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是日夜,今年最後一批商隊回來,阿念命人去清點貨物,然後回來的人卻吞吞吐吐的告訴她,這一批比之前的兩批少了近兩成。
阿念坐在書案後,聞言皺了皺眉頭,“又是夾帶私貨?”
是的,夾帶私貨,屢禁不止,就如同販賣私鹽,利潤太大,每次出海的海員都會自己在大荒帶一些東西,到了海外賣掉,然後再從海外買些東西,等到了西炎山,去地下黑市銷贓。
阿念其實并不反對這般,只是凡事要有個度,如今他們帶的東西越發多了,船隊是她的,占了船上的地方,到了她手裏的錢就少了,她如今既要養軍,又要建城,還得補貼人口,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的,所以這事兒盯得很緊。
這一批船是阿念特意讓人放寬了審查,只等着今日來個殺雞儆猴,殺一殺這夾帶之風!
她捏了捏眉心,面上幾乎沒什麽表情,“人都帶來了嗎?”
底下是青葦,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如今剛剛十六,生來便在臺城,從不知大荒,當然了,對她也極為忠誠。
“帶來了,就在府衙前,商隊裏的人也都叫來了。”
阿念點點頭,幾乎看不出喜怒,只是從旁邊拿起面具帶上,一言不發的開始往外走。
阿念一出去,剛才還不停為自己辯解的男人登時啞了嗓子,不再開口。
她卻連看也沒看他,只是給了青葦一個眼神,青葦微不可查的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冊手稿,這幾年記錄的全部都是漆——剛才的那個男人,只有名字,沒有姓氏——從第一次夾帶私貨開始所獲取的錢幣。
數目之大,讓剛剛試圖替他申辯的人都訝然,又怕此事粘連上自己,就想上前解釋。
可如今氣氛肅然,滿場壓抑,只能咽下去,惴惴不安的等着此事結果。
等青葦念完,阿念輕問了句,“可有謬誤?”
沒人回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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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已經站不住了,幾乎是癱在地上,他的家人也站在人群裏,面色蒼白的聽完了全程,幾乎不敢再去想象自己的結局。
阿念突然從心裏生出一股悲憫來,這幾年裏,她總是利用人性,可又因此而去責罰,她不喜歡這些,可為了權力的安穩卻又不得不這麽做,上位者如何讓下位者聽命于自己,如何去制衡,如何去平衡各方關系……這門課阿念剛剛學到一半,卻已經深深地厭惡。
她幾乎有點灰心,“按規矩辦吧。”
這便是了,為了更好的管理,她制訂了詳盡的律法,并且絕不偏私,不管何人犯錯都是一概論處,從不因個人好惡而減輕或者加重刑罰。
等回了自己的屋子,阿念一直挺直的腰才松散下來,如今她再去想當日在五神山上做王姬的日子,倒像是真真切切的蒙了一層紗,如同做夢一般了。
阿念不如何精神,紫金頂的玱玹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如今正值歲末,各地的稅賦徭役都已經報了上來,他一筆一筆的看過去,如果沒意外的話,又是比往年少了許多,他知道如今的氏族為了強大自己大多會吸納隐戶,而那些黎庶也會為了逃避賦稅而投到氏族名下,如此一來,氏族勢力愈發的大,而端坐高臺的王話語權反而越發的小,等黎庶全部消失,那他這個帝王也便做到頭了。
他利用中洲氏族登位,之前一直在忍,可如今形勢越發不好,只能和氏族撕開臉皮了。
幾乎是玱玹一有所動作,塗山璟便察覺了,所以當天夜裏便到了清谷。
而阿念還在看條陳,看他來頗有些奇怪,也有些多年不見故人的驚喜。
“你怎麽來了?”阿念當即站起來,又忙叫人,“青葦,看茶。”
塗山璟也是有些感慨,一別十六年,才知道時間原來是個如此漫長的東西,不過面上卻恭敬,拜了一拜才開口道,“王姬殿下,璟此次來,是有要事相商。”
語畢還去看青葦。
阿念注意到了,“無妨,盡可直言。”
塗山璟這才把玱玹剛發布的一系列政令說出來,其中最明顯的一條便是他的度田令,說白了就是重新丈量全國範圍內的土地,這一下算是連遮都不遮,劍鋒直指氏族,畢竟那可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沒了地,他們去哪裏給那些奴隸耕種呢。
阿念幾乎是瞬間眼睛便亮了起來,如此一來,便可以輕易挑起玱玹與氏族的矛盾,兩廂纏鬥,正好她還能給自己争取一波兒猥瑣發育的時間。
但是這事兒壞就壞在,塗山氏,也是氏族。
氏族的利益與王權天然便是站在對立面,如果有一日,她入主大荒,只怕也會削弱氏族。
塗山璟怎麽想不到這一點,面對阿念的欲言又止,也只是溫聲道,“王姬殿下不必顧慮我。”
塗山璟越是如此,阿念便越發的覺得對他不起。
可話還是要說,“這些年西炎對皓翎舊地的賦稅越發的重了,就連青龍羲和兩部也多有怨言,而西炎山的舊日勳貴因為五王七王的關系,玱玹面上多加恩賜,可心裏卻也時時防備,這麽算下來,只要挑動他和中洲氏族的關系,兩方割席,我們自然可以從中得利。”
正如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塗山璟點頭,轉念又想起了一個問題,“若是真有一日,王姬殿下會不會出兵?”
