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守護
舒童 52:守護
屍檢沒有做。
父親的反應速度比我想象中更快。
私密視頻,謀殺,這些字眼和他的女兒聯系起來,本就是會颠覆舒家的核彈。
我不需要做什麽,只需要配合他演幾場無辜痛悔的戲碼。
李勝的父母并不認識我,我對于他們來說,只是一個犯錯的陌生人。
有聶雨給我作證,再加上父親豐厚的賠償金,這很難不讓人動心。
不過,李勝的父母跟他很像,盤算到有利可圖,他們開始打起了更多主意,只是他們始終不了解當權力真正使用起來的時候,他們根本無力可擋。
父親看出了李勝父母小心思的苗頭,采用了一些“不可知”的手段。總之,之後,李勝的父母痛快收下賠償金,将嘴閉得緊緊的,後來聽說,老兩口變得有點神叨叨的,總是擔心有人要害他們。
不消說,這是父親手段的後果。
自從殺死李勝,我的精神始終處于亢奮的狀态,我毫不懷疑自己體內的自毀和他毀傾向。
只是這傾向,随着我良心的搖擺,時而向好,時而向壞。
但毫無疑問,這次,是向好。
沒過多久,我故技重施,以相同的方式,“處決”了姜成。
他跟李勝一樣是污穢,是渣滓,理應受到同樣的懲罰。
李勝的死亡,打開了我的心門,我發現謹慎保守根本無益于事情的進展。我沉默膽小了這些年,如履薄冰地設計和籌劃,最終換來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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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我大膽而放肆時,我不僅搞定了我要搞定的人,我還有全世界為我讓路,有父親為我殿後。
但李勝雖然已經死了,他身後的巨獸卻仍在呼吸和進食。他還擁有無數的“李勝”在陰溝裏幫他完成那些龌龊的心願,仍有許多女性,或被強迫或被逼無奈,被送上他的床。
還有多少女性在消失?
像李慧倩和肖芸那樣,沉默地消失呢?
或者即便她們活着,是不是也跟張媛媛和盧霜那樣,将自己主動閹割成消失的那一方呢?
是誰說過,被性侵的那刻,包括之後的人生,她們感覺自己的□□和靈魂從此分割開來。
“我好像已經死了。”
我仍不放棄自己最早的主張,讓黃志君身敗名裂。
對于李勝這樣的人來說,名聲是最無用的東西,對待他,用最狠厲的方式結束即可。
可我知道,對黃志君這樣的人來說,讓他活着見證自己成為陰溝裏的老鼠,比殺了他會更讓他痛苦。
之前被李勝多次騷擾而病情加重的莫季紅,再度瀕于崩潰。
那家私人又運營不善的精神病院根本無法給予莫季紅很好的治療,即便有盧霜照顧她,但也只是杯水車薪。
如果想讓莫季紅真正好起來,就必須介入行之有效的治療手段。
我想到了一個人,方堯。
現在的我跟之前不同,以前的我盡可能不想麻煩任何人,希望自己能妥帖地辦好一切。但現在我發現,該利用的資源就得利用上,小心翼翼固步自封只會讓事态惡化。
我去醫院找了方堯,他見到我很驚訝。
驚訝不只是因為,上次我匆忙逃離,現在竟又搖身一變出現在他面前,還有我想他也發現了我的一些變化。
而這種變化是他熟悉的,是我高中甚至更早時期,那張揚又孤注一擲的性格。
“你和我上次見你時,很不一樣。”
“上次我生病了。”我看出方堯很想跟我敘舊,了解我的近況,可我沒有興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想讓你幫我個忙,但是別告訴其他人。”我直言不諱提出自己的需求,“我有個朋友,需要精神科介入治療,你幫我找個好點的醫生,費用我出。”
方堯不明白這些年我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看出,我自身散發的某種毀滅性的傾向,讓他有點敬而遠之,但他卻好像還想努力靠近我一點,為了彌補過去的錯誤?我不知道。
我将莫季紅接走,讓她同過去一刀兩斷,甚至連盧霜都不知道她的下落,這樣正好。
莫季紅入院住進三甲醫院的精神科,由優秀的精神科醫生進行正規治療,我定期會去探望她,對于過去,我只字未提,我不想再利用她。
肖芸交給我的碟片,安靜地沉睡在我的卧室抽屜中。
李勝死後,我和聶雨偷偷上門翻過他家,找不到那個U盤,這麽重要的東西,自私自利的李勝,誰都不信任,他應當不會交給其他人。
但這個U盤就是下落不明,我們不知道它去哪兒,只能期待它永遠消失,千萬不要落在其他人手裏。
而現在沒了阻礙,我手裏的碟片又都是實實在在的證據,我大可以再次聯系記者和警察,将東西交出去。
但我猶豫了。
這些證據也許不夠直接,但一旦公布出去,首當其沖的,一定是視頻裏的這些女孩。
我不敢保證這些碟片被他們拿到後不會流出。
黃志君前段時間才獲得蘆城市優秀企業家稱號,全國優秀納稅大戶,他的慈善事業也正如日中天,電視新聞,互聯網論壇,随處可見的讨論全部都是正面積極的,此時我若投石入海,掀起的漣漪究竟是會被微弱地埋葬,還是說這漣漪只會成為我和那些受害女子的驚濤駭浪?
