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阿念微微呆住,她就是再遲鈍也覺出這不是朋友君臣能說出來的話了!
塗山璟還是盯着她,“璟這一生遺憾頗多,過往雲煙,随風而散,可到了如今,只求一件事——”
塗山璟說到這裏,稍微粗重的喘了兩口氣,阿念趕緊去給他順氣,心裏卻知道,他大概真的要挨不過去了。
“下輩子,能不能讓璟先遇見你?”
阿念看着塗山璟的眼睛,他的眼睛一向是溫潤的,可如今卻像是有火在燒。
她看着那雙眼睛,嘴裏卻無論無何都說不出答應的話來。
只能一遍遍的重複,“別說這些喪氣話兒!你……當日救了你之後其實我可以帶你回大荒的,只是我不想,若是我帶你回來,及時救治,說不定……都是我的錯!”
當日的阿念也絕想不到塗山璟會是她之後的摯友和股肱之臣。
一切都逃不過一個晚字!
她看着塗山璟眼睛裏的光慢慢的暗淡下去,心裏一急,“塗山璟,你快好起來!想想瑱兒,你以後一定能遇到十分好的姑娘……”
塗山璟微微扯起嘴角笑笑,“我早就知道會是如此……”
“王姬殿下……阿念……”
“塗山璟!”
相柳一直在屋外等着,他見過太多死人,對于死亡的氣息格外敏感,所以剛剛只是一個照面便知道塗山璟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沒人想死前的悄悄話兒還被人聽到,所以他及時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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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塗山瑱,則站在他身邊。
聽到阿念尖叫的那一刻他幾乎是立刻沖了進去。
阿念正拿手去試探塗山璟的鼻息,然後是脖頸上的動脈,最後是心口……
等終于确定之後整個人軟在床邊,怔愣的看着塗山璟已經無神的失去了光澤的眼睛。
他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在親手殺死哥哥,又送走父王之後,阿念再一次經歷了離別。
相柳上前把她扶起來,阿念順着他的力道起來,可人卻是呆呆地,只是看着塗山璟的眼睛。
其實,塗山璟的眼睛很漂亮,看人的時候就像是一泓春水。
瑱兒也進來了,趴在塗山璟床前,一聲聲叫着父親,聲聲泣血,句句如淚。
一時間屋裏屋外哭聲震天。
阿念在塗山氏呆了許久,她總是忍不住的想,若是當日帶塗山璟回來,及時救治,或者是把他送回小夭身邊……那結局會不會都不一樣?
至少他不會憂思過度,拖着病體到了如今回天乏術的地步!
她幾乎是一步一步挪到屋外,幾乎所有人都跪着,嗚嗚咽咽的哭聲像是讓阿念到了冥間,突然間她擡起頭,伸手接住了一片飛雪。
下雪了!
連老天爺都在送別塗山璟。
阿念走在雪裏,想着塗山璟最後的神色,然後瑱兒叫住了她,少年人眼睛通紅,已經換上了孝衣,就連這個時候也沒忘了禮數,“陛下,父親生前留了話,說是他身體不好乃是早年間被塗山篌和先廢帝折磨之故,命數如此,還請陛下莫要因為他身隕之故憂思傷神,免得累及自身。”
阿念點點頭,把淚意憋了回去。
如果她今日沒來,這大概就是塗山璟留給她最後的話了。
“好好治喪吧,下葬之日我會親自扶棺。”
塗山瑱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躬身告退回了屋子。
“相柳,塗山璟找我要來世,我沒答應他。”
阿念輕聲說,雪花落在她的冬衣上,不一會兒便浸的濕淋淋的,可阿念好似沒知覺似的。
“你說,我們當年若是帶他回來,是不是就跟現在不一樣了?”
悲痛過後,阿念心裏卻是茫然更多,她并不是想要相柳的答案,只是想把話說出來問問天地。院子裏的千竿翠竹慢慢的被雪掩了個幹淨。
“若是我今日不來,是不是塗山璟還能多活些時候?”
這是阿念當日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了。
史載,帝息二十四年,塗山氏璟病逝于青丘。帝大恸,遂命停靈一月百官來悼,親自扶棺入土。後,璟随葬于帝陵。
塗山璟下葬之後,塗山瑱丁憂三載,阿念不得不開始思考讓誰來接替他的位置。
雖然這麽想免不了有些人走茶涼之感,可大軍開拔在即,立時就要發往埃及,這個時候更是一絲一毫都不能出錯。
該選誰呢?阿念看着名單上的人有些傷神。
最後的最後,阿念挑了辰榮馨悅,這個決定讓整個朝堂一片嘩然,然後就是無窮無盡的争執。
阿念經常冷眼看着他們吵,等朝會結束,直接把跳的最厲害的那幾個抄家流放,幾次下來,個個都乖的像是鹌鹑。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格外想念塗山璟。
為了避免人們看輕瑱兒,她經常會賞賜東西給塗山氏。
而遠在高棉的玟小六也在官府下發的告示裏得知了塗山璟的死訊,不過她忘了許多事,看診之餘也只是和那些鄰裏街坊們感嘆一下又少了一個好官。
然後又熱火朝天的讨論起陛下最新任命的辰榮氏了,那竟然是個女人!
