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家庭
舒童 57:家庭
陳至和結束一天工作回家,心情大好,走在路上都哼着小曲。
一進家門,妻子游芳敏銳地感知到了陳至和的好心情,她長舒一口氣,今日是女兒陳景薇的開學日,她做了幾道好菜慶祝,看陳至和的樣子,晚上應該不會沒事找事,随便發火找茬了。
正因如此,游芳更不敢有絲毫怠慢,生怕破壞陳至和的好心情。
陳至和坐在家門口換鞋的矮凳上,游芳溫順地蹲過去,熟稔地脫下陳至和的鞋子,将拖鞋套在他的腳上。
之後,她去洗手,然後轉身進廚房,給陳至和倒一杯水,遞到他手裏。
一切動作一氣呵成,陳至和喝完水,仰展在沙發上,舒服地嘆口氣。
這日子,還不賴。
陳至和當年看上游芳,就是看中她老實溫順好拿捏,同時還長得漂亮。
陳至和很小的時候就父母早逝,他跟着暴躁的爺爺,從小挨打長大,身上常年穿不出一件完整全乎的衣服,不是這破就是那爛,同村的同齡人都笑話他。
幼時條件不好,他長得模樣也一般,即便後來有了稍微得體點的工作,給領導開車當司機,但婚事上遲遲沒什麽下落。他又眼高手低,不知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不能配凡品,他打小就喜歡漂亮姑娘,條件和他相當的,他看不上,嫌不好看,好看的姑娘更嫌棄他要啥啥沒有。
直到他遇到游芳。
游芳是聾啞人,小時候高燒治療不及時導致,她家裏條件也不好,母親早逝,父親出走,她初中讀了一半草草退學,然後找一切能打的工養活自己,生活過得異常艱難,在這其中,又因為長得不錯,孤苦無依,所以時常被人欺負,遭人侃油調戲,但只要沒有越界過多,她都忍下了。
後來她跟打工的餐廳一名後廚結婚,生下女兒陳景薇,日子清貧平淡溫馨,可好景不長,在陳景薇十歲那年,後廚得了癌症,不僅花去了本就貧寒家庭的大把積蓄,最後人也沒留住,三個月後就離世了。
後廚去世,孤兒寡母的生活一瞬回到解放前,但游芳有了陳景薇,就有了依靠,二人相依為命,租住在一間破舊待拆的平房裏,日子苦哈哈,但母女倆也能苦中作樂,好好過日子。
游芳脾氣好,出來工作時間久了,人緣也慢慢好很多,熟悉的老東家們都願意給她介紹活,就這樣,又過了兩三年,游芳攢了點錢,自己做起了路邊攤,賣煎餅果子和澱粉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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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游芳在攤位工作,陳景薇放學了就在攤位後面支一張小桌寫作業,偶爾給無法溝通的母親幫個忙。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天氣好的話,母女倆就推着車散着步回家,看看月亮,瞅瞅路邊的花,再聊聊日常的八卦。天氣不好的話,比如下雨天,陳景薇就坐在母親身後,鑽進母親身上寬大的雨披內,緊緊抱着靠在游芳的背上,就像一只亟待成長的雛鳥,小巧透明。
陳景薇十四歲那年,陳至和和游芳相識并結合。
游芳帶着陳景薇告別了低矮破舊的小平房,搬進了陳至和的家。
陳至和最早給做房地産的領導開車,溜須拍馬勤勤懇懇,拿到了購房福利,早早上車,買了自己的房子。
他和游芳結婚後,勸說游芳做全職主婦,告訴她別再做路邊攤,影響不好,說女兒慢慢年紀大了,要面子,她會給女兒丢臉,自己的工資足夠養活一家三口。
游芳聽了覺得言之有理,于是回歸家庭,陳至和随之收歸經濟大權,不到一年的功夫,之前那個甜言蜜語呵護備至的陳師傅,變成了充分拿捏一家之主這一身份的陳大爺。
雖然游芳有時候不喜歡自己如此伏低做小,好不容易從很多年前那個備受欺負的小姑娘,變成如今能夠獨身養活女兒好好長大的女人,沒想到一朝又變了回去。但游芳又能自我說服,有一個安穩的屋檐,一日三餐按時攝入,能保證營養充足,陳景薇還有了自己的卧室和書桌,不用風雨兼程地跟着自己在外面闖蕩,這一切的平靜都是陳至和給的。她一個聾啞人,無依無靠,憑自己的力量,是永遠無法讓陳景薇過上現在這種安穩,不必擔心溫飽和動蕩的生活。
一想到這些,游芳只覺得感激萬分,所以她收起外溢的心思,安安靜靜重新做回那個忍耐又聽話的女人。
陳至和心情好,無非是因為他敏銳地感知到,自己在誇耀陳景薇的時候,刺痛到了領導的心。
