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背叛
舒童 38:背叛
聶雨坐在肖芸旁邊,也回頭瞅着我,她鼻青臉腫,肖芸臉色蒼白,看上去有點營養不良的瘦弱,她們穿着批發市場買過來的便宜衣裳,不施粉黛,倦怠和麻木正逐漸侵襲她們的五官,使之愈發慘淡和柔和,像一團意義不明的霧。
而我站在她們面前,突然感覺到了一道隐形又深刻的鴻溝,我跨不過去但又不想承認。
我愣愣地走過去,坐在二人對面。
即便她們之間出現什麽問題,即便她們曾疏遠了對方,但當我們三人共處之時,那個最隔閡的外人,顯然是我。我們都想達成某種默契,但現實是,我們不是一類人。這種差異掩藏于我們正常順暢的溝通之下,像冰山底層一道細小的裂縫。
肖芸主動破開一次性筷子的包裝袋,讪笑着将筷子塞進我手裏。
“今天我請客,這家串便宜又好吃,性價比很高。”她說完,探究地打量我一番,“你吃得慣吧?”
此刻我的內心滿是疑雲,但看聶雨和肖芸有說有笑,氣氛還不錯,我不想做煞風景的那個人,于是将滿腹疑惑揣回心裏,先吃好喝好。
店家烤完,将一大把熱騰騰的羊肉串放在盤子裏,端到我們跟前。香味順着晚風,直直送入我的鼻腔深處,在深夜三四點時分,這個味道極具誘惑力和危險性。
我們三人對着這一盤羊肉串垂涎三尺,眼冒綠光,适才的隔閡瞬間消失不見,天涯共此時,我們現在都是覓食的饑餓之狼。
緊接着,掌中寶,雞軟骨,五花肉接連上來,蒜泥茄子也端了上來。
一張不大的小木桌頃刻間被占得滿滿當當,我們一時無話,埋頭苦吃。
鄰桌的醉酒男人,睡眼惺忪,互相扶着離去,燒烤攤沒有新生意,店家坐在一旁休息,适才的嘈雜昙花一現,寂靜重新包圍黑夜。
我低頭吃着蒜泥茄子,肖芸突然冒出來一句,“舒童,我倆的事,你就別管了。”
蒜粒卡住嗓子,我轉身咳嗽兩聲,平靜後,我盯着肖芸,“你是不是跟李勝透露了我們的事?”
聶雨聽了,手中的串立馬不香,好在我們已經吃的差不多,食欲并未受到太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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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約我們吃飯,看見聶雨的傷,你絲毫不奇怪,你已經知道了?”
肖芸低頭,用一根空簽子戳着桌子上的一次性桌布,“李勝跟我說了,他怕聶雨出去亂說。”
聶雨顯然反應比我慢,也許是事情太突然太不可思議,她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接受。
“你的意思是,你請我吃這頓飯,不是因為李勝打了我,你覺得愧疚,而是為了幫李勝,勸我不要亂說話?”聶雨努力鎮定道。
街邊的路燈閃了閃,幾只蛾子撞擊着電燈泡,翅膀發出碎裂的聲音。
肖芸依然玩着手裏的簽子,沉默了一會兒,她擡頭,語氣略有些激動,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是,李勝追你,不過是為了玩玩你,但你倆謀劃的那些事,我并沒有告訴他,我和他只存在單一的交易,我會幫他,而作為交換條件,他不能再打我的主意,讓我平安無恙在玉錦染待下去。”
“幫他什麽?”我問。
“幫他尋覓新的合适人選,幫他搞定他想要的女工。”肖芸頓了頓,重新垂下頭,“他說,不能光便宜那個姓黃的,他也要多嘗嘗滋味。”
“你明知他是為了占我便宜,為了玩我,你還眼看着我為了套他的話,主動接近他迎合他。”聶雨憤憤道。
肖芸跟前的塑料桌布已經被簽子戳穿好幾個洞,這些洞或大或小,像一雙雙眼睛,空洞又警惕地監視着夜色,監視着這三人與衆不同的氛圍。
“這是你自願的。”肖芸說完這句話,聶雨氣到拍案而起,一旁打盹的店家被驚醒,打眼一看是三個女孩在吵架,尋思鬧不出大動靜,于是緊了緊衣領,再次閉眼小憩。
