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李慧倩自殺

舒童 25:李慧倩自殺

2017年3月17日,時間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因為身體不适,沒有去上課。

在宿舍裏百無聊賴地躺着,玩了一早上手機游戲,期間沒有一通微信或電話來詢問我的情況。我跟張夢疏遠了,說實話這讓我松了口氣。

突然,有人敲了敲宿舍門。

我看了看時間,這個點兒還沒有下課,不知道會是誰。我下床跑去開門,李慧倩渾身顫抖,頭發濕漉漉地黏在臉上,她看着我,眼神無助,嘴唇也在顫抖,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冷冷地看着她,不知她又在玩什麽把戲,苦肉計?還是說,她在父親跟前碰壁了,讓我幫忙說好話?亦或是,她已經被父親甩了。

“我可以進去嗎?”她指了指裏面。

我用手堵住門,“有話就在門口說吧。”我對她的恨意,并沒有消失,反而愈加濃重。

“我……我被人□□了,我要去報警,你可以陪我,幫我做個證嗎?”李慧倩低聲下氣地求我,滿腹委屈,眼睛充滿期待。

此時,走廊外有人經過,對我倆對峙的現狀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心生恻隐,側身讓她進來,将宿舍門關上。

“被誰□□了?”我的語氣依然生硬,我不相信她,我的防備機制已完全啓動,在她和父親的背叛沖擊之後,那些溫情和友誼,早已不複存在。

“黃志君,就是那個博升集團的老總,他昨晚約我吃飯,然後我沒喝多少酒,就暈了,醒來後……我們已經……”她說不下去,捂着嘴痛哭流涕。

我突然想起那次攪局之後,在衛生間聽到那群男人的對話,這件事,不是沒有幾率的,但是,我該相信她嗎?

“你是洗澡了嗎?”我指了指她濕漉漉的頭發。

她吸溜一下鼻子,點點頭,帶着哭腔道:“太惡心了,我受不了。”

Advertisement

“你跟我爸做了嗎?”我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

李慧倩的眼淚還挂在臉上,她怔怔地望着我,說不上話。

只這一下反應,我就知道,她跟父親睡過了。

我的腦海中立馬聯想到他倆在床上纏綿的情事,這讓我感覺惡心,也讓我感覺可恥。

“報警沒用。”我毫不留情道,“你洗澡了,身上的證據已經沒有了,沒人信你。”

李慧倩一臉錯愕,她垂下頭,眼睛沒有焦點地亂看,完全慌了神。

“那該怎麽辦?舒童,當時我們和黃志君第一次吃飯時,你也在旁邊,你能作證,你幫我作個證好不好?”她抓住我的手,乞求道。

我冷笑:“你讓我幫你做什麽證?作證你确實跟黃志君有接觸,作證你們之間确實有一腿是嗎?”

李慧倩看着我,滿眼不可思議,“你是在懷疑我?”

“你跟我爸都能好,跟他也不足為奇。黃志君有錢有勢,确實更好。”

我不留情面的話,仿佛一記重錘,将李慧倩的臉色瞬間打成一片蒼白。

她徒然地松開握住我的手,面如死灰。

“舒童,別人都可以誤會我,冤枉我,你不可以啊。”她的聲音顫抖,眼淚不受控地瘋狂落下。

那一瞬間,我動搖了。

但接着李慧倩又說:“我跟你父親是正常戀愛關系,黃志君是強迫我□□我,這事你父親還不知道,他真的很可憐。”

我啞然失笑,為她的不思悔改,也為她的愚蠢。

這個蠢女人,就該摔到泥裏,才能看清真相吧。

“我爸不會在意的,說不定,你就是他讨好黃志君的禮物。他不作為,但不代表他不知情。”我知道這句話對癡情單純的李慧倩來說,具備多大的殺傷力,但我還是不計後果的說了。這是她需要承受的痛苦,這是她背叛我的代價。

聽完我的一席話,李慧倩由震驚錯愕到不相信再到冷漠,我知道,她已對我徹底失望。

李慧倩直起身子,用手背擦掉滿眼的淚水,好像重新一片片拾回自尊,強迫自己冷靜,問我:“你幫我嗎?”

