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往事倒退

舒童 56:往事倒退

張輝恐怕到死都不會想通自己最終為什麽會答應舒童。

但他知道,舒童一定想得很清楚。

一切在外人看來荒誕不經的理由,似乎在理性層面和現實意義上難以成立。

但舒童經歷過的那些,始終扭曲着她的內心和靈魂,她不是電視劇裏無所不能的爽文女主角,經過缜密的謀劃,最終閃着光像救世主一樣解決所有壞人,然後安然無恙地成功脫身。

她的支離破碎自14歲開始萌芽,她背負着越來越多的人命,背負着太多愧疚,仇恨和對父親的怨怼。

這一切在她平靜的自述中,好像毫不存在。

但在和舒童實實在在打交道的那些日子裏,張輝深刻感受到了她的自毀傾向。

他曾經想勸她去看醫生,他知道舒童的精神狀态只有壞和更壞之分,她似乎從沒有快樂過,而且對這個世界,除了報複以外沒有任何興趣和熱愛。

舒童活着,只為了一個執念。

而最後,她還是選擇這般畸形又轟動地結束,只為了賭一場博出位的風頭,她确信無疑這個風頭将會承載着她的希望和期待,輕而易舉地結束所有,而她也獲得了她最想獲得的歸宿,在罪惡止息中安然永眠。

張輝坐在自己簡易搭起的木板桌前,合起舒童的日記。

林岚曾在舒童老房子的卧室抽屜裏,發現的那個方方正正的灰塵分布,正是張輝拿走的日記本曾放置的地方。

事到如今,張輝也接受了自己的角色。

新一輪針對質疑黃志君幾年前性侵女學生李某,致其自殺身亡的新聞,正在互聯網和電視新聞上反複播送。

張輝知道,自己的名字,應該也會在不久之後,被挂上嫌疑人的頭銜出現在新聞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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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他和舒童一開始就打算好的。

張輝清楚,舒童一死,如果按照計劃行動,他的最終結局一定好不到哪裏去。但這是他們共同向浮士德交換的代價。

當時這也是張輝下了決心的事,他不可能動搖,也不可能半途而廢。

這場“戲劇”的導演只有一個,那就是舒童。

而自己無疑是被操控的主角,心甘情願,且承受着舞臺的聚光。

張輝想起來自己小時候愛打的游戲。

現在,他就在一個死去的NPC的操控下,完成各種任務。

而目标,只為了當初舒童說動他做這一切的那個源頭。

“完成我說的這些事,陳景薇的事也将大白于天下,你不是想為她喊冤,想讓她的聲音被大家聽見嗎?這是唯一一個機會,你接不接受?”

他按照舒童的安排,一步步将自己打造成一個嫌疑人,一個殺人犯,只為了陳景薇。

那個死去許久,早已成為自己心頭上的那抹影子的女人。

也許有人會問,這些事情,值得付出這麽多代價嗎?

必須要一個人死,一個人成為兇手,然後将蘆城掀得地動山搖?

對于舒童和張輝來說,值得。

他們倆在一定程度上是同一種人,都因年少時犯下的罪過,而在之後活着的每一天都籠罩在這層陰影之下。

他們知道他們的人生已經爛透了,想要修補它,想要換得安寧,就只有獻祭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事情究竟要從什麽時候開始說起?

遠到可以追溯到他的高中,可那時他和舒童毫不相識,他對她和她家所有的認知都源于和陳景薇的閑談。

近到可以追溯,在之後很多年,他終于鼓起勇氣回蘆城過年,無家可歸的他在街頭漫無目的地游逛時,上天就這麽把他和舒童再次推到一起。他因為一次善心,救下了行将投江自殺的舒童,然後鬼使神差跟她去了咖啡館,之後又從舒童的口中得知陳景薇死亡的真相。

