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暴力
舒童 37:暴力
我自認為自己不算個聰明人,也不足夠清醒和理智。
所以,在一開始的計劃中,我更像随波逐流的浮萍,盲目跟随內心的某種聲音前行,卻忽略了除眼前之外,更遠的東西。
錄音筆擺在我面前的書桌上,我久久凝視着它,這其中的三言兩語,最多只能作為輔助性的材料遞給記者,沒有威懾力也沒有證據性,甚至,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拿出來。
我需要更多更實在和有力的證據,但我真的不知該從何找起。
我內心确認,李勝的手裏一定捏着至關重要的東西,才能讓黃志君如此忌憚。可我該怎麽順理成章得到這些東西,同時永絕後患地永遠擁有它們,随意處置它們呢?
就在我一籌莫展時,聶雨告訴我了一個消息:最近李勝在追求她。
這一插曲的發生,讓我很是奇怪。但聶雨反而覺得這是送上門的好機會,她知曉我的困難,也知道如果能接近李勝,跟他周旋,說不定事情還能有所進展。
這些事明明由我發起,但聶雨卻深度入了局,一開始是為了肖芸,後來是為了一種萌芽初起的熱血和正義,亦或是對抗寂寥生活的大無畏新鮮感。總之,在我們未好好商量後策之時,她就已主動和李勝接觸。
我曾警告聶雨,李勝這個人心思歹毒深重,誰也不知道他的追求究竟藏了多少壞。但聶雨卻堅持認為,這是送上門的大好機會,李勝不可能知道我和她的關系,更不可能算到我們正在謀劃的事。
這麽想想,也有道理。我和李勝,不過很多年前有過一面之緣,他也許壓根想不到也記不起,會有這樣一個女人,一直記着恨着觀望着自己,甚至謀劃報複他們吧。
在追求初期,李勝對聶雨言聽計從,因此她套出不少話。果然,他的手裏捏着可以制衡黃志君的把柄,雖然他對聶雨語焉不詳,但仍透露了一點,這些把柄是一堆極有信息量的視頻。
聶雨跟我說的時候很興奮,也很得意。這是值得警惕的狀态,因為太過得意總有一天會出事。
我頻頻警告聶雨,可她已沉浸在“卧底游戲”中無法自拔。
小時候的英雄主義,在慘白無力的現實中逐漸磨平,消散。但如今,一種可能性重新席卷而來。她有了這樣一片滋生她偉大情懷的土壤,自然樂得其中,自以為把控全局,而對我的警告置若罔聞。
我的勸說變得蒼白,而聶雨因主導權的增強,跟我聯系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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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怕她露餡或遇到什麽問題,所以跟肖芸旁敲側擊聶雨的情況。
對于肖芸,我也不敢透露或表現太多,因為上次見面,她那審視又深長的目光,總是讓我心有不安。
她告訴我,聶雨一切都好,她也很好,李勝沒有再騷擾她,讓我放寬心,此事就到此為止。
有一段日子,我和她們都斷了聯系,每夜坐在家裏,反複聽着錄音筆裏那屈指可數的幾段話。張媛媛的那幾句話,像是牢記于心的古詩詞,熟悉到随時都能默念出來。
尤其安靜的夜晚,陪伴我的,除了錄音筆裏她沉沉的聲音,再無其他。
幾日後的半夜,刺耳的手機鈴突然敲碎深重的夜,我接起,電話那頭是聶雨啜泣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坐起身,問她怎麽了。
聶雨哭哭啼啼半天說不上一句完整的話,最後在我反複催促下,她把地址告訴了我。
我立馬起身穿衣,半夜打了輛車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家精品酒店,我趕到的時候,聶雨所在的房門虛掩着,只聽到一陣若有似無的啜泣聲。
我小心翼翼推開房門,裏面一片狼藉,聶雨倒在沙發椅下方,正捂着臉抽噎着。
我反手關上門,急忙走過去,扶住她的手,問:“發生什麽事了?”
