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把柄
林岚 44:把柄
電腦裏的畫面不堪入目,女人像待宰的羔羊神志不清,她的身體,成為男人們洩欲的工具。在一聲聲沖向快感的呻吟聲中,陸瑤即便秉持着警察的職業道德,也終究再看不下去。
盧霜冷靜地關閉播放器。
“畫面裏的人,是舒童和李勝?”陸瑤沉默片刻後,出聲問道,“還一個男人是誰?”
盧霜平靜地陳述:“那個胖子,是李勝的狐朋狗友,以前同在一家物業公司工作,叫姜成,前幾年出了意外死了。”
“我該說報應,還是說有人故意為之。”陸瑤很敏銳,而盧霜只是沉靜地微笑。
“所以,這就是舒童殺害李勝的理由?”事已至此,陸瑤差不多清楚盧霜也是局中人,但她知道多少參與多少,陸瑤仍不清楚。
“百分之六十吧。”盧霜說,“舒童仍用最後的那點理智和良知維系自己的頭腦。”
陸瑤了然,“還一部分原因,是不是肖芸的死。”
盧霜嘆口氣,她閉起眼睛,眉頭緊皺,每一次回憶都将她重新推入曾經的地獄,她也多次想就這麽算了,辜負舒童的期待,将怨恨束之高閣再也不管,她想要放過自己,可是她做不到。她寧願一次次讓自己重陷痛苦中,也要警告自己:不要放過,事情沒有結束。
誰又放過她們了呢?
“舒童之死你有參與嗎?你的手中還有多少這種錄像資料。這些都是哪裏來的,誰拍的?”陸瑤已然進入審訊模式,她領會到,自己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到現在這個地方這個人面前,一切都在暗地裏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這些視頻都是李勝拍的,第一次拍攝是李慧倩,李慧倩死後,黃志君想把李勝一腳踹開,李勝拿出視頻威脅,黃志君為了安全起見留下了他,但之後李勝并沒有就此罷手,他可能買通了酒店的服務員,總之在長達幾年的時間裏,他應該拍攝了大量視頻。舒童的視頻只是他其中一個,用來威脅她的存在。”
“威脅舒童,或其他人?”陸瑤緩緩問出的同時,頭腦飛速旋轉,過濾這句話背後的信息量,“他想要威脅舒華?”
盧霜笑了,“你說,人要是惡到極致,昏過了頭,胃口太大,是不是活該死得快?”
她沒有否認陸瑤的疑問。之前陸瑤曾想過,如果是舒童以意外殺死李勝,李勝父母收下的巨額調解金只能是從舒華這邊出去,但她以為舒華最多只是維護女兒的包庇犯,現在看來,難道他也有參與?
Advertisement
陸瑤保持冷靜,繼續問道:“之前網上釋出的監控視頻,也是李勝存的?是你發的?”
林岚還未來得及跟陸瑤就張輝的事情通氣,就被另一條線索奪去了關注。
“不是。”盧霜看過那些視頻,但這件事确實不是她做的,對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對于舒童曾對自己語焉不詳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否認。
“可是你知道所有視頻的存在。”陸瑤緊盯着她,她知道盧霜還藏有很多秘密,而她也明白,盧霜接下來會将她所知,一五一十地吐露出來。
“肖芸失蹤前,确實來探望過莫季紅,她帶來了視頻,我不知道她是以什麽方式從李勝那裏拿到的,事實證明,這一舉動為她帶來了殺身之禍。”
窗外下起了毛毛細雨,有輕盈的水霧從外面飄入。
盧霜起身,将窗戶掩上,回過頭,蕭索又破敗的護工休息室一瞬有了生氣。
“盧姐,我到點了,今晚該你值班了。”有可愛的小護士推開門,先探進頭朝盧霜甜甜地笑。
盧霜看了看外面的天,烏雲厚重,看來一會兒又會有傾盆大雨。
“你回去路上小心,一會兒可能會有暴雨。”盧霜關緊了窗子,将自己制服上的扣子一顆顆扣好,拿着保溫杯離開休息室。
走到前臺,她瞅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正是換晚班的時候。
今天輪到她值班,以前還稍微忙點,除了要登記,還得時不時幫手負責看管病區的護士,一晚值班,是實實在在地熬夜。可如今,精神病院式微,私人老板本就不怎麽上心,最近看上了新領域後,這塊就不怎麽管了。病院環境越來越差,病號大部分都被領走了,也有不少護工辭職去其他地方高就。
盧霜不能走,也走不了。
只要莫季紅在這兒一天,她就無法離開。
現在的值班清閑許多,盧霜坐在前臺,還能聽個書打盹。
肖芸披着雨匆匆忙忙地進來時,盧霜正在手機上調出要繼續聽的那本書,她看見肖芸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點驚訝,心中升起一絲不妙的感覺。
她放下手機,肖芸提着一個包,只是沖她擺擺手,然後先徑直上樓去看莫季紅。
盧霜緊跟在她身後,跟過來阻攔的護士打了聲招呼。
肖芸看上去很着急,但她見莫季紅前一秒,仍休整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收起焦急和不安,切換淡定模式。
盧霜不知為何,總覺得肖芸此行意義重大。
肖芸在裏面呆的時間比平時長,這點盧霜奇怪又懶得糾結,她知道肖芸和莫季紅的關系,知道她對她有愧,就像自己對莫季紅有愧一樣,但這麽堅持探望她,還能跟她聊這麽久,也挺稀奇。
之後肖芸提着包出來,低聲跟盧霜說:“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盧霜猜得不錯,肖芸來看莫季紅不假,但重點,是找自己。
盧霜找了護工幫忙看着,她和肖芸來到護工休息室。
“舒童被李勝盯上了,而且她最近在醫院,我不能聯系她,周圍可靠的人,只有你了。”肖芸邊說邊從包裏掏出幾個光盤。
“這是李勝刻錄的視頻,U盤我沒有拿到,但這些我偷了出來,你藏起來。”
“這裏面是什麽?”盧霜問。
