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市郊精神病院
林岚 40:市郊精神病院
公交在市郊精神病院門口吐出一位乘客,開走的時候,在這片黃土地撩起一層塵灰。
灰塵鑽入陸瑤的鼻腔,她忍了半天,最終還是痛快地打了幾個噴嚏。
這地方在荒郊野外,只有一班車從市區發出,班次很少,時間間隔長。除了探病的和途徑的,鮮少有人來此處。
市郊精神病院的大門鏽跡斑斑,木制牌匾像是從九十年代就遺留至今的風格,斑駁的宋體黑字,有一些撇捺已模糊不清。它破落地斜倚在牆邊,風沙和歲月讓這塊木板面目全非,刻着的字痕裏面,滲入了重重黃沙。
這家醫院就跟不遠處的公交站牌一樣,孤立無援,像被世界遺棄,不上不下,無所憑依。
陸瑤站在門前,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這裏還在開放嗎?
鐵門沒有上鎖,陸瑤用力推開,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像是從地底深處掙紮出來一樣,她皺了皺眉,看着醫院黑洞洞的大門,深處像是鬼屋般詭異,穿堂風呼呼地吹起她的衣衫。
陸瑤膽子大,從來沒怕過誰,但這麽陰間的氛圍,她獨自一人來,此時也有點發怵。
周遭除了風聲,安靜極了,陸瑤聽不見其他生機的存在。陸瑤有些猶豫,如果這裏已經關閉,她找不到人,也無法查到任何相關信息,那此行注定是無功而返。
陸瑤完全可以轉身離去,這個糟糕的地方,不需要她的停留,也不需要她的深入,肖芸的事情,本來就可以就此終結。沒有完整的證據鏈,也沒有任何确切的線索,即便她已猜到事情的真相,也無法提告或者申請調查。
可這件事卻會同爬山虎一般,沒完沒了地生長,耽誤她的時間,分噬她的精力。
空氣中有股淡淡的臭味,這味道酸悶難耐,就像詛咒般對她說:“回去吧,沒必要了。”
陸瑤輕輕皺了皺眉,事已至此,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她想要了解一切,如果肖芸真是被李勝所殺,那李勝的動機是什麽?這是舒童殺害李勝的導火索嗎?此事跟黃志君有關嗎?跟李慧倩有關嗎?甚至,跟舒童之死有關嗎?
李慧倩像是頭,肖芸的案子也像是發源這一切的開端,如果她想要搞清所有真相,這是她無法逃避的一環,她必須調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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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家精神病院,是她能追溯到的,最後的肖芸蹤跡了。
黑洞洞的大門深處,也許正藏着她想要了解的一切。
陸瑤不再猶豫,大步流星跨上幾層低矮的臺階,進入了精神病院。
陸瑤一進去,心裏的揣測立馬證實,這家精神病院确實關閉了。裏面的裝潢破舊不堪,亂糟糟的長椅和桌子或倒或立,上面積了厚厚的灰塵。
醫院內部空蕩蕩的,更顯寂寥和恐怖,四處都結着蜘蛛網,角落處能聽見一些小生物窸窸窣窣的行動聲。
陸瑤站在原地,有點傻眼。
她不死心,挨個房間看過去。
這家精神病院不大,是個白牆小二樓,一樓為診間,二樓為病房區。病房區左右男女分治,每個出口都有緊閉的大鐵門。
順着一樓大廳往裏走,有一扇小門,通向後院。本來供精神病人休憩的小公園,如今也是一片斷壁殘垣。雜草叢生,樹木凋零,一副枯槁之景,同這個病院十分相稱。
陸瑤在一樓一無所獲,踏上二樓的臺階,她踩着各種碎屑殘木,步步緩慢,一邊探頭往上看着,一邊将手輕輕攀在腰間,摸着槍套。
二樓女區病房的大鐵門沒有上鎖,陸瑤輕輕一拽就拽開了,鐵門發出生鏽摩擦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內像痛苦的嚎叫。
每個病房的門上都留有一扇窗,陸瑤小心翼翼地挨個打開,往裏觀察。在這個本就詭異破落的地方,她感覺自己像個偷窺的變态。
門上還留着姓名條,有的是單間,有的是雙人間。落灰的姓名條就像落灰頹敗的生命,不知這些病人,現在在哪兒,是否還活着。
陸瑤一邊看着姓名條,一邊打開對應的窗戶,挨個檢查過去後,她走到病房最尾的一間,上面只有一張姓名條——莫季紅。
陸瑤并不認識這個名字,掃視了一眼,便推開了跟前那扇小窗。
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瞬間出現在陸瑤面前,陸瑤吓了一大跳,驚呼一聲,往後大退幾步,手立即掏出槍,直直對着那雙平靜木然的眼睛,心髒砰砰直跳,手微微抖着。
陸瑤緊握着手槍,對着那人,厲聲喝道:“你是誰?!”
眼睛之下露出的那小半張臉,有了一絲錯愕的表情,“你是誰?”
陸瑤稍稍松口氣:總歸不是鬼。
那人打開病房門,從裏面走出來,是個女人,穿着白大褂,手裏握着笤帚,頭發挽成髻,模樣看上去年紀不算大,整體卻給人一種很滄桑的感覺。
女人有點疑惑,不知道該不該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把手舉起來。
許是她疑惑的神情,和一覽無餘的穿戴,讓陸瑤意識到她危險性不高,自己反而有點大驚小怪了。
于是她垂下胳膊,緩緩收起槍,恢複鎮定道:“你是醫院的人?”