聶雨緩緩放下手,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的雙眼烏黑,鼻子嘴角滿是鮮血,抹的滿臉都是,看上去非常可怖。
“李勝……李勝他打我。”聶雨越說越委屈,看見我像看見救星,索性放聲大哭。
“先別哭,看看傷勢如何。”不知為何,我反而異常冷靜。
我領着聶雨到衛生間洗淨臉上的血污,仔細檢查了一下她的全身,眼角青腫,胳膊和腿上也有幾處淤青,臉頰通紅,巴掌印清晰可見,好在臉上的血是嘴角破爛所致,傷口不算大,且已經止住。
“要去醫院嗎?”我問聶雨。
她拼命搖頭,這件事于她來說,是奇恥大辱,也是她過于自滿的後果。
我扶她坐回床上,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聶雨的情緒逐漸平複,抽泣聲漸弱,疼痛席卷而來,張嘴喝水的時候,她疼得龇牙咧嘴,頻頻抽氣。
喝了口水,聶雨深深喘了口氣,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我。
她和李勝,已經“熱戀期”了近兩個月,在此期間,她用各種甜言蜜語推三阻四,防止李勝碰她,二人在此期間只有簡單的親密動作。
李勝對她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她以為自己的計謀得逞,于是膽子越來越大,越來越愛試探李勝的口風。
這次,是她灌醉了李勝,直接問他威脅黃志君的視頻是什麽,能不能給她看看。
李勝松口,說可以給她看,但必須要先上了她。
聶雨假裝同意,讓他帶着那些視頻來找酒店找她,因為李勝從不讓她去他家。
誰知,李勝空手而來,出爾反爾,聶雨不幹,但李勝鐵了心要和她辦事。
二人在酒店争吵起來,最終,李勝向她動了手,然後摔門離去。
聶雨竹籃打水一場空,李勝的那些視頻,她一根毛都沒看見,卻平白無故挨了頓打。
聶雨訴完苦,又覺得委屈,重新嗚咽起來。
我的內心除了嘆氣就是嘆氣。
她這麽直截了當地問李勝要視頻,李勝的心裏會不會已經起疑?今天這局,是不是李勝早有打算了呢?
但這些揣測我都只能埋在心底,不好告訴聶雨,她是好心,只是太過自滿導致功虧一篑,我沒必要再給她雪上加霜,說到底,她遭這麽些難,我負有很大的責任。
我掏出手機,劃拉了一下屏幕,聶雨眼尖,一把按住我的手,“你要幹嘛?”
我一臉驚訝,“我看下時間啊。”
聶雨歪了歪嘴,半信半疑地緩緩松開手。
我随即明白過來,“你是不是怕我聯系肖芸?”
聶雨的眼圈又紅了,“這事千萬別告訴她,我怕她跟李勝起沖突。”
我嘆口氣,都這個時候了,聶雨還在擔心肖芸。
“我也很久沒跟肖芸聯系了,聽她說,你們一切都好,讓我別管了。”我尚可知聶雨接近李勝,是為了伺機以待,但肖芸怎麽就這麽放心讓他倆就這麽處呢?
聶雨垂着頭,沒回我話,我憑直覺,認為她倆之間也出了點什麽問題。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我小心翼翼試探地問。
聶雨仰頭喝了口水,濕潤快速幹燥的喉嚨,嘴角牽動,又是疼得龇牙咧嘴。
“沒什麽事。就是肖芸最近跟我疏遠了。”聶雨的情緒平複下來,從悲傷轉眼過渡為憤懑,“我明明是為了她,到頭來,她躲着我跟躲瘟疫似的。”
“什麽時候開始疏遠的?”
“就咱們在咖啡館見面那次。”
我想到那日肖芸的異常,繼續追問:“那最近她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聶雨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又落向別處,看上去有點心虛,“我後來,沒太注意。”
自從李勝主動追求她,聶雨沉浸在自己的謀劃中樂此不疲,眼裏壓根再看不見其他。
這種全身心的投入,究竟幾分是為了她的正義,又藏了幾分她的虛榮和被看見被追求的得意,誰也說不清。
“最近廠裏還有什麽情況嗎?”我不相信事情會平白無故收尾,如果李勝停止騷擾肖芸為真,那只能說明他将目标對準了其她人。
“沒有吧。”聶雨沉下心仔細想了想,“那個什麽黃志君也不能光薅這一個廠啊,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腳,再說,他沒累的時候啊?”