我可以為自己冒險,也可以代李慧倩讨回公道,但對于其她的受害者,我沒有資格拿着她們的視頻去成全自己的需求。
朝陽消失了很久,我聯系他的時候,他很懊惱,也很抱歉,搜集黃志君經濟犯罪的證據并不容易,他過得也很艱難,在調查中既要隐藏好身份,還要悄悄滲透黃志君周邊的人脈,困難重重,進展緩慢。
殺死李勝後,我陷入一段時間的亢奮,可興奮過後,更深的迷茫和空虛重新席卷而來,我像被裹在真空包裝中,頭腦和情緒都與世隔絕。
我還沒有找到我真正信任的有能力的人。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堅信,事情總會有轉機,上天會把我需要的人送到我身邊。
過了沒多久,這個機會終于來了,我發現了合适的人選。
蘆城最近沸沸揚揚傳着一個新聞,調查記者和刑警攜手破獲一宗幼女虐殺案。
我仔細閱讀了報道細節,了解到這個案子裏面的各種是非曲直。案件看得我熱血沸騰,而最終對真相遲來的審判和塵埃落定的公正,讓我長舒一口氣。
再看主人公,調查記者林岚,刑警陸瑤。
兩位充滿人文關懷及韌性,又足夠強大的女性。
在這些類似的案件上,只有女性才會生出更感同身受的同理心。
毫無疑問,她們是我的最佳人選。
但我要怎麽才能跟她們産生關系?直接拜托她們幫忙?将所有的證據一股腦塞給她們?可朝陽說過,現在還不是好時機。
我雖然敬佩她們,但對于她們毫不了解,也不确定她們是否真的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在我還想細細籌劃之時,我接到了聶雨的電話,她生病了,癌症晚期,存活時間最多只有半年。
這對我來說,是個驚天噩耗。
這麽長時間以來,聶雨不僅是我的盟友,也是我的朋友。
我們共同經歷了這麽多,但沒成想,上天帶走了肖芸,還即将帶走她。
有的時候,老天就這麽愛開玩笑,它将痛苦和悲慘全部投諸于本就可憐的好人身上。
聶雨的病惡化得很快,她接受化療,頭發掉光,每日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我詢問聶雨一個我一直很糾結的問題,那些視頻究竟該怎麽處理。
我以為因為肖芸的關系,聶雨會義憤填膺地讓我把視頻上交,讓警方調查,把壞人全部一網打盡。
她一向是最熱血的那位。
可誰知,聶雨只是淡淡道:“選擇權交給那些受害者手裏,可能更好。”
“不論是當成證據提供給警方,還是自己銷毀,都按照她們的意願來做吧。”
之後的日子,我跟聶雨又有了新的工作。
聶雨和工友一起,将李勝入職後那幾年的女工名單,包括公式照全部整理出來。
我們用最傳統的方法,将視頻人臉和照片一一對應,能找到下落的,我親自去送光盤。
有的人不堪回首,我們一起銷毀了光碟,有的人默默收下了光碟。
雖然我還沒有找到U盤,但這些光碟像是一種儀式,它讓那麽多受害者至少有選擇權去面對和處理自己的悲慘。
做這些事的時候,聶雨一直陪伴着我,我不想她勞累,但她說,想用最後的時間盡力做點好事。
她的心裏一直記挂着肖芸,我也是。
但我們早已無法尋得她的蹤跡,她在雲水河中沉默地死去,而我們卻根本無法想象,她遇害的那晚,究竟經歷了多少恐懼和絕望。
我和聶雨将能找到人且歸還的視頻都歸還了。
我反複讀着之前那個女童虐殺案的新聞,反複看着林岚和陸瑤的照片,好像只要将她們的模樣牢牢記在心裏,我就可以找到破局的方法。
