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托孤

林岚 15:托孤

“我說我接了,是不是你就不會說那麽多道德綁架的話了?”林岚不落下風,悠閑地回擊。

姜烨憋了半天,嗫喏道:“你精力不夠,我可以當你助手。”

“什麽?大點聲。”林岚裝聽不清。

“我可以當你助手。”姜烨豁出去,聲音大了許多。

林岚微微一笑,她之前雖讨厭姜烨,但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能耐的人,不然一開始總編也不能想着把舒童的案子給他來做。只是他偏愛追蹤八卦和桃色新聞,和林岚的社會責任感趨向不同。

其實一開始,她也沒有打算将“女工失蹤案”推脫出去。在林岚看來,整個報社,沒人能在這塊做得比她好。

“說吧,你應該有什麽信息想跟我同步吧。”林岚倦倦地靠着椅背,問姜烨。

姜烨心裏一驚,他知道林岚敏銳,但沒想到她這麽敏銳。

“剛才試探半天,非要讓我接下這個案子,又讓我煥新腦子,背後沒那麽簡單吧?是覺得這案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嗎?還是說……”

林岚湊近姜烨,笑容神秘,“它跟舒童案子,有點關系?”

林岚的突然湊近,讓姜烨有點慌神,他偏過頭幹咳兩聲,不動聲色地反問:“你剛看了下資料,有什麽發現嗎?”

林岚坐直身子,食指輕輕摩挲着檔案袋,“肖芸是蘆鎮人,在博升集團的紡織公司上班,于三年前失蹤。”她從自己的包裏拿出電腦,啪啪打了幾下,屏幕轉至姜烨面前。

屏幕裏是一個男人的簡歷,一寸照裏的他,窄臉寸頭,眼神陰郁,直勾勾盯着前方,嘴角像木偶般扯起一個僵硬的弧度。

“李勝,李慧倩的表哥,三年前意外身亡,死前他任職于博升集團的物業公司,是一名保安。”林岚簡短介紹完,眼睛裏透着笑意,若有似無地刮擦着姜烨的臉頰。

“這些,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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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烨笑了笑,原來聰慧如她,心裏門清兒,“你知道李勝怎麽死的嗎?”

林岚微怔,這個她不知道。

“你的警察好友,看來不是什麽事都分享你的。”

二人的關系很奇妙,一邊覺得對方都是厲害角色,一邊又總把對方當成對手,時不時就想用言語刺激一番。姜烨之前以為林岚單方面讨厭自己,打壓自己,但随即發現,他也經常言不由衷地去刺激林岚,可能是為了刷存在感,或轉被動為主動?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

但顯然,這句話并未讓林岚動怒。

“這很正常,你有什麽知道的,不妨告訴我。姜助手。”最後三個字林岚重重強調了一番,姜烨發現,這個比他還年輕的女孩,顯然比他以為的要更難對付的多。

姜烨不跟林岚來虛的,直接把他知道的都招了,“李勝,三年前因醉酒躺倒在馬路中央,被車碾壓致死,那地方很荒涼,沒有監控,但警察在李勝身上測出了很高的酒精濃度,再加上司機陳述,積極配合,此案以意外結案,事故方和受害人家屬選擇私下調解賠償。”

林岚聽完,輕笑一聲,“你不會接下來要告訴我,事故方是舒童吧?”

空氣突然安靜,姜烨艱難地吞了口吐沫,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肖芸7月失蹤,李勝8月死亡,事故方是舒童,肖芸和李勝都是蘆鎮人,兩人都在博升集團旗下公司供職,你可以說這全部都是巧合,但,是不是太巧了?”

記者和警察,是嗅覺最靈敏的那批人。這麽多巧合放在一起,确實讓人生疑。

林岚一言不發,腦子卻在飛速旋轉。

舒童一案,牽扯出大量人物關系,到現在,她都尚沒有理出一個清晰的邏輯頭緒。所有的線索就像一團亂麻堆在她的腦子裏,每個人似乎都能扯上關系,每個人之間好像都發生了點什麽,但誰前誰後,故事的通順脈絡到底如何,案件怎麽從李慧倩自殺過渡到肖芸失蹤再到李勝意外死亡,最後再落歸舒童的被謀殺,這一切,每一處林岚都能看到點苗頭,但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她決定,從頭開始,先将眼前的舒童案擱置一旁,從可以溯源的李慧倩自殺一事開始,循序漸進,一點點深入,一定能理出一個正确而又符合邏輯的故事脈絡。

