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塗山璟終于醒了。
他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就是純白的屋頂,大概是昏迷太久,他總覺得渾身上下不怎麽舒服,但是用心感受一下,只覺得床鋪柔軟,身上也幹爽。
他這是被人救了嗎?
他還沒想完,就聽見旁邊有細微的動靜,扭頭去看,就看見一個異域裝扮,眉心一點朱砂的少女笑盈盈的沖他說了一句他怎麽都聽不懂的話。
不過塗山璟沒心思去糾結她說了什麽話,他只覺得心頭一震,這姑娘怎麽這麽想當日的皓翎王姬?!可她不是殉國了嗎,他出事之前聽聞玱玹正在啓用秘法想要複活她。
阿念看他繼續呆愣,心裏不滿,然後又用婆娑國的語言說了一遍剛才的話。
然後她終于成功看到了塗山璟裂開的表情,阿念面上接着裝,心裏已經笑出了鵝叫。
其實,她剛剛說的是,你醒了。
就沖塗山璟如今的表情,阿念之前照顧他那麽久,就沒吃虧。
她拿過旁邊婆娑樹的細軟的枝條,沾着神水開始不停的往塗山璟身上甩,他似乎一點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做,有點吃驚的模樣,下意識的想躲。
阿念才不讓他躲,一邊甩一邊嘴裏嘟囔着什麽,可惜塗山璟還是聽不懂。
阿念終于玩夠了,這才讓人進來,給他換了被褥,而她自己,則是定定的坐在旁邊欣賞塗山璟窘迫的模樣。
至此,她終于用漢語說了第一句話,“塗山璟。”
塗山璟慢慢的直起身子坐起來,眼神也沒有剛剛失措的慌亂,而是冷靜的看着她,大概是在想怎麽開口。
阿念不在意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她來這裏也只想捉弄一下他給自己找個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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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她這段時間一直郁郁,而相柳,也已經十天沒有出現了,原因嘛,因為他們吵了一架。
時間還要倒回到阿念那天沖動之下對相柳脫口而出的調戲。
盛大的典禮游行之後,阿念開始跟着照顧她的女仆學習這裏的語言,她們總是叫她——摩柯西洛,後來阿念才知道這個的意思是海上來的女神,或者說海神的恩賜,總之,這些都不重要,而是不停的有人來問她,是否真的要嫁給那天的勇士,阿念大概是真的被相柳的美色所迷,還是腦子一熱激情之下,看着衆人期許的目光,她竟然點了頭。
事情到這裏,開始如同一匹脫缰的野馬般不受控制,胡亂奔騰。
她等第二天睡醒之時,看着滿城的人都在為了婚儀而熱烈的準備着,人人臉上都帶着燦爛的笑意,還不斷有人來尋求她的賜福,她就知道完蛋了,因為她壓根就沒問過相柳肯不肯娶她。
而出于鴕鳥心态,阿念也并未去找他說明真相。
她總想着,反正她就硬挨着,等到婚儀那日,滿城的人都看着,相柳還能拒婚嗎?
直到相柳找上門來。
阿念想跑,但是卻被相柳捉住,看見相柳的第一眼,她張口就是一句道歉,“對不起。”
沒想到相柳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你為什麽要道歉?”
阿念看着他的臉色越看越怕,但是想想當日是自己把他從死人堆兒裏扒拉出來,現在有什麽好怕的,登時理不直氣也壯,“好,那我把剛剛的話收回,那你肯不肯娶我?”
相柳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她,“那你呢,你愛我嗎?”
是的,這才是相柳來找阿念的目的,他在海邊知道阿念單方面決定婚儀之事的時候一瞬間竟然有些時空錯亂的荒缪之感,他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他們蒙騙他,可越是往城裏來,越是鮮花着錦紅綢漫天,開心嗎?自然是開心的。
他漂泊這許多年,心終于有了歸處,不過,相柳頭一次感覺到忐忑,他還有一個問題要問問阿念。
但是,這個問題阿念沒回答上來。
她當時直接被相柳的問題問懵了,愛?她愛相柳嗎?她不知道。
如果相柳當日問的是喜歡的話,那她估計會毫不猶豫的說,喜歡。可愛這個東西太深奧了,她想起自己跳崖當日,父王做主,以國許婚,把她嫁給玱玹哥哥,可她當時只覺得受到了巨大的欺騙,那一瞬間生出的憤怒和勇氣打敗了她的理智,讓她直接跳下懸崖,跌入若水。
可她也是真的不再想嫁給玱玹哥哥,那現在呢,自己同意嫁給相柳的時候,又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呢?
