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放棄與掙紮
舒童 41:放棄與掙紮
聶雨和肖芸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時間一晃就到了2020年,李慧倩已離開快三年了,我通過一些路子多的熟人,打探到了林思渺的下落。她依然跟以前一樣,過着有今朝沒明天的“危險生活”,做別人的“危險情人”。我不敢打擾她,但我冥冥之中有種感覺,總有一天,我需要她。
在這期間,李慧民一直跟我生活,我的工資尚能支撐二人生活,就是對他上學有點困難。李慧民即将14歲,他上學年紀稍小,現在也才剛小學畢業,為了讓他順利進入中學,避免繁瑣的手續,和我無法說清的收養關系,我腆着臉,找了父親幫忙。
那是自大學畢業後,我倆第一次見面。
曾經的家,如今已不是當年的樣子,內部裝修大改,一切都是嶄新,且符合他的新妻子需求的樣子。
我進門,就像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除了局促和無所适從,我絲毫不覺得舒适。
不過,這個家曾經與我而言也只是空蕩蕩的殼子罷了,我印象中的家,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一家三口完整快樂生活的那個老家屬院。
但這裏,至少還留有一部分我和李慧倩的回憶,不多,但足夠深刻。
父親的懷裏抱着他的兒子,他的妻子熱情地招呼着我,但她的熱情也充滿客套和疏離,眼神時不時劃過一絲不安,我想,她是怕我突然回歸投入這個家庭的懷抱吧。
這個家庭,早已沒有我的位置。她的擔心,完全多餘。
父親不知道我收養了李慧民,我也只說,是朋友的親戚家收養的小孩需要一個簡單直接的入學名額,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需要他幫忙打個招呼。
父親意味深長地看着我,眼神中沒有慈愛,滿是懷疑。
我對他的感情異常複雜,但我清楚,這其中,恨的比例占了所有情感的上風。
我咬着牙心想,為了李慧倩姐弟,我只求他這一次。
但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如此恨着他的我,竟然軟弱無力到多次需要他的幫助,來渡過一些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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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更加難堪和難以面對自己的內心。
他的兒子在他懷裏鑽來鑽去地撒嬌,他的妻子為了不打擾我們談話,哄着小孩走了。
我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模樣,心裏升起的是一陣悲哀。
我曾經也是如此。
我的母親,也曾以為,她嫁的那個人,如此完美。
可現在呢?我望着父親,用眼神無聲地問他,他是否還在背着妻子,和別人做一些茍且之事?
父親的心理素質很高,我總感覺他望穿了我的心事和把戲。
許久,他長嘆口氣,答應了我的請求,事情就這麽輕易地解決了。
臨走時,父親試探性地問我,今年過年要不要跟他們一起過?
我瞥向一旁哄着孩子,但耳朵時刻朝向我倆的妻子,我從她緊繃的側面,看出她十分在意這個答案。
“不了,我有約了。”我拒絕了父親。
我又瞥了一眼他的妻子,只見那緊繃的側臉,似乎瞬間松懈下來,變得舒展。
2020年過年,我并沒有約,但至少,我不再是孤單一人。
這個新年,我和李慧民一起度過。
我在家裏笨手笨腳做了幾道菜,李慧民不愛說話,很少跟我交流,但我做菜的時候,他總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邊,幫我搭把手,洗個菜什麽的。
我把魚扔進鍋裏,魚尾巴突然劇烈地擺動起來,給我吓了一大跳。李慧民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咯咯咯笑得直樂。
飯菜上桌的時候,春晚已經開始。我和李慧民對着一桌簡單的菜,已經覺得幸福和難忘。
我倆相視一笑,他雖然什麽都不說,但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出安定與平和。他在我這裏,感覺安全和自在。
這對我來說,無異于最好的禮物。
我不禁內心感慨:即使我好像一直處于孤獨之中,身邊的人來來回回,短暫停留在我身邊,但至少生活在逐漸變好,我也有了陪伴和慰藉的家人,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正陷入巨大的心理抑郁和崩潰中。
“生活會一點點變好的,對嗎?”我望着李慧民,但實則是喃喃自語。
李慧民沒說話,沒太理解我的意思,他開始埋頭專心吃飯,不再在意我。
除夕夜當晚,煙花升空之時,我分別收到了張輝、聶雨和肖芸的新年短信。
三則短信都很簡短,但對我來說,卻是莫大的祝福和歡欣。
至少,有人記得我的存在了,不是嗎?