我看着她,思緒萬千,各種想法和答案在我腦海中瘋狂旋轉跳躍,最終,家庭女教師同李慧倩的形象交替,她們仿若合體成同一個人,擁有同樣的下場。

“幫不了。”

第二天,我知道李慧倩去派出所報警了,我一直默默地關注事态發展,後來發現,竟然沒有一丁點相關的風聲走漏,我明白,黃志君已經将這件事,通過個人手段,壓了下來。

但随之而來的,是比以前更加猖狂的謠言,學校內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發散,針對李慧倩的黃謠甚嚣塵上,我相信,這也是黃志君的一招,為了以絕後患,他用自己的方式,直接将李慧倩釘死在恥辱柱上。

直到那時,我對于李慧倩聲稱的真相,還是半信半疑。

父親和李慧倩分手了,這是意料當中的事,他并不是真的被所謂的黃謠影響(這對他來說絲毫不成問題,畢竟他本就是個私生活有問題的人),他應當是怕跟黃志君搶女人吧。

或許,黃志君自己都沒想到,他竟然碰上了個敢豁出去報警的“硬茬”。

我偷偷跟父親的秘書打聽,差不多了解一點情況,那次飯局結束後,黃志君時不時聯系父親,然後逐漸搭上李慧倩,他對她示好,用平日追小女孩的那種方法去追求她,甚至還來過學校(我竟然絲毫不知)。後來黃志君發現,李慧倩油鹽不進,竟然真是一個跟着父親的純情小丫頭,于是他改向父親吹風暗示,領悟其意的父親,親自安排了倆人的飯局。于是,對此毫不設防的李慧倩,被自己愛的人,親手送上斷頭臺,而她全然不知。

不過,話說回來,當時的我,自以為掌握了很多信息,但其實也只看到了冰山一角。我尚未發現李勝和黃志君之間的交易,更不知道真正促使李慧倩決然選擇死亡的原因。

四月的一天,我在校門口看見李慧倩和李勝拉拉扯扯,李勝穿的人模狗樣,襯衫長褲,頭發用摩絲定型,眼裏兇光收斂,閃爍着精明和讨好的神采。

“去一趟嘛!”李勝拽了下李慧倩的衣服,李慧倩非常敏感和狂躁地拍開他的手。

誰知李勝絲毫沒有生氣,反而低聲下氣地陪着笑臉:“去嘛……”他湊到她耳邊,我只零星聽到幾個詞,“考慮下你弟弟……福利院……”

李慧倩像僵硬的玩偶,最終被李勝拖拽操控着離去。

臨走的時候,她像受到什麽感應般突然朝我的方向看來,我正好迎上她的目光,是木然,冷漠和掙紮。但只一瞬,下一秒她就被李勝摟着肩膀帶走了。

我的心髒驚跳了一下,一種難言的憋氣感在胸腔內彌漫,刀片淩遲的痛感讓我的腦門浸出一層薄汗。

我好像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錯事,一件足以将李慧倩推入深淵的錯事。

始作俑者不是我,但我在一定程度上,跟李勝一樣,是幫兇,是共犯。是我們每個人的行為共同促使了這個結果。

我給林思諧打電話,我問她是否知道李慧倩遭遇的事情。林思諧反問我什麽事,我明白,李慧倩真心信任我,這件事她只求助過我,也只告訴過我一人,但顯然,我讓她心寒和絕望了。

我沒有向林思諧說明情況,只是草草挂斷了電話,或許我想要為自己留下一線生機,我想逃避這個責任。

四月和五月這兩個月來,我默默觀察李慧倩,她平時除了上課就窩在宿舍,獨來獨往,沒有朋友,也不再出去逛街,玩樂,但福利院她還是會按時去。李勝在校門口張望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李慧倩好不容易逃離蘆鎮,逃離舅舅家,逃離李勝,就在她以為美好自由的生活就在不遠之時,卻又重新被囚禁,被踐踏。

我給父親去了一通電話,我跟他很久沒有聯系。

父親接了電話,他知道我來找他是為了什麽事,但他只淡淡地告誡我,讓我如果想要舒家安定,就不要有任何行動,安安靜靜的。我問他:“你愛過李慧倩嗎?你就這麽殘忍地把她抛棄,任黃志君糟蹋她嗎?”