這些天,她始終被這些問題纏繞着,她也想去找相柳,可他卻讓人傳了話來,讓她想明白再去見他。
沒錯,相柳就是在逼阿念,逼着她看清自己的心。
雖然相柳不肯見她,卻沒有叫停婚儀。
這也算是個好事情。
阿念捶打着枕頭,這算個什麽好事情啊?!随着婚儀的準備日漸完滿,婚期将近,阿念卻發現自己患上了婚前恐懼症。
她越發的焦慮,最嚴重的時候,她甚至想要逃婚。
她完全沒想過要怎麽去做一個妻子,怎麽去成為一個母親,和另一個人組建一個家庭,視對方為此生最重要之人。
而且聽說夫妻之禮,第一次都特別疼,而生孩子更是疼上加疼。
總之就是很多原因吧,阿念跑了一次,卻被一直暗中關注她的相柳發覺,給帶了回來。
這時候也別管什麽愛不愛的了,阿念也知道自己說這話很沒良心,可她太害怕了,她見過瞫淑慧,也見過辰榮馨悅,還有她的母親……大荒之上的無數女子嫁人之前是一個模樣,嫁了人就成了另一副模樣。
嫁了人,她們似乎再也沒辦法做自己了,一切都圍着男人打轉,似乎她們能得到且為之争取的,只有男人的情愛。
阿念一萬個不想變成那樣的人。
所以——
“相柳,我們不成親了,好不好?”
這段時間,相柳本來都有些自暴自棄的想,就算是阿念想不明白又如何呢,他們成了親,兩個人結為夫妻,此生不改,就算她一直想不明白,總歸她也不會是別人的。
但是他着實沒想到阿念這時候了還能丢給他一個大雷。
阿念大概是真的很害怕,她都顧不得眼前之人就是她要退婚的未婚夫,或者是在她的意識裏,相柳一直都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我很害怕,相柳,我……”
相柳把阿念抱到自己腿上,攬在懷裏,阿念像是個幼崽一般在他懷裏找到個舒服的位置,額頭抵着他的頸窩,把臉埋在他胸前,她在盡力讓自己感覺到更安全。
相柳輕輕撫摸着她的單薄的背,又去親她的頭發,聲音格外低沉溫柔,“為什麽要害怕?阿念,你不是一直很勇敢嗎?”
阿念的呼吸急促起來,整個人輕輕的顫抖,整個人像只蝴蝶,振翅欲飛,相柳卻要把蝴蝶留在他的指尖。
“我不知道怎麽去做人妻子,更不想去生孩子,他們都說生孩子很疼,而且你是個很好的人,我怕我會辜負你,讓你感覺失望……”
相柳先是被阿念開始的話逗笑,她總是這樣,能讓人在高興的下一刻戛然而止,卻又讓人悲傷的時候哭笑不得,渾身都是小女兒家的模樣。
可聽到後來,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手揉捏,又是飽脹又是酸澀,這種時候說出來的話也帶了顫音,“不會,阿念,你可以盡情的做你自己,不需要擔心任何人會失望還是別的什麽。”
況且,我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那我要是一直想不明白呢?”阿念擡頭問他。
相柳輕輕在她嘴角落下一個吻,阿念沒抗拒他,但是也沒什麽羞澀的表情。
他心裏有點頹敗。
“那就想不明白吧,你總不會離開我去找別人。”
這個倒是真的。
阿念看着他,也按着她剛才親她的樣子親了他一下,算是安撫。
兩個人摟抱着,突然阿念動了動,皺着眉頭問他,“什麽東西?硌到我了?!”
相柳有點尴尬,說到底他是個正常男人,心上人在懷,還說了如此讓人心折的話,沒有反應才奇怪吧。
相柳制住阿念扭來扭去的動作,只安心抱着她,阿念也沒再糾結這事兒。
又過了很久,阿念突然認真的看着相柳,嚴肅的不能再嚴肅的模樣,“所以呢,你不交代交代你和小夭的事兒?”
完蛋,還不如讓阿念繼續糾結剛才那事兒呢。
“你是說,你就是防風邶?”
阿念看着相柳的臉,她一直都以為他們兩個長的像,可相柳冷淡,防風邶多情,她從沒想過這本就是一個人。
“那小夭知道嗎?”
相柳輕輕點頭。
阿念只覺得自己的聲音越來越輕,心卻越來越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只覺得心裏酸的厲害,她不是都知道的嗎,相柳之前那麽愛小夭,他肯為了救她放棄防風邶的身份,肯舍棄自己的幾條命,肯……就跟哥哥一樣,許親之後哥哥和小夭的對話,她到如今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都沒有忘過,這種感覺比當日小夭作為大王姬回歸典禮之前還要差勁,沒人偏着她,所有人心裏都是小夭!
她只覺得再也坐不住,一下從相柳懷裏站起來,并且離他遠遠的,相柳急得不行,想要靠近安撫一下她,卻被阿念厲聲喝住,“別靠近我!”
她飛快的抹了一下眼睛,慢慢的扶着牆坐在地上,“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相柳站在原地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艱難的挪步出去,開門前似乎是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手搭在門框上,慢慢的捏緊,手上青筋暴起,聲音卻是輕柔的,“阿念,如果你實在覺得難受的話,那就停止婚儀吧,我接受這個結果。”
身後一絲兒聲音都沒有。
相柳的心墜的厲害,只覺得步子都擡不起來,他在想什麽呢?等阿念叫住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