拳,他倒在地上,雙手捂着頭,從這個角度看,他看見瘦小、稚氣未脫的陸孝跪在前面,他替陸孝看一看周圍人扭曲的笑容,他和陸孝兩個倒黴的人成了最悲涼的笑話。

他的枷鎖換了一種方式又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狠狠嵌住他的肩膀,幾乎快把他的骨頭壓碎,他碎掉的骨頭紮進他的血肉裏,挑開最纖細的神經,讓他在痛感裏再次認識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并不珍惜他,可他為什麽還珍惜這個世界,因為有些人幸運,因為他倒黴,他只有珍惜的份兒,命運拿來什麽,他就得接受什麽,他如果不想要,就得連同生命、連同陸孝一起放棄了。

他在母親跳下電梯井的夜晚問自己,命運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現在是晚上的十點十分,他又在問自己,命運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陸孝的叔叔問他,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他遮住那張繼承來的、有些男生女相的臉,不敢回答,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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