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彌補
舒童 46:彌補
厚重的窗簾緊緊拉着,我在黑暗的空間裏掙紮喘息。
卧室房門被輕輕敲起。
“姐姐……我餓了。”李慧民的聲音可憐巴巴。
身下撕扯般的疼痛,讓我像一灘爛泥,狼狽地蜷縮在床上,對屋外那乞求的聲音也置若罔聞。
本來,我以為光明就在不遠處。
為什麽每當我以為事情都有轉機的時候,總會有意料之外的打擊讓我重陷泥潭。
我的手指因緊繃而顫抖,它們攫取着床單,似乎正扼住仇人的脖頸,我恨不得殺了他,恨不得殺了他們所有人。
恨意讓我想要無差別攻擊所有人。
李勝、黃志君、肖芸、聶雨,張輝,父親,那些做錯事或沒做錯事的人,在我眼中統統成為将我推到如此境地的兇手。
為什麽老天要對我如此殘忍?
用最下作,最打臉的方式毀滅我?
我想不通……
淚水已經流幹,我的眼睛一片幹澀紅腫疼痛。我捂住肚子,門外的敲門聲又起,我不禁吼出聲:“滾開!都滾開!”
敲門聲戛然而止。
我知道我不該對李慧民這樣,但我忍不住,我覺得那個埋藏于心的惡魔又重新附身于曾經想變成個好人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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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童,是我,我是肖芸。”
肖芸的聲音仿佛一記醒酒針,一秒打醒了我。
她在此刻出現?她知道我住在哪裏?
她,李勝,李勝,肖芸。
兩個名字在我腦海中瘋狂轉動,我掀開被子迅速起身,唰地一下打開門,将肖芸拽進來,又迅速關上門。
肖芸看見我雖憔悴,但安然無恙,嘴角剛露出一抹放心的笑,下一秒就被我狠厲的耳光直接扇蒙。
接下來,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我已将她推倒在地,騎在她的身上瘋狂毆打她,扇她的耳光。
我不知道我的災難她參與了多少,亦或是我從頭到尾都冤枉了她。
但此時的我已顧不得這些。
去他媽的邏輯和思考,我現在只想拼命發洩。
肖芸一開始還在掙紮和反抗,後來她放棄了,仰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我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在出逃,整個人氣虛到不行,呼哧帶喘地停下了手。
我重重喘着粗氣,看着肖芸臉上的紅腫和嘴角破裂的血跡,最終惶然側倒,仰躺在她旁邊的位置。
我們倆靜靜望着天花板不發一言。
許久,我說:“李勝拍了視頻。”
肖芸回:“我知道。”
“我終于知道,他制衡黃志君的把柄是什麽了。”
“我也終于明白,他在送李慧倩進入房間後,在黃志君來之前的這段時間在做什麽,他在安攝像頭。”
至暗時刻,歇斯底裏地發洩之後,我陷入了巨大的疲累和前所未有的平靜之中。
“對不起……”肖芸突然捂臉痛哭流涕,我從沒見她哭得如此傷心,但我也只是平靜地聽着她哭,心中毫無漣漪,恨意、怒氣、怨怼、同情、所有的情緒都不再重要。
我沒有問她,她究竟對不起我到哪一步。
是洩露了我的家庭住址,還是在之前的哪個階段背叛了我,也可能她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單純對我的遭遇感到抱歉和悔恨。
但,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我拉開卧室門,李慧民正瑟縮在房門旁邊,用一雙驚恐不安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誰也感知不到,誰也看不到。
我茫然地略過李慧民,走進浴室,打開洗手池旁的櫃子,我看到很久未服用的安眠藥。
好累,我真的很想永遠睡着。
所有的一切,到此為止吧。
我像行屍走肉的傀儡,內心毫無波動地打開安眠藥瓶,倒出一掌心的藥,痛快利落地塞進嘴裏,瘋狂咀嚼。
我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幾天沒洗的頭發油膩膩地蓋在頭上,雙眼紅腫,臉色蒼白,面前的這張容顏,和14歲那年,看着陳景薇死去時那猙獰又痛苦的模樣逐漸重合。
我感到一陣兒眩暈。
再度清醒的時候,我在醫院,接受洗胃之後,剛從生死線掙紮回來。
聶雨守在我的身邊,而肖芸,聽聶雨說,她回去照顧李慧民。
我自殺的事,醫院通知了我的家屬,在我昏迷期間,父親來看過我,聶雨說,父親跟醫生聊了一下,确認我沒大礙後,感謝聶雨的照顧,并承諾給她一筆費用,但聶雨拒絕了。
我問她,父親可否有什麽異樣?因為我并不确定李勝有沒有拿着我的視頻,向他敲詐什麽。
聶雨沉思許久,搖搖頭,沒有看出來。
我在醫院躺了幾天,每天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整天不說話,食不下咽,情緒低落,醫生甚至建議聶雨,等我這次休養好之後,轉去精神病院治療。
我已喪失生的意志,即便我被救回來,那又如何,我的深淵依然存在。
李勝手上的視頻就是我生命的倒計時,我現在終于徹底明白李慧倩說自己逃不出,究竟逃不出的是什麽了。
是罪惡圍剿下的牢籠,是自尊被人握在手中,随時扔到腳下碾壓的時刻。
聶雨對我束手無策,肖芸期間來看過我幾次,每次我要麽背過身不見她,要麽将被子蒙在頭上,幼稚,虛弱,但足夠堅定。
直到某天半夜,肖芸突然闖進病房。
她的面容仿佛被某種精神所洗禮,顯得異常紅光滿面。
我下意識拉上被子,肖芸一把拽住我的手。
“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飯,餓了吧,走,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聶雨沒回神,“這麽晚了,去吃啥?”