“诶你說?咱能不能去李勝家把那些視頻偷出來?”聶雨仍不死心。
“私闖民宅違法,而且你知道視頻藏哪兒嗎?”聶雨提出的建議實在太過幼稚,我的心裏噎了一口氣,不知對誰發。
聶雨不吭聲,縮回脖子,看我的眼神怯怯的,似乎後知後覺到自己搞砸了一切。
李勝不是傻子,他心眼又多又壞,指不定現在已經咂摸出什麽不對勁了。
我和聶雨沉默對坐了一會兒,聶雨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眼神有點驚詫,“是肖芸。”
我示意她正常接,聶雨接起電話,語氣掩飾不住的激動,“肖芸?”
電話那邊的聲音模糊不清,我也沒有想偷聽人家談話的意圖,再加上聶雨偷瞧了我一眼,安靜的空間讓我如坐針氈,于是我借口去了廁所,順便小解。
上完廁所,我洗手的時候,聶雨敲了敲衛生間的門。
我關掉水龍頭,聽她在外面跟我說:“咱別在這兒呆了,我餓了,咱們去吃宵夜吧,附近有家晚間營業的燒烤鋪。”
我打開門,見聶雨神色不對,問道:“怎麽了?剛電話裏說什麽了?”
“沒事。”聶雨轉身回房間,拿起自己的包,掃視一圈,确認沒落下東西後,打開房間門,“走吧。”
酒店走廊的聲控燈亮起,燈光撲在聶雨青腫的淤青上,像燙了一層金邊,沖撞的色彩在她臉上呈現一種詭異的狀态。
我不忍看下去,和她一起坐電梯下樓,途中,我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晚上3點,肖芸在這個時刻打來電話本就不正常,這掐的點還是在李勝離開後,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但再看聶雨,完全不提剛才肖芸那通電話的事。
我像一只被風浪推向未知領域的船,聶雨和肖芸本在船上,此刻卻變成了推遠我的風浪。
大廳前臺,穿着西裝制服的男領班百無聊賴地倚着桌子打瞌睡,這個點瞧見顧客動靜,對他來說,稀松平常,他倦倦地擡了下眼,但目光在觸及聶雨的臉時,還是不自覺驚詫到瞳孔放大。
聶雨頂着一臉傷,在白熾燈刺眼的照射下,佯裝無意經過。
“小姐。”男領班突然喊住聶雨,聶雨腳步一頓,沒回頭,她不想用自己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去迎面沖擊他人。
“你沒事吧?”滿臉的傷,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痛毆過,“需要我幫你報警嗎?”
聶雨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眼角生疼,“不用了,我自己摔的。”
男領班不相信,但露出禮貌微笑,沒再吭聲。
陌生人的友好關懷,無論是否具備商業屬性,在此時此刻此心境下,都顯得彌足珍貴。聶雨不好看向他,于是轉而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我。
我倆離開酒店,夜風涼爽,撲面而來,呼吸變得暢快。周遭黑漆漆的,但卻充滿安全感,好像隐匿其中,就可以暫時遺忘之前發生的很多事。
我們走進這片漆黑中,跟随月亮投下的細碎黯淡的光芒,一路向燒烤攤走去。
到現在為止,我一無所獲,自己好像莽撞又無措的蒼蠅,四處亂撞,還把聶雨拉下了水。我對剛才那通電話有些耿耿于懷,如果是肖芸在勸說聶雨放棄,也許我完全可以理解。
聶雨走在我旁邊,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不說話也不打量或同我對視。
我們筆直地向前,像兩條無限延展的平行線。
直到看到眼前一點熹微的燈光,燒烤攤在黑夜中仿佛一個生動的燈塔,充滿了光和溫暖,靠得越近,人間的煙火氣越重,店主在一旁的燒烤架正忙着給羊肉串翻面,他的臉在煙霧中隐隐綽綽,看不清楚,攤位支着兩三張低矮的小桌,一桌坐着倆醉醺醺的男人,邊吃邊聊,另一桌單獨坐着一個女人,背對我們,這身形熟悉得很。
女人聽見動靜,回頭沖我們笑着擺擺手,但眼神觸及聶雨時,她顯然愣了一下,憂慮從眼底滲起,但沒多發散。聶雨從我身邊快步走過去,我才露出點的笑容,即刻僵硬在臉上,半天不知如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