“我做這些是為了誰?”聶雨痛心疾首,但臉上的傷讓她無法做出更大的表情。
“我已經說過我沒事了,你怎麽就不信?我如果警告你,得罪了李勝怎麽辦?”肖芸振振有詞,但眼神虛焦,根本不敢在我和聶雨身上多做停留。
聶雨還想反駁,我先制止了二人,冷靜問肖芸:“你跟李勝的交易,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你跟我說實話,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
肖芸看樣子早就不想瞞我,李勝那邊她怕,但在今日之後,她更怕自己背地裏做的事,以後會兜不住,甚至徹底傷害到聶雨和我。
“你們的事我沒說。”肖芸很肯定地回答,接着她話鋒一轉,開始軟攻,“但舒童,我已經安然無恙了,你就別查了,也別想着曝光了。李勝夠狠,黃志君有錢有勢,你這樣是雞蛋碰石頭,只會把自己砸進去。”
聶雨不服氣地嘟囔,“舒童她爸還是當官的呢。”
“那就是玉石俱焚。”肖芸冷冷道。
我啞口無言,她們知道的太少,我的父親也幹淨不到哪裏去,他和黃志君,說到底是一類人,幹過同樣的事,也都曾将李慧倩捏于股掌之間,盡情玩弄。
“我是我,我爸是我爸。”不管怎樣,這個界限我在任何人面前都要劃分清楚。
肖芸聳聳肩,她不懂我的意思,也不想懂。
“總之,你別管我們了,如果你想為李慧倩報仇,那你自己想辦法吧,別把我和聶雨攪入渾水了。”
聶雨聽了又想反駁,肖芸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突然偃旗息鼓,收回一肚子話。
“李勝有一些視頻,似乎是證據,你可以搞到嗎?”我想孤注一擲,“你想要什麽條件,你開,我有錢。”
雖然跟父親已經不來往了,但我手拿陳景薇的日記,怎麽也能“敲詐”一筆。
肖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未料到我竟也開起了條件,“這個李慧倩,就對你這麽重要嗎?”
“那些受害的女性,就對你不重要嗎?莫季紅呢?”我問。
肖芸的眼神有所震動,許久她慘淡一笑,“我沒你那麽聖母,你有錢有時間,行俠正義就是消磨時間的活動,而我不同,我要活下去,李勝說了,如果我幫他,他不僅不再騷擾我,而且還會跟我們廠領導打招呼,讓我升組長。”
“我同情那些受害的女生,我同情莫季紅,我也差點成為她們中的一員,但我足夠聰明,所以我爬出來了。”肖芸對李勝的承諾深信不疑,她堅持認為,自己已經從泥沼中翻身而出。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道:“舒童,我要活着。”
話已至此,我不知該如何勸她,她說的不無道理,我一開始,也不過是想借她的困境,來找到同盟對付李勝和黃志君罷了。聶雨的加入,也是為了肖芸。
如今,她們都沒有必要幫我了。
況且,我一直躲在後面,讓她們和李勝周旋,找證據,這本就很不厚道。我端詳聶雨受傷的臉,這裏面也有我的“功勞”,是我用肖芸帶她入局,我們其實從來都不是堅定無疑,朝着共同目标前進的同盟,只是各懷心思的平行線罷了。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喝淨茶杯裏的水,有條不紊地緩慢擦嘴,并從包裏掏出錢,擱在桌面上。
“不用請客了,咱們就到此為止吧。”
聶雨欲言又止,肖芸沉着臉不說話。
我朝她們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關系的終結,然後起身離去。
聶雨在後面呼喚我的名字,但我沒有回頭,我身後的土地正裂開一條縫隙,随着一步步走遠,這縫隙逐漸變深變寬,直至形成一條無法跨越的溝壑。
這就是我跟她們的距離,也是我同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