他跟舒華今天是第一次見面,沒有矛盾沒有前緣舊怨,他就是單純地覺得痛快,那種找到一點點可以在想象中淩駕他人頭上的爽感。
“今天薇薇回來,給她多做點好吃的菜。”陳至和手語加唇語表示,游芳看懂了,她有點受寵若驚。
游芳帶着陳景薇住進陳至和的家,她是有點心虛的,陳景薇不是小孩子了,進門的時候已經是初中生,這麽大的孩子,游芳心裏擔心陳至和會覺得養不熟從而不喜歡陳景薇。
剛開始陳至和對陳景薇挺好,可越到後來,随着他對游芳頤指氣使和發脾氣的次數增多,他對陳景薇的态度也逐漸變得刻薄和刁鑽起來。
陳至和本身氣性大,不好伺候,有點心情不好就愛找倆母女的茬,撒撒氣。
陳景薇和游芳性子相近,都是溫弱如水的類型,和暴躁的陳至和相處,她習慣一言不發,躲進自己的內心世界裏,要麽讀書,要麽畫畫。
陳至和突然難得體現的一點點“溫情”,讓游芳心潮起伏,她壓抑着激動,轉身回到廚房繼續忙活,感覺渾身充滿了幹勁和對美好生活的希望。
陳至和按開遙控器,電視機傳來嘈雜的噪音。他的耳朵沒那麽好使,看電視看手機都把音量調很大,游芳聽不着,但經常讓在卧室學習的陳景薇深受其擾。
這時,門鎖響動,陳景薇放學回家,她一回來先看到癱坐在沙發上的陳至和,低聲喊了句:“爸,我回來了。”
陳景薇是不樂意喊陳至和“爸”的,但游芳硬要她喊,包括姓的變更,也是游芳不顧陳景薇反對堅持要改的,游芳生怕陳至和不喜歡陳景薇,她期待着改了姓和稱呼,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陳至和就會慢慢把陳景薇當自己女兒,能對她多一些父愛和溫情。
游芳這份卑微到塵埃的心意,其實只感動了她自己。
陳至和“嗯”了一聲,沒怎麽理會陳景薇,陳景薇早已習慣,她也慶幸他還好沒怎麽搭理自己,她像一條游魚,瞬間蹿回自己的屋子。
陳至和對陳景薇确實沒什麽感情,二人才在一起生活兩年,況且陳至和之所以選擇游芳,也不是出于多麽強烈的愛,所以更不會存在所謂的愛屋及烏。
他只是看中游芳具備他想要的特質,溫順,好拿捏,漂亮,那方面也不錯,還能好好伺候他。
最重要的是,她是殘疾人,這樣的人,陳至和相信,她永遠跑不了。
他深信,只要這母女倆進了自己的窩,那他就會想方設法牢牢套住她們,将她們的翅膀抓在自己手裏,這輩子再想飛,可就難了。
陳景薇是游芳順帶的孩子,他養得起,不覺得有多麻煩,憑這個他就能留住游芳,但僅此而已。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陳至和清楚,他跟游芳,未來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陳至和有致命的缺陷,他從未往外處說過:他的精子質量差,基本可以說是不孕不育。
所以,他有游芳伺候他,未來還有個女兒給自己養老,這買賣算來,也不吃虧。
再不濟,憑着陳景薇遺傳游芳的好皮囊,未來的彩禮,怎麽也能出個好價。
陳景薇鑽回屋子,關上門,将嘈雜的大部分屏蔽于外,安靜讓她終于得以喘息。
自從和母親住進陳至和的家裏之後,陳景薇覺得自己的生活始終都充斥着噪音。
那跟以前陪母親支攤,大馬路上的嘈雜不同,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喋喋不休,像螞蟻鑽進骨髓般瘙癢難耐的不适和喧嚣。
以前跟母親在一起的時候,日子雖苦,但她感覺自己是自由的,她擁有一雙靈活的翅膀,也會對未來生出無限遐想。可如今,她感覺自己像被折斷翅膀,裝進籠子的麻雀,未來的自己,她都已經能夠設想到,會是被裝起來放到花鳥市場觀賞出售的那一類。
陳至和不阻攔她受教育,也會栽培她學習才藝,但這背後不是無私付出的偏愛,而是明碼标價的手段。對于常人來說,如果凡事只看結果,那陳景薇怎樣都是受益的一方。
但令她痛苦的是,她足夠敏感纖細,她清晰地看出這一切背後的不可言說和灰色區域。陳至和不會将她當做自己的親人投諸真誠的愛,而是将她視為可交易的物品。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打磨他的半加工作品而已。
兩年的共同生活,陳至和的壞脾氣和尖酸刻薄,只是一道道裂縫,陳景薇從這些裂縫中日益清醒。她從沒有如此确信自己的未來,只有一個目标,那就是逃離這個家,她要付出所有努力,讓自己掙脫牢籠,重新做回那只自由的有力量的鳥,屆時她會帶走她貧弱的母親,支撐她,她們會回到過去那樣相依為命的時光,但會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