說實話,當他知道陳景薇不是因他的行為而死時,他內心長舒一口氣,甚至瞬間将一切罪惡感推到舒童身上,是她見死不救,她才是罪魁禍首。可靜下心來想想,心中的那份罪惡感卻只增不減,沉甸甸壓得他更難以喘息。他不敢想象,在他那晚幹了錯事,膽怯離開陳景薇之後的那段時間裏,陳景薇一個人還活生生地躺在那裏,煎熬着被迫面對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實,而束手無措。

只有他最了解她是多麽想要活着,多麽想要未來,所以她才讓他許諾帶自己離開,她想要全新的生活。

而他不禁扼殺了這唯一的一點希望,甚至還奪去了她的生命。

那個時候的她,該有多麽害怕呢?

張輝每每回想到這一刻,都心如刀絞,悔恨像綿延的大山,幾近壓塌他的背脊。

和舒童那次見面後,他還給舒童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而這個舉動,為之後的一切奠定了基礎。

他和舒童的羁絆就此産生,且逐漸綿延不斷,直至他親手捅死她,看着她眼神空洞地死在自己面前,一如當年的陳景薇一樣。

2008年9月,普英中學開學第一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熱鬧的奧運會結束,但到處都仍充斥着放松和愉悅的味道。

舒童在假期裏樂不思蜀,躺在床上還沉浸在前一晚的夢境中,對母親胡秋的敲門叫早充耳不聞。

“讓她再多睡會兒,晚一點去又不礙事。”舒華端坐于餐桌前,一手拿着報紙,另一只手端着冒着白氣的熱茶,他輕輕吹了吹熱氣,然後淺啜一口。

胡秋白了舒華一眼,扭頭直接推門而入,一把薅開舒童卧室的窗簾。

強烈的陽光如一把機關槍,瞬間轟向舒童的眼皮。

“哎呀快拉上,刺眼死了!”舒童不悅地大喊,順帶将被子捂住自己的臉。

“快起來。”胡秋看見女兒這副耍賴的樣子不禁笑出聲。

在媽媽眼裏,還是那個撒嬌打滾的小女孩呢,可一轉眼,都長大到要上初中了。

“今天你放學,我帶你去買你要了好久的那條裙子。”媽媽心軟了。

舒童小小的臉又在被子裏藏了一小會兒,再探出時,整個人睜着大眼精神很多。

“真的嗎?”

胡秋點點頭。

舒童立馬撲上去抱住媽媽,“那拉鈎。”

小女孩的把戲,從小到大,屢試不爽。

胡秋又好氣又好笑地伸出小拇指,和舒童的勾在一起。

舒童起床後,經過舒華身邊,摟住爸爸的肩膀,笑嘻嘻道:“爸爸,你看我贏了!”

舒華親昵地拍拍舒童的腦袋,“你個小機靈鬼,快去收拾,別讓司機伯伯等久了。”

舒童鑽進衛生間刷牙,沒一小會兒又跑出來,嘴巴裏滿是牙膏沫子,說話含糊不清:“爸爸,何伯伯是不是不在了?”

何伯伯是舒華之前的司機,因為家庭原因,離開了蘆城。

舒華翻了一頁報紙,胡秋正忙着在餐桌上擺放舒童的早餐。

“是呀,何伯伯走了,這次換一個新伯伯接送我們。”

自打舒童上小學,舒華悉心照顧,就算自己不能親自接送,也一定會讓司機接送。

雖然家離學校并不遠,可在舒華和胡秋看來,舒童長得粉雕玉琢,漂亮可愛,外面對她來說都是危險,尤其對于胡秋來說,那些社會版面的犯罪新聞總是讓她大驚小怪且深刻共情。

他們怕她被人欺負,更怕她被不軌的人侵犯,舒童是溫室裏被呵護的花朵,從未見過外界的風吹雨打。

舒童收拾完畢,早餐也吃完,背上新買的書包,和媽媽告別,然後拉上舒華的手一起下樓。

新的司機陳至和笑臉吟吟地站在車門旁,他有點緊張,見到舒華,還鞠了一躬:“舒局好。”