死去的人入土為安,活着的人日子還是要接着過的。
蓐收去瑪雅坐鎮,阿念只能讓相柳領兵,與上次去婆娑不同,阿念總有種感覺,埃及人崇拜的太陽神阿波羅不會束手旁觀,這大概會是一場神戰,而且波斯乃是拉美西斯的母國,若他去求援,只怕巴比倫一定會插手。
只是不知道切格比如今還在不在?
畢竟唇亡齒寒的道理,一定會有人懂的。
所以阿念在相柳出征前總是擔心,她經常做着做着事就會讓人把那些護心龍鱗,東皇鐘,金絲玉縷……都找出來,一件一件讓他穿在身上。
阿念在紫金頂下送行,她親自斟了一杯酒給了相柳,這是一位帝王對她忠貞的将軍的最好期許,然後把剩餘的酒倒入了一旁的渭水中。
“今日孤與諸将士共飲此酒,以求來日凱旋!”
軍士們的豪情沖破雲霄,震懾天地,皆去河邊捧水喝。
阿念猜的沒錯,埃及人并不擅長作戰,而且他們不管做的多麽的人性化都免不了自己如今是入侵者的事實。
即使是曾經為法老奴役的奴隸們都開始拿起長矛在戰鬥,阿念看着前方傳來的一封封戰報,頭發大把大把的掉。
她在埃及呆過快三年的時間,尼羅河的波光至今仍在她的夢中,穿梭于神廟和宮殿的日子忙碌卻也充實。
阿念最後決定她要親自去一趟埃及,以曾經大祭司的身份。
她乘着雲辇,夜裏出發,第二日早上便到了神廟。
大概是因為戰争的關系,如今的神廟裏到處都是一副緊張的氣氛,來來往往的神侍們步履匆匆,從不過多停留。
阿念就這樣迎着日光,一襲黑色的鬥篷,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一步步走進了神廟。
她最後站在阿波羅神像前,不知道怎麽回事,阿念總覺得如今的神像跟當初她來時不一樣了!
這尊神像,變成了個女人!
阿念擡頭一點一點望上去,然後看到了一張和她自己八分相似的臉!
切格比在她不在的日子裏都做了些什麽啊?!
她的身後,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感恩着月神的降臨,替他們驅走戰争的疑雲。
“在那月光撒下的地方,尼羅河的女兒踏水而來,她将永遠保佑這片土地。
月光是最好的恩賜,黑夜是上天的垂憐……”
阿念随便抓了一個年輕的神侍,結果他說他剛剛說的是關于月神的禱詞,是祭祀時的頌歌。
阿念又一次确定,這絕對是切格比搞得鬼。
“你們的王呢?現在何處?我要見她。”
她這話剛說完就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忙轉身去看,然後便看到一個中年婦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看得出來,她在努力的走的更快,卻力不從心。
“阿念!”
“切格比!”
阿念快走兩步去扶着她,切格比蒼老的手急切的去摸阿念的臉,與此同時,渾濁的淚水從她枯黃的眼睛中流下,“我終于等到你了!”
然後又像個想要誇耀的孩子般指着那尊神像說,“這是我為你建的,怎麽樣?不錯吧!”
阿念看着那尊神像,她是知道的,宗教是這世上最頑固的東西,要不然她當初也不會致力于推行宗教改革。
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做的改革竟然會為且格比廢黜舊神,迎立新神做了鋪墊。
雖然如此,但是——
“你殺了多少人?”
那些忠實于太陽神阿波羅的信徒,是不是全都死了?
還是成為了法老新的奴隸?
切格比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談起了另一個問題,“你讓那位将軍帶來的國書我看了,我見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你要來了。”
“我一直在等你。”
阿念聽她這麽說,看着切格比稍微有些瘋狂的水藍色眸子又有些愧疚,切格比在等她,可她卻在侵略她的國家。
這一刻,阿念突然有種自己其實和哥哥并沒有什麽區別的感覺,不過是立場不同,當日她是受害者,如今她成了入侵者。她也沒辦法因為私情而放棄自己的統一大業。
唯一不同的是,切格比似乎不在乎這個。