我突然感覺,日子好像這樣平靜地過下去也挺好的。也許肖芸說得對,對于那些受害者,我還能做什麽呢?也許連她們自己也已經放棄了,那我還有什麽執念,非要雞蛋碰石頭,在束手無措中硬怼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呢?
我其實,什麽都做不到,與其當個鬥士,不如安安靜靜,忘掉一切,做個普通人,繼續我的生活就好,反正我也并沒有受到傷害,對吧。
李慧倩的痛,我能理解,但也只能理解,我能做的,就是繼續撫養李慧民。
想到這些,我的內心好像并沒有輕松下來,這些愈積愈多的陰影,每個人每件事,都還是牢牢地壓在我的心上。
我不是受害者,卻身處風暴的中心。
但我無能為力,所謂的調查和獲取證據,我都無法深入。
我甚至連接近李勝的勇氣都沒有。
我勸自己接受眼下的一切,努力做個正常人,走入正軌。
這種想法持續了幾個月,直到2020年三月,我收到肖芸的一封信。
信封上寫了她的名字,她不是通過郵箱,而是不知何時,悄悄塞到了我小區保安的手上。
我從保安的手中接過這封信,回家拆開,裏面只有一份簡單的檔案和照片,應該是肖芸自己整理的。
一個清秀可人的女性照片,姓名:盧霜,現作為護工,就職于某家精神病院。
我定睛一看,認出這家精神病院正是莫季紅所在的那家醫院。
但除了這份簡單的檔案,我沒有看出任何端倪,肖芸想要告訴我什麽呢?
對她來說,關于那些事情,不是已經終結了嗎?
我坐立不安了幾日,前段時間下定決心重新過好個人生活的打算開始頻繁動搖。
也許是我的反應太過上臉,連對他人情緒感知極差的李慧民,都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他逐漸長大,雖不善言談,但總歸不再長時間不發一言,偶爾他也會跟我交流,哪怕只是短短幾句。
“姐姐,你怎麽了?”有天我倆在吃晚餐時,他主動問我。
我有些許訝異,這是他頭一次主動關心我。
我看着他的臉,男孩子長得快,如今他稚嫩的面容已經逐漸褪去,成熟和穩固的青年男性的樣子和氣質正慢慢凸顯出來。
我這才發現,他跟李慧倩越來越像了。
“沒什麽事。”我搪塞過去,這些事情與他無關,我希望他能徹底同過去割裂,這麽多年來,我甚至很少在他面前,提到李慧倩。
他需要一個嶄新的生活和未來,所以,我不能将他拉回去,哪怕簡單的提及。
“前幾天夢到姐姐了。”李慧民說。
他的眼神單純又認真,我意識到他說的姐姐,就是“李慧倩”。
“哦?夢到她什麽了?”我假裝無意地問。
“她問我過的好不好,我說我過得很好,我問姐姐,你過得好嗎?”李慧民的話句句敲打在我心上。
“她怎麽回答?”雖然只是一場夢,但我卻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夢裏的回答。
“姐姐說,她被困住了。她說後悔死掉了。”
晚餐結束後,我給肖芸撥去了電話。
“你寄給我那封信,是什麽意思?”我不解又尋求答案,肖芸是不是其實也不想放棄。
“盧霜,就是劉月敏。”肖芸在電話那頭平靜的闡述,我的內心卻像炸了驚雷般大為震動。
“什麽意思?”我的大腦卡頓,有一瞬不敢相信又無法理解。
劉月敏,就是那個下落不明,可能遭受過侵害的受害者之一。
“說來話長,我去探望莫季紅的時候發現的。我在廠裏呆的時間久,雖然沒跟她有太多往來,但我能認出她的模樣。”
我拿着電話,站在卧室陽臺,此時夜已深,月亮窄如彎鈎,光像暈開的胭脂,朦胧不清。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個信息?”我問肖芸。
肖芸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知道,也許你需要。”
“你不是勸我放棄嗎?”我承認自己有點不依不饒,我看清了自己的內心,我希望她也能看清。
“我不知道。”肖芸只重複這句話,她仿佛壓抑了許久,雖未失态,但聲音卻在低低顫抖。
“你在信裏只附了盧霜的資料給我,并沒有透露只言片語,你其實是在賭我會不會繼續,會不會打電話給你,對嗎?”
肖芸再度沉默,兩分鐘後,她悄然挂斷了電話。
在這兩分鐘內,她的內心肯定也發生過劇烈的鬥争。而我也更加确信,我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