女人點點頭,看出對方是警察,“我叫盧霜,是這家醫院的護工。”
陸瑤松口氣,說:“高陽區刑警支隊陸瑤。”她從口袋掏出警察證,給盧霜看了眼。
盧霜倒是看得很仔細,認認真真把警察證的信息讀了一遍,然後看看照片,又仔細對了下人臉,是同一個。
還挺嚴謹。陸瑤心想。
“這家醫院是倒閉了嗎?”陸瑤環視一圈,問道。
“算是吧,沒什麽人了,一直在挂售,但還沒賣出去。”盧霜很有禮貌地回答。
“可你們這環境,看上去像是關了很久的……。”陸瑤把“鬼屋”二字噎了回去。她始終不太相信這是一家二十一世紀的醫院。
“我們這是私人醫院,而且價格很低,所以環境設施肯定沒那麽好。能将就就行。”盧霜見陸瑤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補充道,“我只是員工,很多事不是我說了算。”
“你剛在幹嘛?”陸瑤打開莫季紅的病房,走進去。
“進來打掃一下衛生。”盧霜緊跟在她身後。
“其他病房都挺髒的,怎麽只打掃這一間?”陸瑤四處打量,這間病房內部整潔幹淨,和外面像是兩個世界。
盧霜沒回答,她低頭把地上剩餘一點垃圾,掃進簸箕,再用抹布仔細擦着床欄,她旁若無人地工作,如此認真,以至于陸瑤雖然充滿疑惑,但在這安靜又肅穆的氣氛中,也只靜靜旁觀,不敢随意打擾。
大約十分鐘後,盧霜終于打掃完畢,她感謝陸瑤的耐心等候,對她說:“跟我去辦公室談吧。”
盧霜不緊不慢地在前面帶路,在知道陸瑤身份後,她的反應屬實有點奇怪,好像早就等着陸瑤上門一樣。
盧霜的辦公室在一樓,她所謂的辦公室,其實是護工休息室,內部空間狹窄,立着兩個衣櫃,擺着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這醫院現在就我一人,老板一家出國了,他們讓我看顧着,一旦有買家會聯系我。我一直在這兒工作,有感情了,所以沒事會過來看看。”盧霜說話有條不紊,絲毫不慌亂,陸瑤盯着她,總感覺異樣。
“我進門到現在,你好像都沒有問過我是來幹嘛的。”陸瑤似笑非笑地看着盧霜。
盧霜的眼睛快速眨動了幾下,“哦,那陸警官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她謙和又随機應變的态度,像一塊海綿,陸瑤的話砸過去,也只剩下一堆疲軟無力。
陸瑤從口袋裏掏出肖芸的照片,遞過去,“這個人你有印象嗎?”
問出這個問題,陸瑤只是想觀察一下盧霜的表情。
盧霜盯着照片足足十秒,許久擡頭,“有點印象。”
“你們這的訪客記錄會保留多久?電腦錄入還是紙質登記?”
護工休息室太過逼仄,陸瑤坐着有點不得勁,但一想到其他地方那髒髒亂亂的樣子,她又覺得也就只有這個地方能呆了。
盧霜起身,打開衣櫃,衣櫃裏面有幾層上鎖的櫃子,她掏出兜裏的鑰匙,打開其中一層,抽屜抽開,裏面是滿滿厚厚的幾個大本子。
“我們老板傳統,來這兒,什麽人都有,亂七八糟,還是手寫更方便。”
盧霜拍了拍本子上的灰,随意翻開一頁瞅了瞅,“近五年的都還在。”
陸瑤覺得幸運,她趕緊找到肖芸失蹤那年的記錄本,然後翻到失蹤當晚的訪客記錄,手指随着信息一條條向下劃拉着,一直劃到當晚最後一條,都沒有看見肖芸的名字。
“奇怪……”陸瑤碎碎念着,埋頭重新找了一遍,同時問道,“怎麽沒有她的名字。”
“她那天沒登記。”盧霜靜靜觀察陸瑤好一會兒,突然說。
“哈?”陸瑤擡頭,她的眼神由疑惑專為犀利,“盧女士,我是在調查案件,麻煩你配合一下。”
陸瑤認為盧霜是別有用心,故意搗亂。
盧霜的嘴角劃過一絲笑意,“肖芸失蹤後,有警察來調查過,裝模作樣走了個過場,我說了很多,他們都沒有采納,所以我不确信,你是真的想要調查真相,還是來做什麽的。”
盧霜的這席話,整的陸瑤更迷惑了。她像是在試探她,試探她對調查此案的真心和決心,好像試探成功後,會給她什麽獎勵似的。
“你說了哪些?”
“肖芸經常來探望莫季紅,我們之間已經很熟悉了,有時候方便起見,我就不登記了。因為精神病人會見有次數限制,有時候還需要醫生陪同。那天肖芸大晚上急匆匆到訪,按理說是不允許見病人的,但我沒讓她登記,放她進去了。”盧霜回答得很流利。
“當天你在?”陸瑤再次确認。
盧霜點點頭,“我是當日的值班人員。”
“她那天見莫季紅,是幹什麽,你知道嗎?”陸瑤追問。
盧霜聳聳肩,“她們之間有種很特別的感情,非親非故,莫季紅甚至不怎麽認識她。但兩個人卻總能交流。”
“那是她失蹤前,除了李勝,最後見到的人。”陸瑤邊說邊打量盧霜。
盧霜面不改色,回道:“她是死了吧,聽說了。”
陸瑤盯着她,意味深長道:“你知道李勝?”
盧霜像從回憶中突然被打醒,她茫然無措地看着陸瑤,還未完全回神。
“我剛提起他的名字,你絲毫沒有反應,就像我今天來,你也沒什麽反應。”陸瑤覺得,現在,眼前的這個女人,比任何人都更加疑點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