這個問題阿念也曾經想過,她曾經想過借戰争消耗氏族的力量,可是——
“那也是我的故土。戰事一起,死傷的都是些窮人家的孩子,當日西炎與辰榮打了幾百年,可如今中洲氏族不照樣如同錦上繁花?”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一刻,我不會出兵,而且,”阿念嘆口氣,眉目間依稀能看出當年的小女兒嬌态,“我并不想和蓐收哥哥兵戎相見。”
塗山璟也想起來當初清水鎮上那個無法無天的小王姬來,一時有些懷念,一時卻又覺得感傷,于此,他俯身再拜,“塗山氏,璟拜見吾王。”
阿念被他這番動作吓了一跳,連忙去扶,“你這是幹嘛?!”
塗山璟卻微微一笑,“雖是故人,可君臣還是要分明些。”
一時間,二人之間初見後世稱贊之語——聖君賢臣,當世風采無人能及。
對于大荒,和平演變是最好的結果,畢竟如今她手裏的人,身體裏流的也是大荒的血。
她并不想見到自己人殺自己人。
對于氏族,阿念也早早想好了辦法,那就是——分家!嫡支和旁支所得相同,嫡子和庶子所得亦相同,簡稱大荒版推恩令。
送走了塗山璟,阿念幾乎是拖沓着步子回去,然後青葦跑過來,面帶喜色,“主上,将軍來了!”
如今只有一個将軍,那便是——相柳!
阿念放下手裏的條陳,笑着輕斥,“你怎麽不早說!”
青葦也笑着回話兒,“是将軍看主上在招待客人,特意囑咐了等客人走了再來回話兒。”
阿念去見相柳,幾乎最後都要小跑起來,腳步也輕快的像一陣風。
相柳正在房裏等她,整個人歪在榻上,懶洋洋的模樣,有一搭沒一塔的翻手裏的書頁。
阿念想要撲過去,直把相柳壓的裝相兒,但是他随即便帶着她站起來,像抱小孩子一樣颠了颠她,輕輕皺眉,“怎的又瘦了?”
阿念把胳膊纏在他脖頸上,直把相柳勒的輕輕躬身來遷就她,“你不知道,煩心事兒太多了,我整日裏都要忙死了!”
相柳托着她的大腿把她整個抱起來,一邊在房間裏轉圈一邊聽着阿念不停的跟他抱怨那些發生過的煩心事兒,就連她上次被樹上突然落在她臉上的蜘蛛也會拿出來說一下。
相柳耐心的聽着,然後親了親她的左側臉頰,阿念又把右邊的臉蛋兒轉過來,“那個蜘蛛落得是右臉,你親錯了。”
相柳頗有些忍俊不禁,這些年他總是很怕距離和時間會把他們的感情變淡,活的太久,見識了太多的兩心相許最後變成相看兩厭,但是阿念不會,她幾乎是用了所有的熱情來經營他們的關系。
阿念說完了自己的事,然後靜靜的看着相柳。
“好吧,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一聲,我打算帶兵去南邊的島嶼看一看,養了這麽多年的兵,只是訓練,還沒見過血,長久下去不是好事,所以——”
阿念幾乎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不過可以換一個地方。
這是阿念很久很久之前的想法了,不過當時來看太過大膽,“我想移民,就是把如今高棉的一些人口放到婆娑,埃及和巴比倫,以及西炎西面的綠洲裏,這樣一來如果人口夠多,整個大荒都在我們的包圍之中,而且——”
相柳皺眉看她,“你想統一世界?”
阿念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那,行嗎?”
相柳幾乎被阿念的想法吓到,就如同她第一次說要憑借圓月記劇作本換取塗山書行的一成幹股,可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他在那一瞬間覺得,也許他從未真正的了解過阿念,他總是以為她還是當初清水鎮初見時犯了花癡的小姑娘,可她在他意識不到的時候已經長成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