肖芸直直盯着我,“去上次我推薦的燒烤攤,怎麽樣?”
她緊緊拽着我的手,目光之後,有什麽更幽深的東西,正通過她的直視,悄然傳遞給我。
我似乎聽到某種提前的召喚,在腦海一隅偷偷閃過火花,之後消失不見。
我松開手,終于開口說話,“好。”
肖芸微微一笑,眼中似有瑩潤的光劃過。
我們三人再次坐在燒烤攤,今晚天氣很好,即便是淩晨一點,燒烤攤的生意也很好,周圍人熱鬧交談着嬉笑着,有一桌喝酒上頭了,有幾位竟然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好像今天受了很大的委屈,終于能在此刻發洩一下。但無論如何,又一天平凡的生活順利結束了。
我、肖芸和聶雨坐在這群人中間,跟他們一樣,不過是這個世界最平凡的一員,但我們懷揣的心事與困苦卻仿佛撐滿了我們的世界,它壓榨着我們的快樂,蒙蔽我們的雙眼,前方好像一團霧,看不清也闖不過,一切都梗在心頭,難以疏解。
但久違的人氣,燒烤攤飄來的香味,以及周邊人熱烈的交談聲卻讓處于真空的我,早已停跳和思考的心髒開始重新微微顫動。
肖芸和聶雨并沒有開口對我苦口婆心灌雞湯,她們旁若無人地點菜,嬉笑打鬧,跟老板話家常,我好像只是身處一個平凡的晚上,和好友相聚,談天說地,繼續展望未來。
燒烤上來,肖芸往我跟前推了推。
“快吃,趁熱乎的。”
我也沒客氣,若有所思拿起其中一根羊肉串,塞進嘴裏。
肉香伴着油炸的香氣,刺激我的味蕾,從喉嚨,食道,胃再竄到天靈蓋。
食物的美味在我本麻木蒼白的□□上反複跳躍翻騰,企圖撩撥起我生的意志。
我感受到一股力量重新返回我的體內,毫不誇張地說,在那一刻,在羊肉串落肚的時刻,一種踏實感重新包裹住我。
是的,我還沒有結束。
我開始瘋狂吃串,燒烤可真香啊,我埋頭苦吃,從未覺得它如此美味,失去的感官重新回歸我的身體,我感受到了香味,也感受到了痛楚,不管怎樣,我好像重新存在于這個世界。
吃了一會兒,肖芸突然幽幽道:“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們不要認輸,他們該付出代價!”
我嘴裏咬着肉串,不解地看向最先向李勝他們投降的肖芸。
“李勝現在信任我,我應該可以拿到視頻。”
聶雨立馬否決這個提議,“這太危險了,李勝是什麽人,他怎麽可能真的完全信任你?那些視頻是他的命根子,他就靠着那些活着,你要是偷走,他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
聶雨許是想到她被李勝毆打那日的情景,渾身微微顫抖,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但現在還有其他辦法嗎?”肖芸也有點激動,“他就是個定時炸彈,總有一天會爆掉,到時候受傷害的,還不是我們?但現在我們應該慶幸的是,李勝有那些視頻,那些都是實實在在的證據,它不僅可以扳倒李勝,還可以扳倒黃志君,這是我們唯一一次可以拯救其他人,拯救自己的機會。”
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肖芸見狀,立馬收斂了聲音。
“總之,這件事你們都別管了,我會搞定,到時候等我信號。”
我還處于雲裏霧裏,腦筋還沒轉過來的階段,肖芸繼續叮囑道:“這段時間我就不出現了,最近李勝盯我盯得緊,我怕他已經察覺出什麽,總之,最近你們都不要行動,先讓他感覺我們都被擊垮了。”
“尤其是你,舒童。”肖芸緊盯着我,“你現在是李勝的眼中釘,他還有一波敲詐等着你,你現在最好什麽都不要做,知道嗎?”
一向為主導的我,此時竟乖巧地點點頭。
我不知我那次點頭同意,對肖芸最終決定偷出視頻,并為此搭上自己的命有多大關系。
但,這件事,一定跟我緊密相連。
我遭遇的困境,也許肖芸負有責任,而肖芸的死,我必定負有很大的責任。
我們互相虧欠,互相彌補。
只是不一樣的是,她用她的命彌補我,而我,用李勝的命彌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