林岚立馬給陸瑤打了電話,将自己知道的,揣測的還有想做的事,都告訴了她。陸瑤在電話那頭久久沉默。

林岚說完後,靜靜等待電話那頭的反應。許久,陸瑤輕輕說了聲:“好,我們一起。”

林岚長舒一口氣,她知道,直到現在,陸瑤才真正下定決心和她聯手破獲舒童的案子,她認可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舒童被謀殺,不單單是一次簡單的謀殺行為,背後似乎牽扯着更大的故事和更多的人。她需要把這些故事翻出來,翻到青天白日之下。

那封郵件的意義,林岚也突然明白過來。發件人想要的,也是如此。

他們三人再次前往林思諧的家。林思諧一開門傻了,怎麽又多了個男人,再一看,長得不錯,她習慣性地撩起頭發,給姜烨抛了個媚眼過去。

姜烨這麽多年活躍報道桃色新聞,跟各樣女人逢場作戲以獲得想要的情報,所以應付美麗女人的青睐,他也算是資深人士。

姜烨很禮貌地主動伸手,和林思諧握了握,笑着說:“林小姐你好,我是姜烨。”一副風度翩翩,成熟迷人的紳士樣,林岚差點想翻白眼翻到奶奶家。

三個人在沙發就坐,陸瑤稍微朝裏屋那邊探了下頭,林思諧立馬說道:“小民不在,去上補習班了。他明年就要高考了,所以……”

林岚和陸瑤看着林思諧雲淡風輕的模樣,突然騰升出一種別樣的感覺。

這個女孩,年紀輕輕就收養故友的弟弟,并撫養至今,這是怎樣的情誼和強大的韌性才能做到?

“我們這次來,是想問有關之前你說的舉報一事。”陸瑤身為警察,做代表發言。

林思諧眼波未動,似早已預料,她苦笑,“這些事,是不是過不去了?”

她一點兒也不想回憶過去,也不想再同過去産生任何糾葛,哪怕是未了的事,她都想放過了。

陸瑤、林岚對視一眼,她們知道自己殘忍,但這也沒法子。

林岚掏出姜烨交給自己的舉報信,輕輕放在林思諧面前的茶幾上。

“這應當就是當初舉報李慧倩行為不端的舉報信。”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她不忍心向她親口确認,舉報信确實是舒童所寫。

林思諧垂着眼,胸口起伏,似在做心理建設,片刻後,她拿起舉報信,拆開信封,掏出裏面的信,仔細讀了起來。

她默讀的時候,周遭安靜極了,林岚、陸瑤和姜烨也盡量不發一聲,維護一種莫名嚴肅的氛圍。

林思諧讀完信,重新将它封回信封,閉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三個人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一種即将崩壞和發洩的場景。

誰知,林思諧睜開眼,面無表情地望着她們三人,“這封信不是舒童寫的。”

“什麽?”大家都大吃一驚。

“我認識她的字體,這一看就不是舒童的字體。”林思諧說的很肯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更準确的說,這是一封他人冒充舒童身份的舉報信。”

說完後,她像是突然洩了氣般,雙手瞬間捂住自己的臉頰,但并沒有淚水流下。

林岚和陸瑤明白此舉的意義。

這麽多年,林思諧一直都在同內心的懷疑作鬥争,那顆種子的存在,毀滅了她們三個人的關系。

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舒童,是三年前的某個暴雨夜。

那天晚上,林思諧剛結束一場約會,從男人車上下來,帶着六七分醉意,朝自己家走去。

遠遠的,樓道門口,有兩個人影,身高相差無幾,手牽手筆直地站在原地。重重雨簾之後,她看不清兩人的面容,但一種莫名久違的熟悉感,騰然而生。林思諧猶疑試探着一步步走近,雨聲極大,跟她狂跳的心髒融為一體,使她的頭腦極速陷入混亂。

直到看清來人,林思諧的腦袋“嗡”地一響,血管擴張,一股潮熱的感覺立馬襲上心頭。

舒童拉着一個年輕男孩,靜靜地站在她面前,面帶微笑,恍若隔世。

“嗨思諧,好久不見。”舒童像久未謀面的好友般,朝林思諧友好問候。

這是自李慧倩去世後,二人頭次見面。

她們在樓道內面對面站着。門外電閃雷鳴,暴雨傾注,有什麽消失已久的東西,瞬間開始從林思諧內心深處撬動。

她強忍住內心翻湧的複雜情緒,淡淡地回:“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你來做什麽?”