父親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最後答非所問,用痛心的語氣對我說:“我是為你好。你是我的女兒,我們才是一起的。”

父親讓我不要再插手李慧倩的事,他說,他為了保護我。

時至今日,我還該相信他嗎?我的骨子裏,留着他的血液,我們都是冷漠和自私的人,為了自保,将責任推給別人,并見死不救。

就在我猶豫不決之時,六月,李慧倩自殺了。

那天動靜鬧得很大,我先是收到了她給我寫的一封語焉不詳的絕筆信,再之後,就是一臉驚慌的同學跑來通知我,說李慧倩站在教學樓的頂樓,欲跳樓自殺。

她們知道我曾跟李慧倩有過交往,所以叫我過去幫忙。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任她們拉着我去了。

到了目的地,我仰頭看向頂樓,李慧倩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頂樓欄杆邊緣,俯視衆人,我看不清,但卻能感受到她目光裏的悲憫和平靜。

在圍觀群衆中,我看到了林思諧,她沒有看李慧倩,而是死死盯着我,那眼神,看的我心虛。

頂樓有消防員和老師在進行勸阻,樓下已開始鋪起氣墊床,這時,有老師急沖沖過來找我,見我第一面,先問:“你是舒童?”

我點點頭,她拽住我的手,往教學樓裏拉,“李慧倩要見你,你快去。”

我想要掙脫,卻又覺得這樣實在不妥,于是跟着老師上樓。

此時,頂樓上面的人已按照李慧倩的要求,被疏散後退,而我,是唯一一個被她允許走近的人。

我上前的那刻,有消防員低聲叮囑道:“多拖延一段時間,但不要盲目拽她,以免她情緒激動把你帶下去。”

我的心髒撲通直跳,仿佛要從嗓子眼幹嘔出來。

頂樓的風獵獵吹過,那幾日天氣突然降溫,冷風就像刀子,脆裂地刮過我的臉頰,我的眼睛也被風迷到無法完全睜開。

李慧倩離我很近,卻又很遠。

我看着她,仿佛站在天邊,她的樣子如此平靜,臉色如此蒼白,仿佛下一秒不是墜落,而是飛升上天。

我咽了口吐沫,嗓子幹澀發疼,“有什麽事,咱們下來說,行嗎?”

李慧倩凝視着我,問:“舒童,你相信我嗎?”

我忙不疊地點頭,“我相信你,之前是我錯了,是我誤會了你,你先下來,我會跟你道歉。”

李慧倩聽了我的話,嘴角微微翹起,她笑了,但眼睛卻像是在哭。

“還記得我當時跟你說的噩夢嗎?”她問我,風揚起她的長發,她的身影仿佛幻影,破碎且搖搖欲墜。

我的頭腦一片亂麻,拼命思索,才堪堪想起,她當時說的那句話:

“可能,我即将要被那個可怕的自己吞噬了。”

“我記得,我記得。”

李慧倩忽而轉身,伸展雙臂,像一只正待起飛的鳥。我聽見周圍和樓下傳來驚呼聲。

“別做傻事。”我伸出手,但沒敢觸碰李慧倩,只是徒然地定在空中,“什麽事都可以解決的。你還有一個月就畢業了,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時候嗎?”

李慧倩背對我,望着天,語氣慘淡:“沒有機會了,我就算畢業,我也逃不出去了,沒有機會了。”

“什麽沒有機會了?你可以逃出去的。”我天真地以為她說的只是,她跟黃志君亦或父親的關系。

誰知,李慧倩沒有再跟我透露,而是回眸望着我,問:“你想救我嗎?”

“當然!”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救我的弟弟。”

她微笑着朝我伸出手,眼淚劃過她的眼角。

我心裏猛然一跳,擡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但誰知,李慧倩随即後退半步,我的手只握住了空氣,緊接着,她含笑的面容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我們的手相互交錯,一聲巨響傳來,樓下瞬間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我呆愣在原地,頂樓上的人跑到欄杆邊往下望,然後齊刷刷沖向樓下,有一位消防員問我狀态還好嗎?我點點頭,渾身顫抖。

那天之後發生了什麽,我已全然不記得,腦袋像喝醉酒斷片一樣空白。但李慧倩臨跳樓前的眼神,卻牢牢地深植于我的腦海中。

那眼神,如此熟悉,十四歲的噩夢再度襲來,一切都沒有改變,這是她給我的報應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