但眼下,我的手上只有自己和李慧倩的視頻,還有一些找不到下落的受害人的視頻。而這些視頻,我還沒法下定決心用來做什麽。
我想過,要不就這麽算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
看着黃志君春風得意地出現在電視,新聞媒體上,成為百姓稱頌的對象,看着莫季紅在醫院裏時好時壞的精神狀态,看着盧霜一輩子沉淪于一個破舊的精神病院,從此再也沒有新的出路,看着在他對弱勢女性的惡的衍生和縱容之下,所被傷及甚至丢了性命的無辜女孩,我又無法罷手。
可最重要的是,肖芸已經失蹤了。
我曾匿名向昌陽局報案,說失蹤的女工肖芸可能沉屍于雲水河。
但打撈隊一無所獲。
肖芸的存在,占據着整個事件很大部分的拼圖。
這塊拼圖失蹤了,我就很難将完整的畫面呈現給我想要呈現的人。
我感覺很頭疼,而這點被朝夕相處的聶雨看在眼裏。
那段時間,我經常會去醫院探望她,天氣好的時候,我會推着她出來曬太陽。
說來慚愧,雖然我和聶雨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可能要長于肖芸,但在我心裏,我一直覺得肖芸更加重要。她是最接近核心的那位,而聶雨,更像是在外圍輔助的角色。
所以,我可以對肖芸有各種複雜情感,憤怒的,仇恨的,同情的……
但仔細想想,我似乎從未真正去了解過聶雨,對她的感情也是平淡的,溫和的,甚至有點利用的。
“有心事?”聶雨閉着眼睛,2020年的冬季,難得的好天氣,太陽和煦,風輕日暖,距離肖芸離開,已快半年。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噩耗一個接着一個,現在的我甚至背了人命。
我感覺路仿佛走到盡頭,前面淨是灰暗,而光明和希望卻從未出現。
“我失敗了。”我坐在聶雨旁邊的長椅上,我深深感受到了生命的無意義和無趣,僅有一口氣提着自己,那股氣散了,我想,我也就徹底走到了人生盡頭。
“我除了把事情越搞越砸,沒有辦成一件事。”
“肖芸因我而死,我殺了李勝,U盤也沒有找到,什麽都沒有做成。”我将臉埋入手心。
哭?已經是哭不出來了,我只感覺到深深的疲累。
“你還記得我們上次去一個叫劉雨桂的女孩家裏送光碟。”聶雨緩緩開口,“她一開始知道我們的來意,大喊大叫着要把我們趕出去。”
我笑了笑,“好不容易遮蓋過去的傷痛,又被我們掀了出來,即便我們來意是好的,她也很難接受。”
聶雨繼續道:“臨走的時候,你去上衛生間,劉雨桂看完視頻,從房間裏出來,跟我說了聲謝謝。但是具體謝什麽,謝誰,她什麽都沒說,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就想表達謝意。”
我看着聶雨,不明其意。
她回看我,也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只是你以為什麽都沒有改變而已。”
“前幾天我去看了莫季紅。”聶雨和莫季紅在同一個醫院,她也是我拜托方堯關照的對象。
“她精神頭不錯,還跟我聊了聊天。”
“你看,你以為你什麽都沒有做成,其實你一直守護着很多人,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