“總之很重要,藏起來,是證據,不要讓任何人發現,過段時間風聲過了,你聯系舒童,告訴她你有這些,舒童會來找你的,到時候你全部給她,告訴她,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盧霜似乎隐約猜到這裏面可能是什麽,後來她自己偷偷查看過,也确認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李勝知道莫季紅在這裏,但我沒有辦法,他如果知道我偷走了視頻,肯定會調查我,從而知道我來過這裏,你不要暴露自己,如果,如果他真的查到此處……”
肖芸無法繼續說下去,但盧霜內心沉重地明白,如果真到逼不得已之處,她只能将莫季紅推出去。
“我買了一些無關的光盤,塞到了莫季紅的病房裏。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肖芸像個無助的孩子,看上去她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更像是一時沖動,沒有深謀遠慮。她沒有跟舒童通氣,也沒有提前謀劃,她像是一意孤行地贖罪。
盧霜看着手足無措的肖芸,心疼地抱住她,她們都是汪洋大海中被風雨摧殘的小船,曾經有幸這群小船排成一列,企圖抵擋更大的暴風雨,可最終,還是屈就于無處不在的暴力和強權之下,被迫分裂。但每一扇小船仍在拼盡全力從被吹散的四面八方聚攏來,她們沒有放棄,也不可能放棄。
就在肖芸在盧霜的懷中顫抖不停時,電話響起。肖芸看到來電的那一霎,眼中是無盡的驚恐和害怕,但她強壓下情緒,接起電話,故作輕松道:“喂。”
肖芸的身體在顫抖,她企圖保持嘴角的微笑,來讓聲音顯得正常,可內心的恐怖又讓她随時想要崩潰,嘴角就在這一上一下間瘋狂拉扯,顯出畸形的樣子。
最終肖芸挂斷電話,她的眼中所有的光芒熄滅。
“李勝打來電話,他說他知道我在哪裏,也知道我做了什麽,他說,讓我帶上東西在門口等他來接我。”
盧霜捏緊手裏的袋子,“你要還給他嗎?”她知道李勝是什麽樣的人,相比黃志君那樣只享用成果,文質彬彬的僞君子,她們更害怕李勝這種無惡不作,殘忍無情的劊子手。
因為他,是真的狠,也是真的可以動手做任何事。
肖芸差不多知道,如果她不将東西還回去,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肖芸想了很久很久,盧霜默默注視着她,如果肖芸後悔,她也完全可以理解。
最終,肖芸一改之前慘淡又破碎的神情,堅定地望向盧霜,“你能請假嗎?現在就請,立馬就走。”
盧霜明白,她已做出自己的決定,“我去報警。”
肖芸搖頭,“留給舒童,她要怎麽做,全憑她的意願。”
“你就這麽相信她嗎?”盧霜不禁問。
“相信。”
“那我不能請假,請假了反而有疑,到時李勝他要調查,會容易發現我。”盧霜鎮定道。
“你能跑嗎?”盧霜又問。
肖芸慘淡一笑,“跑,我能跑哪兒去?我把他最要命的東西偷了出來,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刻。”
“後悔嗎?”盧霜問。
相較于未遂但受意外癱瘓的張媛媛,已經神志不清的莫季紅,還有下落不明的孟慧,甚至更多隐姓埋名沉默的受害女工,盧霜,不,劉月敏在這場災難裏,是唯一一個站在肖芸面前,還生動正常的受害人,即便她也是經過被冤入獄後,從泥地裏好不容易才爬出來的。可她為了莫季紅,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因為她心有愧疚,她明明是受害者,卻仍在贖着自己的罪。
肖芸默默地凝視着盧霜,在心裏自問:那我呢?我為了自保,卻親手将那麽多無辜的女孩威逼利誘到李勝身邊,任他挑選,再供奉給黃志君或他自己。她的罪又少到哪裏去呢?
這麽多受害者,只有她,伴虎同行,充當着共犯的角色。
之前的她,尚能勸服自己不過是為了生存,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當她去醫院探望因被李勝奸污而自殺未遂的舒童時,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游街示衆的罪犯,舒童的目光,聶雨的目光,每個人都在痛恨和唾棄自己,她感覺自己仿佛成了和李勝同等貨色的垃圾。她背叛了她們,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所有受害的女性群體。
“我也在贖罪。”肖芸的眼睛晶亮亮的,裏面充盈着淚水,卻倔強地不往下掉落一滴。
她最後看了一眼盧霜手裏的袋子,又深深地看了盧霜一眼。她穿過這張面容,又看到了無數面容,她們或熟悉或陌生,一晃而過,最終唯有舒童和聶雨的臉龐,定格在她回看遼闊歲月的畫景之中。
很遺憾,肖芸想,也許她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們,跟她們一起快意恩仇,力圖讓所有那些讓她們跌落塵埃的壞人都被碾為灰燼,讓他們的罪行被天下所知曉。
但也許她現在的亡羊補牢,能夠讓她們繼續快意恩仇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這些舉動可能招致巨大的災禍,但在這災禍之後,她又堅定地相信,舒童會重新站起來,接過她力所能及為她們舉起的接力棒,繼續往前沖。
電話再度響起,肖芸麻木地接起,李勝低沉又刻意隐忍的聲音傳來:
“我到了,在門口。”
聲音裏暗藏被逼到窮途末路的狠意和殺意。
肖芸沉默地回應,挂斷之後,她下定決心,頭也不回地離開盧霜,沖進了大雨傾盆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