陳至和渾身瘦削,臉色黑黃,顴骨高聳,嘴巴深凹,整張臉都透着崎岖。

舒童對他第一印象不怎麽好,主要因為他的那雙眼睛,透着卑微的精光,眼珠游移不定,似乎一直在悄悄打量他們父女倆。

舒華倒沒覺出什麽異樣,陳至和搓搓手,打開車門,手背抵着車門頂,一副很殷勤的模樣。舒華反而覺得他挺周到,扯了扯嘴角,徑直入內。

之後舒童探身上車,她不敢直視陳至和,但又經不住好奇,偷偷望去,眼神正好和陳至和意味深長的笑容撞個正着,她縮了縮脖子,心裏感覺有點涼飕飕的。

陳至和緩慢駕駛着車輛,舒童盯着他的背影,對他散發出的氣場仍心有餘悸。那是一種虎視眈眈和巧言令色的混合,年紀尚輕的舒童意會不到這麽複雜的東西,她只是單純不喜歡他的氛圍,那周身都透着潮濕的陰氣十足的晦暗,跟以前和煦溫暖的何伯伯截然不同。

何伯是個愛熱鬧愛聊天的人,他是舒華的老下屬,二人關系一向還不錯,沒事會在車上聊聊天,或者一起聽童言無忌的舒童一直絮絮叨叨說些有的沒的,他們再逗逗她,氛圍好極了。但如今車內安靜極了,陳至和不說話,舒童也看起來有點蔫蔫的,沒什麽興致,這反倒讓舒華有點不太習慣。

于是他主動跟陳至和搭話。

“老陳是吧?聽說你也有一個女兒?”

陳至和朝後視鏡望了一眼,嘴角消失的笑容強制開機,他見領導主動跟自己搭話,很是慷慨地打開話匣子。

“是的,今年16歲了,也在普英中學。”

“哦?”有了一些共同點,舒華來了興致,“高一?”

“對。高一一班,實驗班。”

舒華挑眉,有些驚訝,普英中學不算好考,實驗班更是頂天的難。中考結束後,普英高中部往往會安排專門的分班考,考題不簡單,能通過重重篩選抵達實驗班的,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未來重點大學的頭號種子選手。

舒華坐在後面,細細打量了一下陳至和的背影,貌不驚人,看上去十分不起眼,怎麽會培養出這麽優秀的女兒?

陳至和像是感受到舒華的質疑一般,一時沒忍住,繼續用吹噓的口吻說道:“我家那丫頭打小就聰明,愛學習,屁股釘在課桌前,可以一天都不挪動,不學習的時候就愛看書,什麽四大名著,國外必讀經典啥的……”

陳至和越侃侃而談,舒華越感覺臉上挂不住,雖然人家句句不離自家女兒,但舒華覺得人家句句在點他。

他側目看向舒童,她正抱着一本漫畫書看得津津有味。舒童也愛看書,但愛看的都是沒什麽營養的小人書。她在課桌前也坐不住,上課愛溜號,成績一向馬馬虎虎,都是舒華找人打了招呼,她才能進普英中學讀書。

舒華覺得自己挺愛女兒的,但愛的是她漂亮機靈和可愛軟嘟嘟的模樣,等到和別人一對比,尤其是明明不如自己的那些人對比,顯出短板的那一面,他又覺得挂不住臉面,讓他對女兒時不時産生失望的感覺。

為什麽舒童不能和別人家的女兒結合一下呢?

陳至和這個條件,他這個條件,怎麽家教出的女兒卻有着天壤之別?

舒華聽着陳至和的侃侃而談也覺得刺耳了,他一臉正色不接陳至和的話茬,陳至和立馬敏銳地捕捉到了舒華的不快,于是及時閉上嘴,但又不忘再加句話,“舒局,你女兒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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