舒童裝作無辜地扯扯嘴角,環視一圈,說:“不邀請我去你家坐坐?”

林思諧打開門,這是一間精裝修的公寓,是剛送她回家的男人給她租的地方。

舒童一進來,打量一番,笑着說:“這比你之前那房子好多了,至少沒那麽空。”

林思諧的酒氣已散了不少,但仍有一種沖動,讓她想不顧一切扇這個女人一巴掌。

舒童身邊的男孩始終畏畏縮縮,一言不發地蜷縮在她身邊,林思諧看他模樣實在眼熟,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沒有去确認。

她為舒童倒了一杯水,坐下,犀利又敵意的眼神将舒童好好看了遍。

這個女人,如今依然過得很好,永遠都透着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讓人生厭。

“找我什麽事?”林思諧再次發問,表達了她并不想同她敘舊或多聊天的意願。

舒童不介意,她拍了拍男孩子的肩膀,對她說:“這是李慧倩的弟弟,李慧民,你見過,我把他從福利院帶出來了。”

林思諧還是沒理解,“所以呢?”

“他無處可去,我那裏不方便,你可以幫忙照顧嗎?我會出撫養費。”

林思諧瞪大了眼睛,她第一反應是舒童在開玩笑,或者跑來報複她。

“我怎麽照顧他?我現在什麽情況你不清楚?”

舒童笑了笑,“那個男人我查過,人不太幹淨,還有暴力傾向,我勸你離開他。”

舒童變了。

自打剛才見面,一直萦繞在林思諧心中的怪異感終于得到了解釋。

舒童,和之前很不一樣。

曾經一部分的舒童還在,但更多,是被新的改造過的舒童侵占了。

“李慧倩也是你的朋友,她對你很好,她的死,咱倆都有責任。”舒童平靜地闡述,但每句話都精準擊中林思諧的心。

她打量了一下李慧民,已從稚氣未脫的小少年成長為一個清秀的青少年,自閉症狀也看上去好了許多,沒有怪異的行為舉止,只是看上去較常人更拘謹害羞。

林思諧嘆口氣,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福利院呢?”

“倒了。”舒童嘆口氣,“我無能為力,幫不了。”

“帶着李慧民,好好生活,可以嗎?”舒童又請求了一遍林思諧,語氣懇切真誠。

林思諧從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決絕和凜冽。

她在替李慧倩托孤。

那瞬間,是林思諧埋藏多年的那顆懷疑的種子,第一次動蕩的時刻。

“思諧,聽我的,重新開始生活,好嗎?”舒童從她的錢包裏掏出一張卡,遞給林思諧。

“離開這裏,離開那個男人,找份工作,找個房子,帶着李慧民好好生活。”

“這張卡裏還有一些錢,你先拿去過渡,後續我會出李慧民的撫養費和學費。”

“你從哪兒來的錢?”林思諧知道舒童是高官之女,生活無憂無慮,但遠不是什麽富家千金。

“我有工作,還有兼職。”

當天晚上,舒童就将李慧民留在了林思諧家裏。林思諧感覺此舉像是她匆忙之下的決定,但并未細問。

林思諧送舒童去小區大門,暴雨仍未停歇,風刮得極大,将二人的長發高高吹起。

臨走時,林思諧問舒童,“你是在贖罪嗎?因為舉報信。”

舒童站定,背對着她,許久才轉身淡淡道:“我沒有寫過。”

“我不會原諒你的。”林思諧罕見地露出怒意,對舒童恨道。

舒童笑了笑,“那就不要原諒我。”

這是舒童留給林思諧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她們再也沒有見過。

林思諧有了李慧民,開始回歸正常的生活。剛開始,她是為了将就舒童的請求,再加上對李慧倩的歉意,但随着時間流逝,她和李慧民感情加深,二人相依為命,真的成了一對姐弟。舒童在死前一直有定期打款給林思諧,錢數不算多,但加上林思諧的工資,也足夠生活,日子雖緊巴,可溫馨踏實。

林思諧一直尋求的踏實感,沒想到,竟是在如此境況下收獲的。

如今,這封造假的舉報信,讓林思諧悲喜交加。她的內心似乎有什麽東西碎掉了,但又有什麽東西被縫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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